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01外景街头白天

 

　　周末的街头人流拥挤，明明是在炎炎盛夏，大街上却车水马龙。李新从拐角冒出来，戴着耳机，听着音乐，双手叉进裤袋，慢慢走着。突然，他停住了，远远看见他的二叔，正在和一群人说着什么，身后的一家店，挂着一块刺目的招牌：国学诵读。他凑了过去。

 

　　叶德华：各位家长，你们能把犬子犬女送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深感荣幸。如今，面对着那些什么日本、韩国、美国的文化侵袭，我们中国的本土文化啊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国家对于传统文化的发扬十分重视。诵读国学，这不单单是响应国家号召，不单单是爱国，对孩儿们自己也有好处呢。多读经典，孩子受着文化的熏陶，他会往好的方面慢慢发展，不尊敬父母啊、网瘾啊那些都会慢慢得到改正——有人用电疗来治网瘾——那真是不如我们人道。现在我们国学诵读班，本着让所有人收益的理念，广招学生，传播经典，复兴中华，实现我们……我们……哦——伟大的崇高的高尚的辉煌的中国梦！

 

　　众家长鼓掌。

 

　　叶德华：（低声地，并示意家长们凑近些）还有啊，你们可别跟别人说——这国学诵读啊，政府可相当重视，政府特别批示了……眼下，这中国对这个传统文化啊那是相当的重视。听说……这以后孩子上学好像……

 

　　众家长窃窃私语。

 

　　李新偷偷做了个嘴型：骗人。

 

　　叶德华：国学班今天开始报名，本打算每人200元一天，但本着让大家受益的理念，我们决定，前五十同学——每人每天只收——150块！

 

　　众家长争先恐后的拥挤，生怕落后。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有的人出来了想进去，有的人进去了想出来。有人高举的红票子，嗖的一下被人抢走。李新在一旁看着，暗暗冷笑。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人，原来是叶德华。

 

　　叶德华：（眼前一亮）呦，这不是大侄子吗。

 

　　李新：啊，二叔。

 

　　叶德华：（一把塞给李新一张纸）怎么着，你也想来……咱俩是亲戚……给你便宜点……你嘛……额……130怎么样，咱俩是亲戚，给你便宜点！

 

　　李新：啊啊，啊，额……不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仔细一看，是张国学诵读的海报）

 

　　叶德华：别啊，再考虑考虑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上哪儿找去啊……这样吧……再便宜点儿……110！100也行啊……

 

　　李新：哦不不不，我再想想……我先走了……你看，还有人找你呢。

 

　　叶德华：（扭头一看）哦，你这可得好好考虑考虑……（失望）哎，现在的年轻人啊。

 

　　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又有老年家长带着孩子匆匆赶来。

 

　　老年家长（气喘吁吁地）老……老板……你这儿……还收人么……

 

　　叶德华：（使了个眼色）怎么样了？

 

　　秘书：收满了！

 

　　孩子：（用力晃着老人）都是你都是你！我不管我不管！

 

　　老人：（焦急，神色难堪的转向叶德华）在多收一个行不，就一个……我们愿意多花钱

 

　　叶德华（面漏难色的）：这个嘛，我们……一开始我们可是收了……（给秘书使了个眼色）

 

　　文书：150……不，250……不，260一天！

 

　　老人：我出300，300！把我们家孩子收了吧。

 

　　叶德华：哎，好嘞。（转向孩子）一看就是个爱国爱学习的好孩子

 

　　孩子：（挺起胸膛）那是！

 

　　叶德华与文书相视一笑。

 

　　02内景李家客厅白天

 

　　砰的一下，李新关上双层门。

 

　　叶月（一脸温和）：回来了？累坏了吧……坐下歇会儿，等你爸晨练完了就开饭。

 

　　李新：爷爷呢？

 

　　叶月（眼前一亮）：在书房呢，去见见他吧，问个好，道个安，怎么着都好。

 

　　李新：（满脸不悦）我不想见他，一点儿也不想见。那个老头子，整天要我看那么多古文……

 

　　叶月：（焦急哀求）他这也是为你好——去吧……就问个好，不需要多做什么，去吧……

 

　　叶月的双手放在胸前，时刻准备着推儿子一把。孩子向老人问个安，在她看来没什么不好，多年来，辛辛苦苦联系着整个家，她就是把四分五裂的大陆连在一起的铁链。只是铁链再坚固，也有生锈的时候……

 

　　李欣埋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扭头上楼。

 

　　03内景李家阁楼

 

