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殇

　　夜幕里苍白的星光是你冰冷的眼眸

 

　　你眼底翻涌起的无边风雪是我曾经滴落在樱花上的泪水

 

　　你扬在空气里的白色长发是我无数次仰望过的转瞬即逝的流云

 

　　你始终埋在阴影里的侧脸是不断回荡在我心海中的悲凉

 

　　风刮走最后一丝温度那早已凝固在樱花上的泪水

 

　　你像是迟暮的英雄蹒跚着走过一片又一片大雪呼啸的冰原

 

　　1、流亡的马车

 

　　那一年，我与我忠诚的护卫们共同乘坐在一辆奔驰在茫茫冰原上的马车上，我所能听到的只有车轮迅速碾碎冰雪的声音以及影坼鸟悲伤而尖锐的鸣叫。——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已然远去。

 

　　我掀开车厢内的帘子，眺望着那即将消失在我视线尽头的被魔族战火吞噬的巨大城池的轮廓，泪流满面。

 

　　“停车！”我突然以命令的语气大喊着说。

 

　　2、出色的孩子

 

　　我是父皇的最后一个孩子，拥有着一头跟哥哥姐姐们一样的白色长发，然而我却没有跟他们一样的灵力天赋。

 

　　我经常看到他们用灵力在天空中凝成无数的冰锥，那些冰锥边缘锋利如剑，在阳光下泛着剔透而危险的光泽。我知道这些冰锥对我们雪族人的意义，它代表着成为一位合格灵师的最低要求。

 

　　在我们的国家战争频发，而这些冰锥则可以帮助我们在战场上有效而准确地击退侵犯我们的敌人。可是，我却连一个雪球都无法凝成。

 

　　每当我为自己无法像哥哥姐姐他们一样成为一名灵师而感到沮丧的时候，父皇总是会低下他高贵而伟岸的身体，跪在我的身前轻吻着我的额头，微笑着对我说：“染，你是我最出色的孩子！”

 

　　我抬起头望着父皇那如同璀璨星河般的眼睛，开心的笑了起来。

 

　　3、一起看过的天空

 

　　夜阑人静。正当我读完一部非常厚的灵术典籍的最后一篇，打算就寝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宫殿外传来琊澈的声音，我前去开门，惊讶的发现灼颜、青言与琊澈他们正并肩站在一起，满脸笑意的看着我。

 

　　“神染殿下，我们诚心的邀请你跟我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去了不就知道啦！”灼颜来到我的身边，推着我便往外走去。

 

　　我被他们带到一块我从没去过的高地上来，那里并没有像我雪族其它领土那样被积雪覆盖，反而是一片长满花草的芳草地，奇特而好闻的气味像是雨后明媚的朝阳缠绕鼻尖，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好奇地问琊澈：“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琊澈淡紫色的发丝在夜风中摆荡着，月光洒在上面，被摇晃成碎银，他那仿佛冰雪般的绝美脸庞上漾起一抹云雾般的柔和笑容，说：“这里有我们三个人设的结界，可以抵御外面漫天的风雪，所以这里才会温暖如春。”他向着某处直去。

 

　　我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黑夜里若隐若现的浮现出大片由如同蛛丝般的灵力交织而成的巨大光幕，将我们身处的这片奇异的天地笼罩在内。寒冷的气流狂暴的在结界外肆虐着。

 

　　这里就如同一个由魔法编造的幻境。我们用双臂枕着头，躺在结界里面，聊着天，看着夜空，有时候我们会忘记君臣的关系一直聊很久，像是失散多年的故友。

 

　　几颗闪亮的陨星毫无征兆的划过，拖着长长的光尾，梦一般的消失而去。

 

　　群星陨落后的天空，格外明澈。

 

　　4、无用的皇子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终于在空中凝成了我生平第一个冰锥。

 

　　我高兴地跑到皇宫中，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父皇，但父皇好像正在与大臣和长老们谈论着什么事情，我看到父皇紧皱着眉头，满脸怒容，一只按在椅子上的手骤然升腾起丝丝的寒雾，那把椅子瞬间被冻碎成冰渣。父皇是位很温和的王，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动怒。

 

　　我趁众人不注意偷偷的离去，来到一颗参天的樱花树下，几只手指紧扣在一起，不断调动着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在周身凝聚成一个个冰锥，然后轻念咒语，倏然空气中涟漪泛起，冰锥无声的激射而去。

 

　　我像是失去理智般的重复着这个动作，灵力源源不竭的从我的指间散益，冰锥也一次次地从我的身边浮现、激射。直到我耗尽最后一丝灵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哥哥姐姐们都去边疆杀敌去了，为什么我不可以？！我多次向父皇问过这个问题，然而父皇总是背负着双手，看着皇宫外满城的风雪，沉默不语。

 

　　樱花如雨飘落，渐渐把我淹没。

 

　　5、冷冷的烟花

 

