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线 Off Line

　　God'sinhisheaven.All'srightwiththeworld．

 

　　“……啪！”

 

　　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一下子黑掉了，我立即陷入了沉寂与黑暗之中——尽管时间是下午，但天空也不算明朗，我还固执地拉上机房所有的窗帘，偌大的机房里就只有我电脑屏幕的光亮与机箱排风扇的嗡嗡声，当然也夹杂着与我一同来看机房的L。Magic在门外翻书的书页声——现在，我是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了。

 

　　先来说说我来这个阴暗机房的原因。

 

　　因为学校的六十周年校庆要到了，征集志愿者服务，而我，就自愿报名了——其实也不能算自愿，是脑中激烈斗争好几天，发现其他班的班长几乎都报了，才赶紧报了名。忘了说，我还是我们班班长。结果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厄运，我被分到了这个大概一万年也不会有人光顾的位置偏僻的机房，门上还很挑衅地写着：“非信息竞赛者勿入。”与我一道的是L.Magic，一个很安静、很文艺的女生，每天都坐在门外的一条板凳上看一些我永远都看不明白的书——因为机房里实在被我弄得太黑了。

 

　　大概是跳闸了——天晓得大礼堂和电视台的那些家伙在干什么，说不定他们把直播室里的那三排氙气大灯与大礼堂里的一切电器设备全开了。

 

　　“L.Magic，劳驾把开关推上去，最大的那个，谢了！”我实在不愿动弹了。

 

　　我听到她离开座位的声音，心中突然充满了无力感。刚刚我一直在电脑上码字，准备写完了应付作业。已经快完成了——但学校的电脑都是重新开机后清除一切上次保存的文件，这也是学校电脑为什么永远没有QQ、游戏的原因——这就意味着我还得再码一遍，沉重的挫败感。不仅因为如此，其实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这个样子的。我发现我对生活的掌握能力越来越差，换句话说，就是越来越迷茫，优柔寡断，作决定时总是思前想后，权衡利弊，看着别人怎么做，而自己的想法就越来越少，有时自己明明是不热中甚至是不情愿的，却害怕所谓的“落在后面”，便努力说服自己，说自己是想要的，痛苦的矛盾。——就像这次志愿活动，只是因为其他人都报名了，我也就随大流了。——这明明是我以前所深深厌恶的，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心痛。把握生活的能力越来越弱，生活的轨道已经开始向错误的方向延伸，我却无力拨乱反正。许多以前异常明确的目标，想做的事，现在总要瞻前顾后，勇气的缺失与理性的过度泛滥，我觉得我已丧失年轻人(与一部分中年人)应有的闯劲……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无比的无力。

 

　　想过很多遍的一句话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脑中：也许生活就是一段程序，根本就没有给你改变与选择的权利，你只能逆来顺受。

 

　　我把头埋入臂弯，干涩的眼珠传来阵阵疲惫的痛意，长叹一口气——沮丧的典型表现。我多么希望《老人与海》中的圣地亚哥老人借我一些生活的勇气——虽然他没有改变生活，但他至少没被生活改变。

 

　　嗡嗡声又毫无征兆地出现，我赶紧抬起头，趁着还记得个大概时，把文章再输入一遍，却发现面前，不仅是原来放电脑的地方，还有整个机房都成了——

 

　　绝对的黑暗。

 

　　无力感又一次袭来，看来生活又给我开了个玩笑(虽然我暂时不知道是什么)，而且我又一次束手无策了，更糟糕的是，无力感竟蔓延到了我的四肢，我软弱地向下倒去，却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接住了，尽管手脚无力，动弹不得，但我还是感觉出来这大概是躺椅一类的东西，有点类似心理医生让病人躺的那种。——我纳闷机房里怎么会有这类东西，而且正好在我身后。

 

　　大脑还在运转的部分告诉我，出麻烦了。

 

　　L.Magic！我想大呼，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好像有人突然把音量拧没了，而黑暗则如糖浆般黏稠，潮水般的黑暗淹没过来，恐惧就顺理成章的成千倍放大了，我记得L。Magic告诉过我：“黑色来源于人类不可触及的恐惧。”现在我要说，人类的恐惧来源于不可触及的黑暗，而且这黑暗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无边无际，尽管视觉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我真切地感觉到了我绝不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黑暗滚滚地向四面八方铺展开去，这种无尽的虚无与黑暗所带来的压抑感是其他的一切都没法比拟的——这种感觉你只要经历过，你就算放弃一切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无尽的虚无与黑暗的荒漠啊……恐惧开始慢慢蔓延到我身体的每个角落，散发到周围的空间，与黑暗融为一体，更加的面目狰狞。

