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蜂王是母的

　　一

　　清晨5点多钟，白嫂就在自家的豆腐坊里忙碌起来了，先是磨豆、过包、煮浆，然后是点卤水、摇浆、沥水。天色大亮的时候，一盘白白嫩嫩的豆腐就做好了，白嫂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准备把那盘冒着热气的豆腐拿到镇上去卖。就在这个时候，7岁的儿子小栓哭喊着从外面跑回了家。

　　白嫂赶忙放下手中的豆腐盘子，对小栓大声喊：“一大早你就哭丧似的，快点告诉我怎么回事！”小栓边哭边说：“娘，刚才我在河边玩时，被蜂子给蜇了。”白嫂仔细一看，可不是咋的，小栓白白净净的小脸蛋上，被蜂子蜇出了四五个红包。

　　白嫂问起儿子是在哪里被蜇的。小栓告诉娘说：“就是在南河边那个‘小南蛮子’放蜂的地方被蜇的。”白嫂一听，就愤愤地说：“这个‘小南蛮子＇，等我卖完豆腐就去找他算账。”

　　白嫂在镇上卖完豆腐，往回返，路两旁盛开的槐花让她眼花缭乱，阵阵花香扑鼻而来，白嫂的心里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烦乱。

　　“咣当”一声响，白嫂自行车后架上的豆腐盘子掉了下来，白嫂赶忙放慢车速，停下了车，准备回去捡豆腐盘子。一个人影从槐花丛中闪了出来，猫下腰先把那个豆腐盘子拾了起来，白嫂接过豆腐盘子，顺手放在后车架上，不但没有说谢，反而叉起了腰，大声说：“我说‘小南蛮子’呀，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放蜂离路远点，你就是不听，你看看给我家小栓蜇的！”

　　听白嫂这样一说，那个叫“小南蛮子”的男人有些胆怯了。先是给白嫂道歉，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对白嫂说：“这是消炎药水，对蜂子蜇了很见效的，拿去给孩子涂一涂。”

　　白嫂仍不示弱，板着脸对“小南蜜子”说：“谁稀罕你的破玩意儿，我要警告你，以后放蜂离路远一点儿，别再给我家小栓蜇了，不然我就把你的蜂箱给砸烂了！”说完白嫂就推起自行车往前要走，“小南蛮子”说了声“等等”，白嫂没好气地说：“你还要干什么？”“小南蜜子”从路边的蜂箱上拿起两瓶蜂蜜，放到了白嫂的豆腐盘子里面，说：“拿回家给小栓吃吧。”白嫂立即拿起来往回推，可是小南蛮子已经转身跑进槐花丛中了。

　　二

　　这几年，每到清明，杏花漫山遍野地开放的时候，“小南蛮子”就会准时从南方来到村子的小河边。“小南蛮子”和来这里的其他放蜂人不一样，别人都是两口子一起来，一起放蜂摇蜜，可是“小南蛮子”却是只身一人。

　　白嫂的家离河边近，“小南蛮子”每次要做饭，都会拎着一水桶到白嫂家的水井去打水，一回生二回熟，白嫂就这样和“小南蛮子”慢慢熟悉了。“小南蛮子”偶尔带上一瓶蜂蜜，放在白嫂家的窗台上，什么话也不说，白嫂也不拒绝，就默默地收下。

　　一次，白嫂把两瓶蜂蜜拿回家，放在了窗台上，小栓看见了，立即说：“娘，‘小南蛮子’又给咱家蜂蜜了？”白嫂沉下了脸，对小栓说：“你不要乱说，这是我从‘小南蛮子’那里花钱买的。”

　　白嫂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不让这事传到婆婆那里。自从小栓爹在几年前被一场车祸夺去性命后，白嫂就和小栓过起了孤苦的日子。有好心人把白嫂介绍给外地的几个男人，白嫂也看过了几个，心里打算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婆婆死活不让白嫂带小栓走，白嫂也舍不得小栓，闹了几次之后，白嫂就断了嫁到外地的念头。

　　婆婆倒也不是那种专横的人，她劝白嫂说，就在咱们当地找一个吧，这样你也能成个家，我也能天天看到我孙子。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如今村子里像个样子的男人全都到外面去打工了，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白嫂一直没有碰上合心的男人。有一次婆婆让人把村里的二狗子介绍给白嫂，二狗子是个跛子，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像个木偶，三十好几了也没讨上个媳妇。白嫂一听就火了，说宁可终身不嫁，也决不同意这件事，从此再也没人给白嫂介绍男人了。就这样一晃四五年过去了，白嫂靠卖豆腐维持自己和小栓的生活。因为家里离河边近，还养起了上百只大白鹅，产出的鹅蛋就拿到镇上去卖，剩下的就自己吃，小日子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只是家里没有男人，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三

