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家
作者: 李晁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8-03-12点击:
海南出生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夏夜,他的母亲林雁艰难地挺着肚子走在夜晚的向阳弄里,她沿着漆黑的弄堂向不远处的玻璃厂走去,她是去上晚班的。等她看见传达室昏暗的灯光时,海南开始在子宫里呆不住了,他感到一阵憋闷,仿佛闷热的天气已经让他窒息,他挣扎着向这个世界跃跃欲试,羊水就在海南的不断努力中破裂,他的母亲顿时就喊叫起来,老聂,老聂。
最先出现在林雁身旁的是玻璃厂看门的张老头,张老头抱着酒瓶闻讯赶来,他醉眼醺醺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林雁,关切地问,这不是林雁姑娘吗?你怎么摔倒了?
林雁痛苦地说,张师傅,帮忙喊一下我家老聂,我要生了!
张老头酒还没醒,他摇晃着脑袋说,什么要生了?我看是要下雨了。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夜空,夜空里雷声滚滚,闪电如同颗颗炸弹在空中爆炸,电光四分五裂。
血,张老头看见林雁腿间流出来的暗红色的血,血像蚯蚓一样顺着林雁的大腿爬向了四周。借着传达室的灯光,张老头看见林雁苍白的脸,脸上是一颗颗豆大的汗滴,正好这时候一个炸雷在他头顶爆炸,张老头顿时酒醒,浑身冒出了一股冷汗。
他大叫起来,林雁你挺住,我去喊老聂。
张老头用平时吆喝信件的声音吼叫起来,老聂,老聂,你家林雁要生了!
随着声音的消失,林雁家的门被张老头粗暴地敲响,敲门声惊醒了正在睡眠中的老聂及左邻右合,酣睡未醒的老聂及邻居们惺忪着睡眼走出了房间,他们听见了张老头焦急的呐喊,于是人群纷纷向玻璃厂奔去……
在海南诞生不久后,月光就出生了,他出生在另一个雷电交加的夏日午后,他的母亲是在医院产房里生下月光的,月光的出生极为顺利,没有海南出生时那么惊险、刺激。
月光安静地躺在海南的旁边,那时候海南已经开始了人生最初的思考,他们在医院里初尝了做婴儿的艰辛。
从那时起,月光就没有离开过海南,他们既是街坊又是同班同学,在任何场所他们都像双胞胎一样,形影不离。
海南的变故源于那次玻璃厂事件,在一个阴冷的秋天早晨,北风卷着向阳弄里最后一批树叶向那条灰蒙蒙的河流进发,海南的母亲提着饭盒走在通往玻璃厂的路上,我们知道玻璃厂的女工基本来自于向阳弄里的家庭妇女。海南的母亲一如往日走进了车间,她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各色玻璃,玻璃如同水晶一样反射着冷漠的光芒,那些层层叠叠的玻璃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它们彼此摩擦,相处得并不融洽。
事故的发生与一块没有搁置好的玻璃有关,那块锋利的玻璃被马虎地放在了玻璃堆的边缘,它的一半已经悬在了半空,随时可能掉下去。海南的母亲就是这时路过那块玻璃的。她取下了围在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如果她快速走过或者没有取下那条厚实的围巾,那么那块该死的玻璃就不会割破她的脖子了。可是她停了下来,她蹲在地上系起了鞋带,于是事故就无可避免地发生了,那块图谋不轨的玻璃从高处直接落了下来,它锋利的边缘插进了海南母亲纤细的脖子,顿时她就被玻璃扎倒了,血带着风声涌了出来,与血同时传来的是一阵玻璃清脆的碎裂声。
海南母亲的葬礼在向阳弄里举行了三天,月光的母亲带着月光陪伴了海南三天,月光见到海南的时候,海南正跪在母亲的遗像前,满身缟素,他的目光是冷漠的,没有一点光彩,月光叫了几声海南,海南都没有反应,仿佛他的思维也跟着母亲去了。
月光默默地站在海南的身旁,直到葬礼结束。
海南就是那时开始逃学的,他每天都呆在家里,有时候打开一扇窗,注视着那条不远处的河流,海南的目光冷冰冰的如同那条深冬的河流,如果你从他的窗前经过你会发现那道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除了月光外,没有人知道海南的心思,所以没有人去警惕一个少年的复仇想法。海南告诉月光,她母亲的死不是意外事故,而是一次密谋事件。
月光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海南诡谲地笑了一声,他低声说,我妈托梦给我了,她是被陷害的。
月光张大了嘴巴,他想喊出来,可是海南的目光让他噤若寒蝉,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那你妈有没有告诉你是谁害了她?