　　李新在门前犹豫着，敲了一下，又连敲两下。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进来”，方才老大不愿意地进去。正对着门的是方书桌，中间一把太师椅，坐着他的爷爷。

 

　　李新：（不屑的）老爷子今天气色不错啊。

 

　　李国文：（阴阳怪气）倘你把我给你的论语什么的背过，就更不错了——那可是特别定做的竹简刻的论语，苦心积虑……唉！到现在语文成绩还是提不上去……本来我还想再给你订做《大学》《中庸》什么的……

 

　　李新：（挠挠头，无奈的）老爷子，我是真不想看那意儿，那说了些什么东西啊，明明是“悦”还非要写成“说”还美其名曰通假。

 

　　李国文：（鄙夷）朽木不可雕也，怎么能像你这样！国学经典都让你给糟践了。这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威胁的）你不学就是不仁不孝！（看见李新冷冷的看着他，惊停下来）嗨，学吧，没害处啊……年轻人……

 

　　李新：（皱眉）行了，我该说的都说了，回见吧您呐。

 

　　04内景李家客厅白天

 

　　砰地一声，李新甩上门下楼。

 

　　叶月：（焦急的）又惹你爷爷生气了？……你就不能委婉一点儿？老人操持半辈子不容易啊！——先坐下吧，你爸回来了——（高声）爸，吃饭了。

 

　　洗手间的门怦然打开，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正用脖子上围的毛巾擦着脸。一身刚换好的西装——外套和皮鞋都放在别处。楼上的门也打开，李国文扶着楼梯慢慢下来。

 

　　05内景李家餐厅白天

 

　　李国文：（边嚼着菜），登仕啊，新儿这几天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让他背点儿论语，他居然对我吼起来了，真是……

 

　　李登仕：(看着李新)哦，有这回事？

 

　　李新：（心怦然一跳，默默嚼完饭菜，咽下）没……没有……

 

　　李登仕：（提高音调）真的没有？

 

　　李新：（愈发害怕）没有……就是没有！

 

　　李登仕：（狠拍桌子、站起）说真话！

 

　　叶月：（猛地站起）你干什么！

 

　　李登仕：（高声）你闭嘴，坐下！

 

　　李新：（一脸委屈）凭什么，凭什么不行？谁让他整天让我背那些鸟语！

 

　　李登仕：（放下筷子）那么，你爷爷说的都是真的？

 

　　李新：（委屈、恐慌）你刚才都已经……

 

　　叶月：（又站起来，快速走到李新前面）你要干嘛，好好吃饭不行吗！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你要是敢做些什么，我……我和你没完——爸，你一大早就不能不告状吗，就不能都安省点儿？一大早的，就不能好好吃个饭！？

 

　　李国文：（小声的）我这可是为他好……

 

　　李登仕狠瞪了叶月和李新一眼，坐下。叶月李新坐下。一家人匆匆静静的吃完饭。李新最先吃完，撂下筷子就走。

 

　　李登仕：（生气的）回来！

 

　　李新（恍然大悟的、郑重的回来，低首）我吃完了。

 

　　李新前身倒退，进入客厅，突然一摸口袋，把一张纸拿了出来，扔在茶几上。突然，手机响了。原来是班主任——董倪。

 

　　06内景班主任家书房

 

　　董倪：（嗔怪）不是已经告诉你，今天要补课么。班里学生学的都很好，只有你，古文阅读一直提不上去，怎么回事，我教的不够仔细吗。

 

　　李新：不是，我只是……哈，不妨讲个故事吧。有个牧羊人，有天，他觉得羊群吃黄豆会长的更好，于是他就那样做了，他发现羊群很喜欢这种食物，于是他天天都为他的羊群吃黄豆，甚至专门开辟了一片荒原，准备种黄豆。忽然有一天，羊群集体碰撞栅栏，冲出羊圈，奔到草地上，大快朵颐。任凭牧羊人呼唤，它们也不回去。它们对草万般热爱，对于黄豆，它们想到的只有呕吐……

 

　　董倪：我没有强迫你们读那么多古文……

 

　　李新：自然有人的……

 

　　董倪：（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其实没必要那么……现在的家长……

 

　　李新：(苦笑)你怎么明白我的苦闷？事非经过……

 

　　董倪：我怎么不理解，我理解的。好东西也不用这样逼着学，是会起厌烦心理的，教育应该从兴趣出发——当然……你不是小孩子了，总要学点违背自己意愿的东西……但也不必强求啊……

 