　　明媚的光线烫在眼皮上，暖暖的温度和红色长久的盘桓。耳畔落花的声音如此清晰。时间如浓墨般凝固在一点。

 

　　我沉沉睡去。

 

　　一个悲伤而幸福的梦境如同天空中破碎的铅云般始终笼罩着我。梦境里，我一个人站在边疆赤红色的土壤上，身边是我雪族的战士与魔族战士厮杀的场面，我看见魔族的人轮动巨斧时狰狞的面目，我看见哥哥岚川被敌人洞穿胸膛时痛苦的表情，我看见无数的尸体如同秋天的落叶铺满一地，那些生命就这般无声无息的自我面前四裂成冰冷的雪花，融化在我的肩头、发丝、手掌、心脏上。我继续踏着由尸骸铺成的杀戮之路上，往前走去。在路的尽头处，我看见了小时候的我，那个时候，我骑在父皇的肩上，疼我的哥哥姐姐们紧紧地围在我们身边，我们无忧无虑的一起走过春暖花开的森林，绿草如茵的地面一直从遥远的天际延伸到我们脚下，不见终点。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青言站在我的身前。

 

　　她穿着一套月白长裙，满头独特的冰蓝色的发丝柔软的倾泻一身，静美的脸庞上冷漠得如同常年被霜雪覆盖的湖泊。

 

　　她恭敬地朝我单膝跪下，裙摆仿佛涟漪般在草地上蔓延开来，说：“神染，我最尊敬的殿下，青言此次是来跟您告别的。”

 

　　“告别？什么意思？”我问。

 

　　“明日我、灼颜以及琊澈便要去边疆了，去守护雪族，守护王，守护臣服于王的子民。”她说。

 

　　说完，青言便站了起来微微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如同盛大的节日里冷冷的烟花，刹那绚烂后，唯余荒芜。

 

　　6、影坼鸟的翅膀

 

　　我和父皇站在雪城高高的城墙上面，俯瞰着我们雪族统驭的万里冰原，风雪灌满我们的袍服，发出如同裂锦般的声响。

 

　　一头体格极其庞大的影坼鸟盘旋在我们的头顶上，黑色的宽大的羽翼在地面上投下大片阴影，如同夜幕提前降临。

 

　　父皇对我说影坼鸟是从天堂飞下凡世的，它的翅膀可以载着我们去一片干净的大陆，那里没有战火，没有铁马金戈，没有残酷的生离死别，我们可以在那儿结庐而居，朝看云蒸霞蔚，暮看晚霞满天。

 

　　我说如果真有那种地方我想和父皇你们永远住在那里。

 

　　父皇笑了笑，转身离去。这时，我恐惧地发现父皇那原先挺拔的身体现在竟已有些佝偻了。

 

　　影坼鸟兀自在天空中盘旋。

 

　　7、泪水洗不掉的伤痛

 

　　新年到来的那天晚上，我坐在父皇的身边，看着他与大臣们推杯换盏，华丽的宫殿外，美丽而隆重的烟花同时绽放，天穹被涂抹得格外灿烂，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

 

　　正当我们沉浸在节日的欢愉中时，一个由边疆守界使带回来的消息则把这份珍贵的欢愉咔嚓咔嚓冲刷得支离破碎、无影无踪。

 

　　满身血污的守界使跪在父皇面前，颤声说：“魔族挥军南下，边疆各城尽已失守，诸位皇子也俱已战死！”

 

　　那是一片持久的轰隆隆的安静。

 

　　像是巨大的雷声在真空中滚过。

 

　　无休无止的摧毁着我们的心脏。

 

　　8、兵临城下

 

　　城外那黑压压的魔族大军如同潮水般朝我们涌来，我与父皇以及所有雪族战士挥舞着手中冰剑迎战那些无比强大的敌人，漫天的冰锥如同箭矢般划破长空。

 

　　任何一种仇恨都可以给我们带来超乎想象的力量。琊澈、枉邪、灼颜、青言……这些名字一一在我的脑海里翻涌，他们曾在我的生命里沉淀下樱花般的美好，可是而今却尽数凋零，那些往昔明媚的岁月也最终被蒙上了灰暗的色彩。

 

　　我死命的刺穿一位魔族人的腹部，然后忽然在一种非常大的力量的冲击下，被震出了战场，最后一眼，我看见父皇伤痕累累的站在风雪中，嘴角微动，仿佛是在说：染，你是我最出色的孩子。

 

　　9、尾声

 

　　马车停了下来。

 

　　护卫们跪在我的身前，说：“殿下，王有令，务必要保护好您。”

 

　　“我以雪族皇子的身份命令你们，回城！”

 

　　马车折返，临近雪城的时候，我听见雪族战士们正唱着故乡古老的歌谣，那歌声如同满天燃烧的晚霞落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夕阳残照下的悲怆与苍凉。

 

　　光线持续衰败。影坼鸟仓皇地掠向天边，带走最后一片落有夕阳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