没有,所以我在暗中调查。海南阴郁地说。
海南的调查在不久后就有了进展,他发现在他母亲死前,是一个女工值的晚班,那个女工不住在向阳弄,而是住在一条叫铁葫芦的弄堂里。这个发现让海南兴奋不已,他悄悄告诉月光,他说,我开始跟踪那个女人了。
月光说,你有把握吗?不要冤枉了好人。
海南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说,我不会搞错,那个女人连我妈的葬礼也没有参加,她以前和我妈吵过架。
海南这么一说月光就没有办法了,他问,那你想怎么办?总不能把那个女人杀了吧!
海南霸气十足地说,老子从不杀女人。
月光就疑惑了,他问,那你怎么报仇。
海南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月光不知道海南的报仇行动会这么快,他还来不及准备,就传来了海南受伤的消息,他是在医院见到海南的,海南的头上包着一层层纱布,看上去像戴了一顶巨大的帽子。
海南咬牙切齿地向月光描述了整个报仇行动。
海南在一个霜雾浓重的早晨蹲在铁葫芦弄的电线杆旁,他穿着厚重的大衣,大衣里揣着那把寒光四射的匕首,那是平时海南削水果用的。他一直等到弄堂里传来清晨的躁动,他知道那个女人的儿子叫三蒙,是个和海南一般年纪的少年,三蒙有展跑的习惯,所以海南卧薪尝胆地蹲在三蒙晨跑的必经之路,想趁他不注意,冲上去了结他。
可海南的计划失败了,他对三蒙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他不知道三蒙是铁葫芦帮的老大,当海南提刀冲上去准备结果三蒙时,却被三蒙的人给围住了。
三蒙二话不说,就把海南的武器缴了,随后他们对海南进行了围殴,三蒙用海南的匕首在海南的头上划了一条口子,他说,你小子胆子还不小,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海南住院后,他的报仇计划就被曝光了,海南的父亲愤怒地对海南说,你再敢胡来,我先揍死你。
海南是怀着郁郁不平的心情离开医院的,他的事情在向阳弄里传得家喻户晓,一些大人在私下的交谈中都纷纷夸赞海南,说海南是条汉子。
就这样海南在向阳弄里声名鹊起,那些少年们纷纷围绕在海南身边,他们以崇拜英雄的目光崇拜海南,海南决定利用这个大好时机来完成他的心愿,于是那个名噪一时的“嗜血盟”就成立了。
成立大会在那个废弃的锅炉房里举行,向阳弄里的血性少年们齐集一堂,海南带头用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他把血滴在一个碗里,随后他把刀递给了月光,由于月光是海南最好的朋友,所以海南决定让月光出任“嗜血盟”的副盟主。
月光接过刀时没有一点犹豫,他被海南豪迈的气息感染了,他义无返顾地对着自己的中指挥了一刀,瞬间的疼痛掩盖不了内心激发的英雄气概,他也像海南那样把血挤在瓷碗里,碗里的酒发出刺鼻的气味,可月光顾不了这些,他把手扬了起来,深情地喊了一句,嗜血盟万岁。
大会的高潮就这样到来了,那些热血少年整齐地念着口号,他们争先恐后地想用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当最后一句少年割完指。那碗酒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海南端起碗对着手下说,从现在起大家都是兄弟了,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海南的发言一如武侠小说的情节,少年们群情激奋,在这样的气氛中,海南成立了风光一时的嗜血盟。
月光是最早知道复仇计划的,海南在嗜血盟成立不久后,招兵买马,他弄来了一批武器,那批西瓜刀是海南从刀具店里偷来的,西瓜刀一共十五把,正好可以分给几个心腹使用。在得到那批西瓜刀后,海南认为复仇的时机已经到来,他向三蒙领导的铁葫芦帮发出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帖子,帖子由月光撰写而成,当海南见到那封帖子的时候,他拍着月光的肩膀说,写得太他妈好了,月光你简真是个作家。