 

　　“不用喊了，你的声带现在还振动不起来。”一个声音从虚无中突然响起，透过层层黑暗，却如同在我耳边低语一般。如果我有力气的话，我会跳起来并大声惊叫，可是我浑身无力，所以我仍然静静地躺着，心脏“咚咚咚”直跳，眼珠子几乎快瞪了出来。

 

　　“看来躺椅出现得挺及时，你没摔着……”大概注意到我脸上快被吓死的表情，那声音反应过来，“哦，你还看不到我吧……等等，我找找……大概是这个按钮……”

 

　　黑暗一瞬间消失，我发现我置身于一个绿莹莹的世界，一行行闪着绿光的代码不断划过，向无限的远方延伸，目力所及的每一处都是一片跳动的绿色，无数的代码前赴后继，绿光晃得我眼花缭乱，一串串代码交汇、断裂、融合，形态变幻纷繁如抽象派的画作。我仔细一看，原来每一串代码都是由数字O与1组成的。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串以“0100110……”开头的代码，惊异地发现那就是我原来右臂所在的地方……

 

　　“对不起，我按错了！你……你没事吧！”黑暗又在一眨眼间回来了，只是我已经晕了过去。

 

　　……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周围还是一片黑暗，但奇怪的是我竟看到了一张女生的脸，在黑暗的背景的映树下，显得微微发光，这张脸看着好熟悉，不过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她在念叨些我听不懂的话：“……数据过量，出现了短暂的死机，表现为休克，所幸没什么大的损失……”突然，她止住了话头，转头看着我，微笑着说：“你已经醒了。”我一下子认出了那张脸，喊了出来——

 

　　L.Magic！

 

　　她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微笑，“哦，真巧啊，我只是随便下载了个形象，没想到竟然是你的朋友——不用这么吃惊，管理员这点权限还是有的——你刚刚掉线了，现在在一个专门的缓冲区，如果直接让你下去，你会受不了疯掉的。这地方当初建的时候为了节省空间，只能从简设计了，不过躺椅还算不错——怎么了？”

 

　　一我张大着嘴，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你，不是L.Magic？”

 

　　那个有着L.Magic脸庞的人皱了皱眉，说：“我不是说了吗，我是这儿的管理员。”

 

　　“哪儿的？”

 

　　“缓冲区的，你掉线了，不能让你直接回到下面。”

 

　　“掉线？缓冲区？下面？……”我露出白痴般的笑容——一如面对我的政治卷子一样。

 

　　“唉，”那人叹了口气，一如我们数学老师讲函数时的无奈，“你看过没有——你们叫做‘赛伯朋克’一类的科幻小说或电影，比如说那个《黑客帝国》？嗯……”

 

　　“嗯，看过。”

 

　　“那不就得了，你刚刚从虚拟的程序中脱出，这里类似于虚拟与现实间的缓冲区域。来，戴上这个。”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副墨镜，将信将疑地戴上，我的视线又成了一片绿色，果然，我的身体变成了一片跳动的代码，我转向酷似L。Magic的人，发现她也是一片代码。

 

　　“你……你也是程序？”我开口，发现从口中飞出的一串串声音的代码，夹带着一些呼出气体的代码(不过很快就与背景代码融为一体了)。

 

　　“嗯(一串010101……朝我飞来)，我这个形象是下载的程序(又一串)，你应该相信我了吧？”

 

　　我摘下眼镜，默默地点着头，一些可怕的预感一点点浮上心头，沮丧一点点散开，大脑像是塞进了满满的冰块，也许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我问道：“为什么我会掉线？”

 

　　管理员抵着下巴，慢慢地说；“我也在想呢，一般来这儿的都是些私自闯入网络被发现然后遣返的黑客，有个叫本·拉登的，还有个叫什么盖茨的，还有个叫lky的……”

 

　　“等等，lky是我同学……继续吧……”

 