　　端午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这天白嫂从镇上卖鹅蛋回来，经过小河边时，正赶上“小南蛮子”在路边摇蜜，“小南蛮子”喊：“白嫂，剩下鹅蛋了吗？我想买几个。”

　　白嫂停下车，让“小南蛮子”挑选鹅蛋，自己坐在树下乘凉。“小南蛮子”挑选完鹅蛋，也坐在白嫂旁边，对白嫂说：“我手里现在没有现钱，就用这瓶蜂王浆换你的鹅蛋吧。”白嫂好奇地问：“蜂王浆和蜂蜜有什么不同呀？”“小南蛮子”说：“蜂王浆的营养价值可比蜂蜜高多了，是专门供给将要变成蜂王的幼虫的食物。”

　　白嫂说：“没想到这蜂王从小就享受这么好的待遇，简直就像咱们人类的国王一样。”“小南蛮子”听白嫂这样一说，立即反驳说：“蜂王和国王不一样，国王一般来说都是男的，而蜂王却是母的。”白嫂说：“看来这蜜蜂的世界里，还是女人当家做主呢。”

　　“小南蛮子”说：“蜂王浆是滋阴佳品，最适合女人服用了，你吃了蜂王浆，也就享受了蜂王的待遇了。”白嫂听“小南蛮子”这样一说，就若有所思地说：“我如果是蜂王，那么你就是一只工蜂，你说是吗？”“小南蛮子”没想到白嫂会这样问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再看一眼白嫂，她的脸红红的，已经站起身来，推起自行车回家了。

　　四

　　夏至一到，天气就更加炎热了。晚上，白嫂打算到河里去洗澡。夏天，村里的女人在河里洗澡是常事，如今村里男人少，女人们在河里洗澡更是少了顾虑。白嫂来得晚了一点儿，村里的女人都已经洗完了，纷纷往回走了，白嫂独自一个人下了水。

　　初七、初八的月色，透过河边的树梢，洒向河面。白嫂的两个手臂像藕一样在河面上轻轻地划动。突然，白嫂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水底缠绕了她的腿，白嫂用手一摸，那东西很快地从她的指缝中滑了过去，她一下子意识到，那是一条水蛇。白嫂“啊”的一声惊叫，然后就开始慌乱地向岸边游，可惜手脚发了软，任她怎样用力，也没游动几步远。

　　“白嫂，别怕！”一个身影从岸上跳进了水中，白嫂听出是“小南蛮子”的声音。“小南蛮子”几下子就游到白嫂身边，紧紧地握住白嫂的一只手，把她往岸边拉。

　　眼看就要到岸边了，突然一块石头落在他们的身边，激起了老高的水花，岸上有个人影一闪，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白嫂觉得这个人影很熟悉，可是一时间又想不出是谁。

　　第二天，白嫂卖豆腐时，特意留下了两块，想感谢“小南蛮子”。只见“小南蛮子”正在一排蜂箱旁边闷闷地抽着烟，白嫂就开玩笑地说：“怎么了，昨天晚上着凉了吧，今天怎么像个蔫茄子似的。”

　　“小南蛮子”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几个蜂箱，白嫂仔细一看，那几个蜂箱东倒西歪，上面被摔满泥巴，泥巴上趴着许多死去的蜜蜂。白嫂立即骂了一句：“这是哪个遭雷劈的作的孽。”说完见“小南蛮子”没吱声，就放下手中的豆腐，转身往村里走。

　　白嫂一边走一边想，这个破坏蜂箱的人会是谁呢？她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在河边闪现的人影，白嫂靠直觉意识到，破坏蜂箱的人和昨晚上出现在河边的人肯定是同一个人。

　　白嫂向村东头走去，二狗子的家就住在那边。刚走了一半的路，刚好碰到二狗子从外面回来，二狗子一看见白嫂站在路边，就想绕路走过去，白嫂立即伸手把他拦住，厉声对他说：“昨天晚上河边那个鬼影是不是你？”二狗子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白嫂不屑地说：“想要赖不成，你要是不承认，我就会把你干的好事告诉全村人，让全村的女人用唾沫淹死你。”二狗子立即软了下来，红着脸说：“还不是你家婆婆让我帮她盯着你，她怕你被那“小南蛮子＇给拐跑了。”

　　白嫂一听，先是气得跺了跺脚，随后又问二狗子：“这么说，‘小南蛮子’的蜂箱也是你给破坏的了？”二狗子怯怯地说：“我也怕你被‘小南蛮子’给拐跑，那样我就和你彻底没戏了。”白嫂“呸”地吐了二狗子一口，说：“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五