就这样,“三月码头血案”发生了,那天天刚蒙蒙亮,海南带领着嗜血盟的兄弟早早地来到了城南那个废弃的码头,嗜血盟的兄弟都到齐了,唯独差了一个人,那就是月光。海南对月光隐瞒了这次行动,因为月光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怕激战时月光会不堪一击。’
三月的城南码头被一堆腐烂的木头占据着,海南站在圆木上,他眺望着铁葫芦弄里的景色,不一会儿,海南看见一支拖拖拉拉的队伍出现了,那也是一群少年,少年们手里握着各种令人退避三舍的凶器——菜刀、铁链、军刺和钢管。
带头的人正是三蒙,他手里握着一把长长的砍刀,据说砍刀是三蒙爷爷打日本鬼留下的,上面还留有数个鬼子阴魂不散的戾气。
海南吹了一声口哨,嗜血盟的兄弟们纷纷摩拳擦掌,他们手愿握着锋利的西瓜刀及各种铁器,有斧头和三角锄。
当三蒙的队伍走进码头时,才被海南的队伍震住了,因为海南带了三十多个兄弟,而三蒙手下只有十五个人。
海南握着西瓜刀,他用刀指着三蒙说,你过来。
三蒙也不示弱,他用肩膀扛着砍刀迎了上去,当他走近海南还来不及说话时就被包围了,数十把刀对着三蒙,等三蒙的兄弟反应过来时,三蒙已经倒在了海南的刀光里。随后是一阵混乱的厮杀,少年们杀红了眼,据当时驶过河段的运输工人说,那群孩子都发疯了,没命地玩肉搏,你用刀子扎我,我用斧头劈你,一点都不害怕,这哪是孩子啊.这是鬼子嘛!
码头血案以两死众伤而结束,那天整个向阳弄和铁葫芦弄里警笛大作,警察们开始抓捕那些参与斗殴的少年,一个月后,仍然有警车冷不丁地驶进向阳弄里,抓走正在躲藏的少年们。
月光因为没有参与此次事件而幸免,当警察向他调查情况时,月光才知道海南已经被捕入狱了。
码头血案发生后向阳弄里的少年骤然减少,月光的少年岁月开始变得枯燥不堪,可随着季节的流淌,一些少年又回到了向阳弄里,他们是从看守所里出来的,当月光向他们打听海南的消息时,他们却一脸不快,他们说,你也配问?
少年们陆续回归,可海南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从看守所里出来的少年们组成了他们的圈子,月光自然被排挤在了圈子之外,他们说月光是个胆小鬼,他们出生入死的时候,月光却躲在床上瑟瑟发抖。
他们都以一种鄙夷的眼神对待月光,他们叫他——孬种!
当日子在向阳弄里以草木疯长的速度更替时,曾经的热血少年变成了碌碌无为的青年,月光已经参加了工作,月光的单位离城南码头不远,如今的城南码头一改往日的萧条,它复发了生机,显得繁荣无比。月光无可遏制地想起了数年前的码头流血事件,那些刀光四溅的少年们都杀红了眼,月光看见海南的西瓜刀带着风声砍向了三蒙的脖子,三蒙像野草一样倒了下去,海南就笑了,他应该还说了一句什么,是什么呢?一定是说,妈,我给你报仇了。最后海南被警察带走了,月光的想象也到此中断,他无法想象海南在狱中的日子,他甚至不知道海南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海南是在暴雨来临前走出城北监狱的,他粗短的头发在阴沉的空气中显得阴郁不堪,他提着一个包裹和一张监狱的证明,那张证明代表了海南的自由之身。
海南一身疲惫好像打远方回到这里,向阳弄狭窄的街面向他呈现了天空的颜色,灰沉沉的。弄堂不规则的道路像条蛇一样弯曲,海南走在这条蜿蜒的弄堂里显得格外摇晃。
弄堂四周的杂物把街道一再缩小,海南看见各家各户的废弃物都扔在街道上,破烂的长满锈的自行车,一块腐烂的木板,还有一只看上去像旧式马桶的玩意。这一切让海南烦躁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海南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中的乌云不停地翻滚集结,海南仿佛看见一个集团军的装甲部队在头顶驶过。雷声滚滚,硝烟弥漫。
这鬼天气。海南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在他毫不知觉地骂完这句话后,他就出现在月光的视线里。
月光是透过二楼的临街小窗发现海南的,他看见海南走来的姿势摇摇晃晃,好像屋顶的瓦楞草。
月光不敢置信地看着海南,心想,这是谁呀,这么眼熟。
当海南走近他的窗口时,他猛然醒悟,他大声喊了起来,海南,你回来了?