　　“总之，你这样掉线的人不多呢。对了，你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我苦笑，暗中问自己，冰冷的感觉蔓延到我全身。这些日子里，自己不是一直觉得在渐渐丧失生活的主动权吗？于是我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好些？没有。实际上，得知事实真相更让我感到沮丧，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驾驭自己的生活，但我却发现我这种能力越来越差，我觉得每前进一步，阻力都异常的大，我已角力不过生活，被它的大潮推走，偏离方向，以前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以为只是自己不够勇敢，缺乏生活的勇气、果断的抉择。现在我终于发现，生活真的是程序，而我们都是它的一部分，根本没有选择与理解的权力，只能逆来顺受。”我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沮丧全都吐出来，突然发现其实对她说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对于你们来说，这些想法很可笑吧，我们只是一段来执行程序的代码，渺小得像一根草，却胆敢诘问程序本身。”

 

　　“不，”管理员脸上还带着微笑，“傻孩子，你错了。你从来都拥有选择的权力，拥有创造自己生活的能力。比如现在，你就可以选择回到上面——也就是你的世界；或者去下面——那你会被清除所有的记忆，从零开始。”

 

　　我凝望着黑暗，浓墨般的背景下我的眼前幻化出了两幅图景，一幅是那个陌生的下面世界，我如被遗弃的孤儿怯怯地缩在街角，只露出两只充满恐惧的眼睛，陌生的天空，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没有一样是我所熟悉的；另一幅则是我站在家乡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我愤怒、无助，在大街中央发疯似的嚎叫，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我惊恐地发现他们竟然长着同样的面孔，带着机械的表情，人的灵性早已失去。我突然不叫了，仰望铅灰色的天空，天空竟成了一面镜子，映出了我那张同样机械的面孔……

 

　　虚拟是现实的延续，现实则是虚拟的幻灭。

 

　　“我看这两者都不好，我对下面有未知的恐惧，这几乎是不可逾越的，我对上面又有已熟悉的厌恶与悲哀，在那里我只是一段程序，像机械一样。”

 

　　“孩子，你还是没有明白，如果你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段程序，事先编定，加上复杂的关系网，即使是我们最先进的计算机也达不到处理如此海量数据的水平。”

 

　　“那我们是怎样的存在呢？”我的声音透着悲伤，我不知道我的出路何在。

 

　　“你们的确以我们的网络为载体生存，就像我们在下面用真实的资源来生存。但我们的量子计算机只是给了你们模拟环境与资源——就是你们生活的空间，而一切生命则是随机量子涨落，也就是能量变化的结果，是无法精确预测的，这是量子力学最基本的测不准原理。限制你们的只有一些最基本的设定——相当于你们眼中世界的模样与物理规律，比如说空间宏观上的三维性与万有引力公式——遵守它们并不让你感到限制，不是吗？这里有个不算恰当的比喻，你们的生活好比是函数，我们给的只是四则运算的法则，而定义域与对应法则都是你们决定的。”

 

　　“也就是说，生活虽然是一段程序，但写程序的却是我们自己。”

 

　　“是的，”她笑得更灿烂了，周身的光芒似乎也在向着四周辐射，刺透了天鹅绒般的黑暗，“我一开始就说嘛，主动权始终掌握在你手中。现在你可以安心回去了吧？”

 

　　”好的，”我也笑了，是那种真正的笑，我觉得我已获得了勇气，“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上面这个世界？”

 

　　管理员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只是说：“这个我也知道得不多，我只清楚你们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一个伟大的计划，而我们就负责照看你们，确保你们一切都好。”

 

　　我没再追问，知道她是不会说的，于是我挥手向她告别。

 

　　“再见了。”她也笑着说。

 

　　我猛然抬起头，发现自己在臂弯中睡着了，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只是全然不记得了。我看见L。Magic还在门口看书，于是我拉开窗帘，天已经放晴了，阳光洒进来，刺痛我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待了许久。我必须作些改变了。于是——

 

　　“L.Magic，进来看书吗，里面亮。”

 

　　我打开word，准备重新输入文章，但转念间决定重新写一篇，关于创造、梦想与生活的文章。

 

　　下意识的手不由自主地敲出一行字，我读了，然后笑了起来。

 

　　“God’sinhisheaven.All’srightwiththeworld.”

 

　　如果人只是一棵草，那他只是一棵能思想的草；如果生活只是一段程序，那也是一段由自己写的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