第十九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我碾碎了那颗葡萄

　　他妈的，我碾碎了那颗葡萄。

　　突如其来，措手不及。故事是这样的：和往常一样，我只是骑车路过方才那家水果铺。那时，对了，我应该是目视前方，双手略弯着操持着把手，稍弓着背，以三挡挂六的车速笔直向前，对，就是这样。在此之前，与其说我全然忘记了，倒不如说是脑海一片空白，一种闲来无聊的空白，寂寞而无事，无事到烦躁。所以当我僵持着方向的时候，真他妈见鬼，这颗葡萄竟然挺身而出，呸，简直好比自寻死路。

　　我应该笔直向前，我对自己喊道。

　　……可是这里是颗葡萄。

　　莫名的愤怒，让我选择了前者。让它躺在前后轮与地面相切的两点延长线上。不好好赖在店里，玩什么卧轨自杀，我嚷嚷着。于是一团空白变得一团糟。我是应该向前，我本来就应该向前的。下一刻，当车轮轧过葡萄的时候，我似乎料到了它那嫩绿表皮绽裂，汁液四射的血腥场面。然而，不幸的是，似乎这小东西炸裂的声音被彻底淹没在了路口零星汽车发出的三两声鸣笛声里。这下，我愕然了，难道那可怜的肉体就要以这样平庸的状态化为尘埃了吗？

　　似乎有些可怕，我瞥了眼车身，还是凝固在水果摊前，时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快。

　　有些内疚了。难道是我碾碎那颗葡萄的吗？

　　难道故事真的是这样吗？

　　容我仔细想想：我看到了自己依旧保持这个姿势。对了，这是一个礼拜二的下午，三点三十一分，我骑行经过临近路口的水果店铺，笔直地沿着这条满溢着午后阳光，略显宽弛而又宁静的街道。或许那时，我的思绪因这明媚的阳光而凝固，对，那样的一片空白，谁知道我在思考什么，或许是一片汪洋大海呢。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在三点三十一分的某一秒中，我的空白世界为这颗葡萄所闯入了，闯入得竟是那样恰到好处，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刚好卡在一个无论用左把手的线拉式碟刹，还是用右把手的胶皮刹车都无法及时停住的正前方。于是，下一刻这美妙而又该死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

　　我似乎听到橡胶轮胎碾过葡萄轻薄外衣的声音。一点都不刺耳，“噗嗤”一声，仅此而已。

　　对，故事应该是这样。一切都变得清楚起来。

　　这不是我的责任。

　　这该死的葡萄自己挡住了我的去路，管它什么理由，这是车道，不是什么用来晒太阳的水果铺子。我怎么会去伤害一颗无辜的葡萄？事实明摆着，分明是它搅乱了我正常前行的计划，真他妈见鬼。我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僵硬着深吸一口气，用余光扫视左手腕上的手表，现在三点三十一分。此刻，或许就在刚才那一刻，会有一摊汁液依旧躺在车轮旁的路面上。可是我该对它说抱歉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狠狠对自己咆哮道。难道我这算是推脱？怎么会呢。

　　只不过在那之后，我沉默着安慰自己，这无非只是颗葡萄。

　　似乎又传来先前的汽车鸣笛声了，只不过显得更为清脆，不同于葡萄垂死的喘息，让我想起些什么。是什么？有秋日的阳光打在身上，是这样的温暖而又舒适。对，是院里的枯叶。前段日子，我还热衷于碾碎那些残枝败叶，用脚跟抵住叶片，而后慢慢地把脚尖放下，让脚跟与地面之间的夹角慢慢变小，只听得见喳吱作响。似乎它那衰微的叫喊声慢慢升级，随着一小段短暂而又绝望的哭泣之后，消失在寂寞里。

　　我想起来了。

　　“无论如何，成功抹杀一种东西总是轻而易举。”伊恩·班克斯说过。

　　而问题在于总有着羞于承认并自以为是的恼怒的人们。

　　陡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悲哀，难以想象，当初的我竟然残忍地微笑着践踏院里的枯叶。而唯一的解释是，残缺的生命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强者无需征求弱者的意志而将之肆意摆布。

　　这下好了，事实只能如此，是我碾碎了那颗葡萄。

　　而我能做什么？左手腕上显示的依旧是三点三十一分。

　　而我能做什么？我愣在自行车上。是对自己的恼怒感到抱歉，再者，向它的死表示默哀？不，这没有意义，我对自己说，我确实在不经意间把它杀死了。

　　一身冷汗，时间愣是定格于此。鸣笛声又清脆地响了起来，该死，是枯叶的恶魂作祟，不，不是。我喘不上气，再让我听听，音调变高了，也不是葡萄的尖叫。我又听到了它，对，在那里，我拼了命地抬起眼睑，我体觉到了前方射来的温暖的阳光，一种归宿的感觉。

　　我看清了，一块玻璃。

　　一块前挡风玻璃，是车。他妈见鬼，我挣扎着却凝滞在自行车上，不得动弹，余光望见了左手腕，三点三十一分。然而秒针转动了，开始狂奔。我紧紧压住左右把手。橡胶，水泥尖叫着拥抱在一起，鸣笛声换了挡似的突然由沉闷着的清脆变得厉声刺耳。此刻，前一刻，再前一刻，我想象到了秒针的三次颤抖。三点三十二分。

　　先是橡胶与橡胶的摩擦声，我开始惊慌地张开嘴，再是金属与金属的撕裂声。在这奇怪的变调之后，有那么片刻的安逸，而后，我感受到了一个莫名的生命实体在和一整块搅合着阳光的温暖的金属热情接吻。

　　没有痛楚，只有一片安详，宁和，掺杂着表皮绽裂的小小噗嗤声与少许燥热。我努力地望向自己，没有成功。只感觉眼眶里的秋日的阳光慢慢变红，仅此而已。

　　我想要抱怨，这不该是这样，却吐不出半个词。该死，像颗葡萄。

　　“无论如何，成功抹杀一种东西总是轻而易举。”

　　这下好了，我死了。

　　我感觉到有人打开车门，小跑过来。那惊愕的眼神分明在说：是他自己跳出来的。不，这不是我的责任。

　　我耷拉着眼皮，是啊，像葡萄那样的家伙确实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勉强挣扎着喃喃道：是我碾碎了那颗葡萄。

　　他看了我一眼，有点恼怒。

　　死不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