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之死

　　身陷囹圄的嵇康，再一次看着太阳，入狱多日，他终于听到那个预料中的消息——午后问斩。

 

　　太阳还是那么明晃晃的，漫开众人的请愿和奸臣的低语。

 

　　这一切，对他都不重要了。

 

　　此生三十又九载，喝酒、打铁、引吭、赋诗、服散，月下起舞，与全世界对抗。“全世界吾已知矣”，不负这乘兴而来的一生。

 

　　他的命运，可能因那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注定，甚至从《与山巨源绝交书》写就一刻已马行夹道间。可叹生不逢时，仍不甘放弃。如果重来一次，嵇康还是那个简傲的嵇康，于树下煅。他是一个永远被称颂的传奇。

 

　　想到这里，一切又归于平静。他没有做任何辩白，哪怕能让他活下去。“顾视日影，索琴弹之”的情景那样鲜活，印在一代一代的脑海中，使人真切地感到，那个龙章凤姿、放浪不羁的嵇叔夜，是真正存在过的。

 

　　他的哥哥嵇喜把琴递给他，神秘的音乐从嵇康指尖流出，铺天盖地。路人驻足，听着，望着，不觉流下眼泪：三千太学生用一种极虔诚的姿势，祭拜空气中的乐曲；刽子手的刀，慢慢垂下。这是值得史官大书特书的时刻。嵇康死，广陵散绝矣。也许是广陵散有知——世上再无知己，所有埋没也成了心甘情愿。

 

　　曲毕，余声不绝，甚至一千六百年后的今天仍能听到它的回音。嵇康站起来，最后一次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若有情天亦老，而太阳，还是那么明晃晃照着。

 

　　刀复举，几番挣扎，终于落下，割断了一个时代——随之而来的，是六贤四散，王戎甚至为辟祸跳进粪池，纵使在同片竹林饮酒，其余人终不及嵇康之酣畅淋漓。向秀经年重回故地，他叹黍离悲麦秀，他说他真的很想嵇康：失去了嵇康的世界，怅然若失。何人不悼嵇生之永辞？还有永远回不去的魏晋风骨。等到司马氏终于顿悟，终于悔醒，嵇康已骑鹤而归，留给世界一片空叹。

 

　　康死翌年，阮籍病逝，年五十三岁，又是一位不肯人间见白头的君子。

 

　　而他们是不朽的，无论佞臣如何狼狈为奸，陷害志士：虽千五百岁，其铮铮傲骨，如严霜烈日，可畏而仰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