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普罗旺斯的第二街角遇见谁
作者: 王宇昆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6-03-19点击:
老人从沃克里兹省南部出发进入波城古堡所在的小城,坐TGV路过Luberon的时候,我看见紫色的薰衣革已经盛开了,山野被紫色的皮衣覆盖,反射着有些过于幸福的阳光。
波城古堡所在的小城里到处洋溢着地中海气候独有的温润,会看见有拉着手的金发女孩头上扎着薰衣草编织的草帽。30分钟车程后,我自由散漫地走在波城古堡的街道上,空气里能闻见经过月台时留下深刻印象的薰衣草香。一种紫色的诱惑。
街道上斑驳的石块映射出这座小城的沧桑,我选择了步行去但丁撰写《神曲·地狱篇》的地方。
在普罗旺斯小城前往目的地的第二个街角,遇见一位拉大提琴的老人。
他长着青白色的胡子,和斑白的头发交织为一体,杂草般地蔓延,皮肤的沟壑巧妙地将自己写入陌生者对这座小城的印象中。起了阵风,他捋了捋胡须,清脆的一声,原来是他手边的玻璃瓶被吹倒了。是一个用过了的酒瓶,青绿色的玻璃里面装满了棕土,还有一株冒出绿的植物的茎,仿佛能在绿色的反光中看见马上要绽放的带着羞涩的花苞。老人像是丢失了什么一样,向四处望去,紧张的语气讲出并不让人感到紧张的词句。他在说,我的瓶子呢,我的瓶子呢。
大概是我在帮他把瓶子扶起来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不要拿走它,好吗?”语气诚恳,用了一个有着乞求味道的法语单词。他从我的手上接过瓶子,从上抚摸到下,像是在爱抚自己的爱人。大提琴的音早已经断了,大概是因为我冒失的出现,破坏了这座城的娴静和优雅。
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我在他的帽子里放下了12欧元。他很感激,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执意要为我演奏一曲。许是觉得时间还算充裕,所以我决定听老人拉完这一曲,是法国很老的一首民谣。我问他,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他说是一株薰衣草,我看了眼含苞的紫色,露出一份天真的笑。
老人突然伸出手,大概是要抚摸我的脸,处于自然的反应,我躲开了,老人的手落空,我突然看见他一脸的悲伤。
可以听听我的故事吗?他又一次使用了那个带着乞求语气的法语单词。
对不起爱第二天一大早趁着阳光刚好,我便出现在了昨天遇见老人的那个街角。普罗旺斯的阳光柔软得像一张毯子,将时光轻易地卷入温暖的空气里。走在这里能感受到地中海气候所带来的独有的触感,像是经历了沧桑的长者捋着你的头发般的轻巧。我在原地久久地伫立,渴望看见那个阑珊崎岖的身影和飘着青丝的艺术家独有的气质。
只是,今天老人没有来。我在心里暗自怀疑老人是个骗子的时候,却意外注意到昨天倒落在这里的绿色玻璃瓶里面的土。许是他今天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明天应该会来。
后来得知,单数日老人都会在TGV月台附近拉提琴,只有双数日才会选择城内的街角。我在那个地方替老人填满了所有他不在的单日时光。
鸽子和就地写生的少年把这座古老的城池描绘得更加动人,在没有日程的时间,我选择一个人坐在这里看风景和流动的人群。
“这里换主了?”一个中年法国佬冲着我说。
“你认识原来那个拉大提琴的老人?”我反问。
“知道,知道,谁不知道他呢!丢下妻子的负心汉!街上的老鼠都不会可怜他!”男人送给我一株成熟的薰衣草,没等我追问便离开了。
“他一定给你讲了他的故事吧,他对每个人都要讲一遍,千万不要好心施舍给他钱。”大概是有很多千秋波折,才让这个男人咬牙切齿不屑地说出这样的话。
我仍旧在原地,看着远处的白鸽起飞又落地,看采风的少年画完最后一株熏衣草。
老人告诉我他的故事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哀伤,仿佛这座城也盛不下他的这段悔恨与罪孽。
二战的时候,他和一个德国女孩相爱然后结为了夫妻,他为妻子开垦了一片田,种满了妻子最喜欢的紫色薰衣草。那是春天的尾巴,薰衣草含苞的样子像极了妻子红润的面颊。后来他却狠心地抛弃了妻子,跟着另外一个女人离开了普罗旺斯,去了城外的一个小酒庄。走的时候,他骗妻子说他要去为美丽的薰衣草找些合适的篮子,然后他就这样背载着夕阳离开了这片还未盛开的田垄。