　　李新（眼前一亮、不顾一切）：你也这么觉得，啊，有人同情我，有人为我鸣不平！我真的厌烦了，那种古文般的生活，连我都要变成古文的一部分了，我仿佛回到那个充满涩味的时代里了！

 

　　董倪（惊讶的）：你冷静点儿……别这么激动……毕竟都是为你好……

 

　　李新（没有听见）：日日夜夜！不能崇拜韩星，不能戴我喜欢的吊坠和戒指，不能留刘海儿，不能留长发——那都不是长发，我只想留的稍微长一点点，不能听那些摇滚说唱，不能加入摇滚乐队！

 

　　董倪吃惊地看着他，她开始深深地怜悯眼前的这个孩子。不过，没办法，对于这种情况，她忽然觉得任他发泄出来未尝不是好事，毕竟孩子心里有怨气是进不去东西的。

 

　　李新（不顾一切）他们总是逼我，我受够了！我是一团行尸走肉，被逼急了会成厉鬼的！

 

　　李新说完后，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睁，嘴型抽搐。突然，他像意识到了什么。

 

　　李新（愧疚的）：对不起，老师，我失态了……老师！？

 

　　董倪（忽的一下醒过来）啊？啊……你先坐下，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李新：不不，老师我自己来吧……

 

　　董倪：……你现在就是对古文失去了兴趣，但是，这不行，这绝对不行！你现在必须重拾对古文的兴趣，这样对你的应试有帮助——再说，现在，政府那边对传统文化也很关注，各界人士，都希望新一代能把国学经典发扬光大……不管怎样……哦，对，我听说有不少人办了国学诵读班，你不妨去看看，下周咱们学校也要举行诗文诵读，要借用外部教育资源，我不妨把那个班的详细给你一下。

 

　　说完，董倪递给李新一张海报，今天刚见过的海报……

 

　　董倪：不论如何，我都最好先给你讲点儿，你忍着听一下……

 

　　07内景李家客厅白天

 

　　李国文饭后经过客厅，瞥见茶几上的纸团。展开一看，是张海报，醒目大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国学诵读，他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念了出来。仔细看过后，沉吟一会儿，他拿起电话。

 

　　李国文：喂，德华啊，我是你姐姐的公公啊……

 

　　叶德华：你是……哦，叔啊，这几天您过得好啊？

 

　　李国文：唉，好，好，你那边开了个国学班儿？

 

　　叶德华：是啊，您想给……给新儿报吧，我跟他说过了，他说考虑考虑……怎么，他没告诉您？我还答应给他个便宜价，100块一天呢。

 

　　李国文：100块！哦……没啥，行，我去你那儿商量商量，咱俩把这事儿定了。那小兔崽子，他不依也得依！

 

　　叶德华：哎呦，哪能让您来呢……还是我去吧……

 

　　08内景李家客厅白天

 

　　门铃声响起，李国文来开门，果然是叶德华。后者满脸堆笑，走了进来。手里夹着一个公文包，那是他每次出门都要带的，更何况今天别人点名要……他不愿失去这桩生意，这可是和李家人紧密连接在一起的纽带，单靠一个姐姐是不够的，根本借不着多少力。

 

　　李国文：德华来了，来先喝点儿水……咱俩商量商量……

 

　　叶德华：李叔，这您就客气了，咱们这都是为了孩子不是，咱这算计的可是孩子的前途啊。这现在啊，国学那是相当重要啊，别说国里专家重视，就连外国人都来凑热闹呢。政府现在也急了。再说，这对孩子也……

 

　　李国文：是是，哎呀，真是，李新那孩子就是年轻了……

 

　　叶德华：那咱俩好好商量商量……

 

　　09内景李家客厅白天

 

　　李新推门进来，看见李国文和叶德华都在家，心里一丝惊恐，正说着什么。便悄悄的的想上楼。

 

　　李国文：（突然一瞥）新儿！

 

　　李新（惊恐转向不屑）：有事儿吗，我忙着呢。

 

　　叶德华（装腔作势）：你看你这是怎么敢长辈说话！

 

　　李新冷冷的看了一眼，叶德华朝李国文打了个眼色。

 

　　李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向周围看去）：妈！妈！妈！

 

　　李国文：别找了，你爸和你妈出去逛街去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下午你就去参加你叶叔开的那什么……

 

　　叶德华（看着李国文）：国学班儿，国学经典诵读班儿。

 

　　李新（一脸惊恐）你……你们……你们不能这样！我还没同意呢，我在家里学的已经够多了……

 

