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青春有一首歌的时间老去

　　l.

 

　　我现在每天都必须戴着耳塞上课。这都要怪木耳，是他逼着我去听周杰伦的口水歌，他在电话里说这首歌里有我想对你说的话和我想对我们的青春说的话。

 

　　我在听木耳说这话的时候，真想把耳朵捂起来以便不去嫌他恶心嫌他矫情，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木耳真是越来越矫情，他最近老是跟我说一些特他妈文艺的话，不过我觉得肯定都是从网上拉来唬我的，木耳怎么可能会这么文艺，他整个一二货。

 

　　我在这个七月成功升入高三，成为一名光荣的将为革命牺牲的大无畏青年。

 

　　整个学校就留下我们准高三，耸拉着脑袋很不情愿地补着课。教室里很热，我常常是听课也罢不听课也罢都能湿一个脊背。即使是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我还是选择和木耳保持联络。我们平均一天打三个电话发二十条短信，睡前互道一声祝你好好活着，日子过得欢快轻巧且大汗淋漓。木耳常说我们的青春真是很短很短，短得像他的板寸头。我说我觉得我的青春被葬送在无休止的补课上，它就要老了老了然后马上就要死了。

 

　　哦，说到木耳的板寸头，我必须提一下他这个人。首先我觉得木耳并不是个真人，当然也不是说他是个假人，是因为他不是活在我身边的人，所以我对他抱有的全是幻想。我总觉得世上其实是没有这个人的，他只存活于我的臆想里。

 

　　我通过一个电话结识木耳，这乍一听有点像电话奇缘。有一天他打错了电话并且打到我手机上，要在平时我也就挂了，可那天我特别火，于是不由分说把木耳骂了一顿，他在电话里听得一愣一愣的，大气不敢出。等我骂累了他才敢再开口。我听见他的声音很好听就问他叫什么。他跟我说他叫木耳。我笑了半天问他是黑木耳还是白木耳啊，他说他是黑木耳。我说那你挺聪明的，黑木耳比白木耳倒是贵那么一点。我们由此转变成朋友，他经常打我电话我经常挂他电话，生活乐得滋滋有味。

 

　　木耳并不帅，他的人和他的声音真不是一个娘胎里的。他的声音深沉有磁性，让人想到汩汩清水深陷其中。而他的人，啧啧，一米八几的大个，黑得跟个碳似的就看见两只眼睛了。更可笑的是他的头，完全像从别人那里移花接木接过来的。他的脑袋长得超像一个大土豆，是个可笑的椭圆。

 

　　木耳总是在我热得暴躁的时候打电话来骚扰我。他在电话里说我们谈吧。我反问他说谈什么。天地良心我那时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木耳怒了，很气愤地挂我电话。我拿着嘟嘟嘟响的手机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于是就欢快地笑了。木耳易怒的样子真是可爱，让我想到大耳朵图图。

 

　　2.

 

　　我在数学课上很认真地思考着人生。数学老师眉飞色舞的脸让我仿佛看到了朵朵盛开的鲜花。躺在桌兜里的手机一整个上午都没了声响，打电话的主人似乎是生气了吧。于是我将木耳丢到后脑勺找了Q说话。没办法，我是那么空虚的一个人，必须得不停地找人说话聊天大笑傻笑以证明自己的存在。阿门，就让废话填满我的空虚吧。

 

　　Q是我仅有的两个知己中的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必然是木耳这厮。只不过Q是红颜而木耳是蓝颜。我发QQ给Q，我说你在干吗。她很快就让我的大耳朵图图头像抖动起来。她说我在画指甲呢二货。我的Q亲切地称呼我为二货，而我亲切地称呼木耳为二货。我乐呵呵地想真应该把他们两个介绍认识。

 

　　Q在中专混着，整天游手好闲逍遥自在。我问她你喜不喜欢那儿，她却说不喜欢，因为在那儿她老咳嗽，在中专无论男女都要吸烟，装的跟个啥一样。我乐了，但想那也比我好，我这是精神压抑。你瞧，人总是这样不知足，犯贱。

 

　　傍晚的时候终于接到了木耳的电话。我说你气生好啦，他闷闷地哼了一声。

 

　　我又乐了，我发现我最近特别能乐。他说他现在很孤独。我说你孤独个屁啊，要不你给我讲讲你那儿吧。木耳说他在昆明，四季如春。他说他今天一天都很倒霉，早上一出门就撞到一个老堂客，于是被他当成孙子骂了很久；到公司又被老板说企划书不过关要他拿去重写不然就扣一个月奖金，午餐买咖啡时咖啡太烫没拿稳洒了自己一身，傍晚回到家觉得真是被鬼上身衰到家了，于是给我打了个电话以求安慰。

 

　　我听完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说：“你可真有意思，谁让你大夏天的买烫的咖啡喝呀。”木耳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是老板给我的，也没经过我同意。”我觉得我真是要笑死了。我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衰吗，那都是因为你今天没给我打电话，本来我是可以像个女神一样每天都庇佑你的。”

 

　　木耳说：“那就说说你今天吧。”我说：“我才不会像你这么衰。我在浙江，风景如画。只不过依旧热得流了许多汗把头发都弄湿了。在数学课上很认真地思考人生，看到数学老师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我还和Q发消息说了很多废话，于是我就不空虚了。傍晚我吃了食堂新推出的鸡腿饭撑得一路打嗝，回到寝室就接到了你的电话，现在在和你废话。”

 

　　木耳打了个哈欠说：“好的，我今天实在是太衰了，我要去找周公跟他许愿了，祝你好好活着。”

 

　　3.