海南猛地抬起头,他被月光夸张的声音惊醒,像梦游患者被惊醒一样。海南的表情是惊讶的,甚至带着木然。
他心想,原来是月光。
在海南惊魂未定时,月光向他发出了邀请,他说,你上来坐坐,要下雨了。
就这样海南走进了月光的家,他来到二楼的那个窗口,他像月光一样趴在窗台眺望向阳弄里的纷乱景色。海南看见了无数如同口腔的窗户在这个闷热的下午张开的样子,那是些血盆大口,一些口腔里挂着数条颜色鲜艳的内裤,另外一些则没有这么无限风光,那些口腔里无一例外地挂满了腌制的萝卜,那些萝卜像牙齿一样向海南展示了张牙舞爪。
海南兴趣索然地说,这个破地方。
月光激动得无以言表,他想打听海南的牢狱生涯,可是又怕触动海南。所以他只好对海南说,海南,你长结实了。海南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审视着月光这间拥挤而又肮脏的房间,他看见月光床头的那本小说,那是本红色封面的《红岩》。顿时海南笑了,他说,你也看小说?
月光不好意思地回答,闲得没事就看!
海南说,我在里面的时候认识一个管教,他特别喜欢看书,我和他关系不错,所以他经常借书给我看,这本书我看了两遍,写得很精彩。
说完海南的目光又回到了户外,这时他能看见更广大的天空了,现在天空向他呈现的不再是一个装甲部队的威武了,天空向他呈现了更壮丽的景色,那是百万大军齐头并进的样子。
雷声仿佛战鼓一样不断敲响,闪电像旗帜一样在天空舞动,这壮观的景象使得海南烦躁的心情变得舒畅起来,海南说,就要打仗了。
月光不解地问,打仗?打什么仗?
海南没有回答月光的问题,他独自一人嘿嘿地笑了起来,此刻他像一个预言家一样,紧皱眉头说,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月光翻开了那本《红岩》,沉浸在小说阅读中,对海南的深情预言不置一词。海南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月光已经记不起来了,只知道那时大雨已经开始倾泻。
正如月光后来面对警察时所说,海南看起来不太正常,仿佛很激动又好像很冷静,总之让人捉摸不透。
海南的确是暴雨来临时离开月光家的,他看了看那辆停在院子里的自行车,毫不犹豫地骑了上去。
月光的母亲说,这么大的雨,你还是留下来吃饭吧!
海南十分礼貌地说,不了阿姨,我用一下月光的自行车,我要骑回去。
月光的母亲后来对别人说,那个孩子非要回家,我留也留不住,这么大的雨怎么会不出事嘛!
月光的母亲亲眼目睹海南湿漉漉地骑车离开,向阳弄狭窄的街道上出现了一辆高速行驶的自行车,月光在温暖的床上隐约听见一声欢呼。
欢呼声所预示的是一场战争的来临。
海南奋力地蹬着自行车,他忘乎所以的表情在暴雨中格外清晰,海南的脸被暴雨密集的雨雾遮挡起来,他看不清前方的事物,于是自行车铃声像警报一样频繁响起。
海南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像巴顿将军那样笑着,他的手指着向阳弄的出口说,向柏林进军。
事故就在这豪迈的气氛中发生,在海南发出“向柏林进军”后,他的自行车已经驶出了向阳弄,在高速行驶和视线模糊中,海南一头冲进了向阳弄外那条车辆疾驶的马路,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瞬间就把海南抛上了天空,海南在清醒的最后时刻看见了自己站在柏林国会大楼前的情景,他亲手点燃了那面魔鬼般的大旗,在熊熊的火光中,海南满意地笑了。
在海南死去一个月后,月光在新闻中得知海湾战争爆发,海南的预言在那一刻进入了月光的脑海,月光说,预言家都会被上帝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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