　　李国文：快点儿吧！你在家里学的都算是些什么呀，你德华叔办的才是实事儿呢，自己学不如跟着老师学。

 

　　李新：不行，不干……老子不干！

 

　　叶德华：（装腔作势）怎么说话！

 

　　李国文（哀求）：听话，这是为你好，现在这么多人都争着抢着学国学，你叔就是办这个的，还给你优惠，你咋不学。现在政府、国家、外国人都这么重视，为什么，这是国学真的好啊，国学不好，怎么这么多人追捧呢？现在政府相当重视这个，习近平都发号召呢，主席说的事儿，哪还有错儿！学吧，以后你上学还不吃亏呢。手艺多了不压身……

 

　　李新：你胡扯，哪来那么多政府支持，不过是你赚钱的噱头，你欺骗别人，还欺骗的那么假，就为了钱！你这种下贱的卫道士！

 

　　李国文（突然严厉起来）你在这儿说什么话！你这还是中国人吗！国学经典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你都不去继承，你还能干点儿什么。你是不是中国人，你爱不爱国！？不学国学，不学国学那就是叛国！中国就毁在你们这一代人手里了，一群没用的东西，废物！今天，说清楚，你到底学不学！你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

 

　　李登仕、叶月夫妇推门进来。看见客厅里这么多人，双手提满包裹的叶月惊了一下，和丈夫购物带来的满足与快乐也一扫而光，满脸疑惑。

 

　　李新（满含泪水的）：妈……

 

　　叶月（看向儿子、震惊）：呀！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在吗！

 

　　叶月放下包裹，心痛地走向李新，擦去了他的泪。

 

　　叶月（扭头）：你们到底对我儿子干了什么！

 

　　李登仕（看着坐着的人）：怎么……

 

　　叶德华（起身）：啊，姐夫，姐，好啊。

 

　　李登仕：啊，好，你怎么……

 

　　李国文：我打算让孩子去德华的诵读班学几天，长长知识。结果还不愿意。

 

　　叶月（悲愤）：不愿意就不去了，为什么要这样逼他！你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再逼下去那还了得……

 

　　李登仕：你先别说话——一定要参加不行吗……

 

　　叶德华：不是，我和李叔也是为了孩子着想啊。这学校、政府、社会对国学实在是太重视了，国学实在是太重要了……

 

　　叶德华本来还想再把他先前的那套说辞吐给李登仕。可眼前这个人的目光像两把钢剑，让他不得不把编好的词咽下去。

 

　　李登仕：我怎么没听说过……算了，学点也没坏处，去吧。（转身对叶月）没什么事，上个补习班而已，没什么打不了的。

 

　　叶月（将信将疑）：

 

　　李新眼神涣散，双手垂下来。叶德华一看，拿出一张纸、一盒印泥，递给了李国文。李国文拿着纸和印泥，满脸堆笑的向李新走来。

 

　　李国文：乖，听话，爷爷就知道你是听话的好孩子，来，按个手印。

 

　　李国文拿过李新的手，按上血色的印泥，按在惨白的纸上，递给叶德华。

 

　　李新瘫坐在地上。

 

　　10内景诵读班教室过午

 

　　李新来到了诵读班，穿过外一道商业门，穿过内一道古色古香的门。穿着一身难受的演出服薄料子做的汉服，捧着竹简，跪在垫子上。他抬头看了看，周围还有不少人，一群孩子，也有同龄人，还有更年长的，“鱼龙混杂”。忽的，他爬起来，爬到另一个笑着的孩子那里去。

 

　　李新（指着一根儿竹简）：你……知……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么。

 

　　孩子：不知道。

 

　　李新又爬向另外一个孩子

 

　　李新（指着另一根竹简）：你知道这个字念什么吗？

 

　　孩子：不认识，念“说”？还是“悦”的来着？

 

　　11内景李家入夜

 

　　李新推开门，摇摇晃晃的飘进来，手里死攥着一包东西。李国文迎上来

 

　　李国文（满脸堆笑）：孙子回来了，怎么样啊，氛围不错吧。

 

　　李新莞尔一笑，随即怒目圆睁，把一包东西狠摔在在李国文的脸上，奔上楼去，冲进卧室，锁上房门，扑到床上。

 

　　李国文把包裹打开，里面是撕碎了的汉服和竹简。他一惊，赶紧冲上楼去，狠狠的拉着卧室门。

 

　　李国文（猛拍门）：新儿，新儿，开开门啊，你快把门打开！

 

　　李新不会再开门了，那扇隔着两界的门再也不会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