 

　　炎热的补课终于告一段落。我拎着大包小包回家，像个难民。我开着空调睡了六小时，醒来后我觉得我精神抖擞得像一只猫。晚上我约了Q出去玩，就当是庆祝我的重生。Q说你至于么，不就是放个假么。随后她也欣然答应了。

 

　　我们去高档商场买了一双昂贵的鞋子。Q对高跟鞋情有独钟，她的积蓄基本上都献给了一双双高跟鞋。我对Q的嗜好十分不屑，你又不矮，都一米七几的个儿了还要穿十几厘米的高跟鞋。你他妈还要不要脸了啊。她很恶心地劝我也买一双弥补一下自身缺陷。我呸，我一六八标准身高还弥补个屁。最后我将一双最新款裸色坡跟凉鞋付了账，不然似乎没脸走在她边上。

 

　　Q买了心爱的高跟鞋后兴致很高，她叫我去喝酒。于是我们找了个热闹的大排档，坐在一个弹吉卖唱的小帅哥身边。Q尖着嗓子冲老板娘报菜，我在一边频频附和。报完菜，Q喊，来几瓶啤酒。我点点头，必须青岛。Q说，对，冰的。

 

　　菜上来后我边剥龙虾边和Q碰杯。Q说：“你别把老娘给灌醉了，我怕被人强暴。”我斜了她一眼说：“得了吧，就您这长相，绝对安全。”Q睁开眼睛就掐了我一把。我看着眼前人声鼎沸的大排档、含情脉脉唱着歌的小帅哥、满头大汗不停跑来跑去的老板娘、划拳喝酒的男人们，以及我身边化了妆不再显得很清纯的Q。

 

　　我突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美好，好得就像美满结局的电视剧一样。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不知道木耳现在在干吗，是在跟啤酒肚的客户讲电话还是对着电脑写企划书，或者坐在家里的马桶上拉屎。我很讨厌这种猜测的感觉。我喜欢他打电话来向我汇报此时此刻他在干吗，这让我觉得安心。

 

　　Q看见我发呆，马上往我杯子里倒酒。黄色的液体像冒着气泡的尿液。只不过它是冰的而尿是热的。我问Q：“你觉得青春到底是个啥玩意。”Q说：“你能别老这么文艺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吃喝玩乐插科打诨外就不干别的了。”

 

　　我冲她赞许地点点头，继续说：“那你也会对青春有所感悟的嘛。”Q晃了晃手里的啤酒，脑袋也跟着晃了晃。她说：“我觉得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我说：

 

　　“你滚吧，你能别老学郭敬明么。”她说：“那好吧，我觉得青春就像一根滚来滚去的血淋淋的骨头，滚得再快下场也就被狗吃了。这总行了吧，是不是忒文艺了。”“嗯，行。”我点点头，“你丫今晚特文艺。”

 

　　4.

 

　　我又是一天没接到木耳的电话。那天晚上我和Q喝得半醉半清醒，半晃半走地各找各妈去了。我觉得我的口腔乃至我的大脑里全是一股浓烈的啤酒味，浓得跟尿似的。我抽了一张餐巾纸塞进嘴里，唾液将它浸湿了一些。我躺在床上嘿嘿嘿地傻笑，拿过手机放那首木耳叫我听的《给我一首歌的时间》。周杰伦的歌总令我觉得他有一口痰含在喉咙吐不掉般难受。我为了木耳把这首歌听得滚瓜烂熟，可我还是没能明白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或是想让我从歌里获得什么启发。我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我很清楚木耳是我的蓝颜，但我并不清楚我是不是他的红颜。或者，他当我是祸水。不过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觉得开心就值得了。我这么想着，很快就睡着了。

 

　　清晨，木耳发短信我。他说他泡到了一个很有的妞。我不懂他的“有”是什么意思，是指有胸、有屁股还是有内涵。我这么回复他。他的电话很快打过来了，他说当然是有胸、有屁股。我“切”了一声。他反问我，我泡妞当然是找有胸、有屁股的，我找有内涵的干嘛？我说，你去死吧就果断挂了他电话。挂完电话我有点伤心，我问自己我到底是不是个有内涵的姑娘。我觉得我是。我真的很想见见木耳，想亲眼看看他杂乱无章的生活是不是比我的更糟。想亲眼看看他的黑皮肤土豆脑袋，想知道他身边是否真有这样“有”的姑娘，并且还被他泡到了。想了一会儿我就徒然变得暴躁起来。于是我出门透气去了。

 

　　拐了两个路口我找到那家以前常去的冷饮店。我挑了一个对准冷气的位子，旁边是恩爱的中学情侣。桌上有他们的玫瑰花，火红的样子灼热了我的眼。我点了一碗水晶糕，老板娘又给了我两个调羹，拿在手里硬硬的，好像我有两张嘴一样。我吃完了一碗水晶糕，薄荷味很浓。以前我总觉得人是不能吃太多薄荷的东西的，这样脑袋会越来越蠢。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就算不吃薄荷我也已经越来越蠢了，不然我怎么会老是想着木耳和他那很“有”的女朋友呢。你说是不是。

 

　　5.