他说他离开的时候,妻子带着笑容站在绿意盎然的熏衣草前,那景色简直胜过这个世界自然中的万万千千。
后来二战中后期,他踏上了战场,意外地在战场上目睹了妻子被敌人用枪击毙。他哭了很久很久,泪水快要浇灌了整片地中海湿地。战后,他又重新回到了他和妻子的家,只是那篇薰衣草田已经被夷为平地。从妻子没有给自己寄出的家信中,他找到了最后一颗薰衣草种子,于是拿了一个酒瓶,将种子种在了里面。
他说,没有眼泪的救赎,这株薰衣草大概是不会绽放的。于是他每天都会用自己的泪水浇灌这株薰衣草,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欣喜地发现薰衣草发芽了。
在战场上患过眼病,再加上每天泪水的冲刷,他的左眼已经失明了。
绽放次日清晨,在原地看见了早早就在拉琴的他。瓶子依旧是那株含苞待放的薰衣草。惺忪的睡眼中,他的模样像是被前阵子小城突然的降水冲刷了一样,击打过后留下了新的沧桑,他的身体更加弯曲,没睡醒的样子让他脸上的褶皱多了些阴影。
他看见了我,然后放下自己的大提琴,头转向我然后轻轻地告诉我,他昨天晚上右眼痛得厉害,今天早上看什么东西都变得更加模糊了。我仿佛能看见他瞳孔深处正在脆弱地流淌着血液的血管,那是血液和泪水浇灌生长的防线,可能就会在不久的某一天真正被冲垮。
他演奏的时候不需要乐谱,却总能拉出不同旋律的曲子。曲罢,他伸过手来抚摸我的脸颊,这次我没有躲避,而是感触了他苍老的皮肤和受尽煅烧的灼热温度。
“孩子,你说在我看不见这个世界之前,它能绽放吗?”
地中海气候,湿润气流无法深入的腹地狭窄的城堡,加上土壤中盐分过多,没有养料,很难断定这株薰衣草能否坚强地挺过六月。但是我却很坚决地回答老人——会的,相信我,它一定会开的。
老人挪开了手,笑了笑,嘴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便断断续续地抽噎,最后眼泪从深陷的眼窝里涌出,安静得像是普罗旺斯Heliopolis浮动的海水。
又是一曲不太熟悉的法国古典民谣,我凝视着老人的脸,一直听到了黄昏。
因为行程的突然改变,为了可以让这个故事有一个更美的结局,我选择继续留在普罗旺斯的这座小城里,依旧是日暖倾城、薰衣草香,我在这里逗留了一个星期后,终于最后一次看见了老人,可是老人的右眼却已经失明了。
他拽着我的袖口,像一个孩子似的嚷嚷着要我告诉他薰衣草是不是已经盛开了,他说他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我看着他恳求的眼神,心像是掉进了柔软的地中海,看到天空有蓝色的海鸟飞过,然后在半空中留下摸不到的划痕,而这印记却长久地在心脏深处挥散不去。
老人佝偻着腰,把绿色的瓶子交给我,我低头看了看,瓶子里的薰衣草已经枯萎了,花骨朵大概还是没能挺到盛开的最佳时机。这时候心里面像是爬满了藤蔓,缠绕着每处神经末梢,我轻轻地触摸了一下老人粗糙的手掌。
那划痕又一次隐隐作痛,像是血管里的血液突然加速缓冲,许多种莫名的冲击感交织而来,如同飓风过后的海岸线,崎岖不平急需人来抚慰。
“你等一下,就三十秒,就在原地,不要动……”我扭身就跑,跑到一个在喷泉旁玩耍的小女孩身旁,我从她头上的草帽上摘下一株绽放的薰衣草,插在了瓶子里,然后又飞快地跑回了老人的位置。
我把他的手轻轻地放在瓶口,好让他能够触摸到每一瓣细小的花蕊。他不紧不慢地轻抚每一瓣花蕊,我想他的心里此时此刻一定在想象着,这饱满的爱意是经历了怎样的虔诚救赎后才灿烂地盛开。但只要他感觉到幸福,一切就会过去,轻松地被当做往事遗忘。
“真的等到它绽放了,真的绽放了,感谢上帝,我爱你geanneLavandy!我永远爱你!”他抱着瓶子欢呼,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我要为我的妻子拉一曲,我要为我的甜心拉一曲……”
老人把瓶子放在手边,拉起了那首我最初遇见他时他演奏的曲子。
最后一个尾音结束,老人又拿起了瓶子,像抚摸爱人一般触摸着瓶子。眼眶此时有些温热,心里像是海鸟在岸边拍打着沾湿的翅膀,不算温柔的风迎面一来,眼泪大概就要绽放了,然后海鸟也就飞去了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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