　　头伏刚过，天气就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白天人们几乎出不了屋。直到黄昏时分，“小南蛮子”才挑着水桶来白嫂家打水，顺便拎来一串从河泥里挖来的泥鳅，递给了白嫂。白嫂家的饭刚刚做好，饭香飘满了小院。白嫂知道“小南蛮子”还没有做饭，就对“小南蛮子”说：“小栓上她奶奶家去了，你就在这陪我吃晚饭吧，我这就去把这泥鳅给炖了去。”其实白嫂本来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小南蛮子”却放下水桶，对白嫂说：“炖泥鳅时别忘了放两块豆腐。”白嫂一听，“小南蛮子”这是真的要留下吃饭了，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拿起那串泥鳅向厨房走去了。

　　白嫂很快就把泥鳅做好了，连同几样青菜一块端上了饭桌。吃饭的时候，白嫂问“小南蛮子”：“每年这个时候，你早就回南方了，现在眼看就要立秋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小南蛮子”没有直接回答白嫂，却对白嫂说：“俺娘前段日子就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回去相亲，女方就是我们本村的。”白嫂一听，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对“小南蛮子”说：“那你就回去呗，还在这里耽搁啥呀。”

　　“小南蛮子”对白嫂说：“那个女的我认识，俺娘喜欢，可是我不喜欢，再说了，这秋后还有一茬荞麦花，还能采上一季好蜜，你哪能赶我走呢。”

　　白嫂心里清楚，现在村里根本没人种那种低产的荞麦了，哪还有荞麦花可采，这“小南蛮子”明显是在说谎话。可是白嫂心里却不怪他，她心里就喜欢“小南蛮子”这样的谎话，从这谎话里，白嫂听出了“小南蛮子”的心思。

　　六

　　立秋一过，早晚就变得凉爽了。“小南蛮子”一个人坐在河边，默默地看着河水。河里有几十只大白鹅在那里尽情地戏水，时而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那是白嫂家的白鹅，“小南蛮子”一直边放蜂边帮着白嫂看护着它们。

　　“‘小南蛮子’，我要买蜜！”一个声音打断了“小南蛮子”的思路，他赶紧起身跑了过去，原来是村里的一个老太太，60多岁。“小南蛮子”麻利地把蜜桶拧开，舀出一大勺蜜，问老太太：“您老想要多少斤蜜？”

　　老太太似乎并不着急买蜜，反而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了下来，跟“小南蜜子”说：“你这个岁数，也老大不小了，家里就没给你张罗个媳妇？”老太太慢条斯理地问“小南蛮子”。“小南蛮子”笑着说：“常年在外面飘荡，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呀。”

　　老太太站起身来，对小南蛮子说：“小伙子呀，听大娘一句话，凡事自己要有一个主见，或者回家找个媳妇过日子，或者就留在这里，安家立业，于人于己都有好处，否则就是害人害己，村里人野蛮，明年你的蜂能不能放就难说了。”

　　老太太说的话声音很低，却让“小南蛮子”的心里发颤，这老太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老太太迈步往回走了，“小南蛮子”向她喊：“大娘你不买蜜了？”老太太回过头来，说：“其实大娘就是离不开孙子呀。”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小南蛮子”这才意识到，这老太太一定是白嫂的婆婆。

　　七

　　河水一变凉，大白鹅就不爱下水了，白嫂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到河边放鹅了。

　　早晨天刚亮，白嫂就睡不着觉了，索性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小南蛮子”有两天没来打水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白嫂打算到河边去看一看。推开院子的木门，白嫂看到门口放着一个大木箱，上面摆放着几瓶蜂蜜。白嫂的心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顾不得多想，一路小跑奔向河边。

　　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村头的小河，白嫂在雾气中四处寻找。平日里一排排的蜂箱不见了，“小南蛮子”住的帐篷也不见了。白嫂发现，一道大卡车的车辙曲曲折折地伸向远方，她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小南蛮子是回家去了。

　　白嫂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悲伤还是痛恨。她任由眼泪从脸颊尽情地往下流着，低着头往家走。

　　到了家门口，白嫂又看到了那个大木箱，她先把蜂蜜拿起来，然后打开木箱，里面装着的是一张张的蜂脾，每张蜂脾的两面都排列着整齐的六角形蜂房，有大一点儿的，有小一点儿的。白嫂想起“小南蛮子”曾经跟她讲过，蜂脾就是蜜蜂们成立新家庭时必备的房子。

　　白嫂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是脸却带着笑意，因为她心里终于明白了，“小南蛮子”明年一定会回来的，而且回来之后就再也不会走了。

　　白嫂用尽全力抱起了那个大木箱，往院子里走，好像抱着个大宝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