 

　　晚上我妈叫我陪她去逛超市，我拽了一环保袋就屁颠屁颠跟去了。我妈老喜欢买成堆的食物回家，跟老鼠过冬一样。我一个人在里面瞎逛。后来我在超市看见木耳，他被贴在透明的玻璃柜上，他变成一个简陋的标签，只有一角紧贴着，我感觉他在眨着眼睛冲我笑。我一把撕下他，塞进我褐色的环保袋，感觉这样就能把木耳带回家。

 

　　回到家，我依然没有收到木耳的短信。他肯定是在泡妞泡疯了，没空理我。

 

　　我忽然想到那时他在电话里说的“我们谈吧”，我觉得很气愤。木耳是不是想在电话里谈一个，生活里谈一个，两全其美啊。他真不是个东西。

 

　　我把标签贴在手机盖上，然后给他发了条短信。我说我刚在超市看见你了。

 

　　他回了，并且回得很快，因为他简单地发了个问号过来。我没再理他，我觉得我已经被忽略了。而这种感觉很不好，我很不喜欢。

 

　　次日醒来天已大亮，窗外蝉在树梢歌唱，声嘶力竭到似乎要把喉咙扯断，它们的生命短暂且欢快。因为它们能唱尽一整个夏天的炎热，然后死去。当然，不包括被人抓去然后煎熟吃了。

 

　　我跟我爸说暑假我要去补习数学。我爸愣了一下，说你不是最恨数学么。我说恨有什么用啊，高考不还是要考它么。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十分空虚。这个夏天除了炎热外，我没感受到别的。我听不到木耳和我说话，于是我就空虚了。我宁愿把自己埋进数学的坟墓里，也不愿意成天捧着手机等他从昆明打来的长途电话。这样很不真实，真的。

 

　　我背了一个很土的双肩书包去数学老师家补习。我买了五枝色彩鲜艳的笔，我觉得我从没这么想要学习。可能是因为我放荡了太久，魂飘着飘着就累了。我妈每天给我煮不放薄荷的水晶糕，我一大碗一大碗地吃。我觉得我其实也可以不蠢。

 

　　6.

 

　　我的木耳已经很久没有打电话给我了，我对他唯一的一点激情也都快要随着时间而消失殆尽了。我猜测他也许是找到了新的更加真实可靠的女人了Ⅱ巴。我想了想曾经和木耳的对话以及发过的短信，我觉得它们也是那样的不真实，就像个泡泡一样不堪一击。我没有再去听周杰伦的那首歌，我本身就不喜欢周杰伦，我是为了木耳才去听的。而现在木耳已经离我远去，我听歌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我在这个夏天里长满十七岁，我快要成年了。成长的虱子华丽丽地爬满了我之前挥霍掉的青春，我揶揄过的风景。我是时候该成长了，带着我假装多年的叛逆。我的青春不知道还会不会一直停留，或者它也累了慢慢就变老了，留给我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青春有一首歌的时间老去，这是木耳告诉我的话，而现在的我找不到他。我在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中央，我用我近视的眼睛寻找木耳，我找不到他。我有点儿小难过，我觉得他怎么能那么不真实。后来我渐渐明白，我的木耳只是一个电话一场梦，他是不能变成现实的，不然他就会死的。

 

　　我后来做了一个梦，梦见木耳的土豆脑袋和厚嘴唇。他是那么丑，却又那么迷人，我的心都要碎了。他站在我的床边，他叫我听周杰伦的（《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我说我都听厌了，要不你唱给我听吧。他怒了，他说我他妈不会唱歌。我说我听着周杰伦唱口水歌总觉得自己也含了一口口水。他说你怎么这么能废话。他说歌词是我想给你写的情书，可惜我字太丑，所以你自己百度去吧。

 

　　我说哦。我说木耳自从认识了你这个王八蛋我就成了一个飘渺的姑娘，整天都那么不切实际地。我说，木耳你真的不喜欢有内涵的姑娘么。我说，你知道我总是那么浑浑噩噩是想证明我的青春么。我说，木耳我在超市遇见你，我就把你扔进环保袋里了。我说，木耳你虽然长得丑，但好像对我还是蛮有吸引力的。我说，木耳你不打我电话，我就觉得空虚。我说，木耳……我说，木耳我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爱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