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宁千休思
作者: Eternity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6-07-04点击:
我喜欢安静的看着她,描摹她扬起的嘴角。向右侧脸,是最像安楠的。可是,她不是安楠。直到最后,仍然不是……
“因为父母的阻挠,我终是被迫和安楠分开了。她是个安静的女生,如同深海,深邃又吸引。却不懦弱,凡事有着自己的见解。她爱笑,爱戴金色的耳钉。她的左手心上有一颗痣,是菱形的。不仔细看不会发现。”
坐在我对面的男生,是我这周新接的病人。我是个心理医生,不过我更希望做个倾听者。他有成功的学业,即将出国留学。只是在他心里,有些东西呆的久了,就落地生根了。他不想背着沉重的过往,开始新的生活。所以,找到了我。
我点头示意他继续。
“她留在了青河,而我则举家搬迁到了彦城。你看,窗外的树叶又枯了,这是第三年了。上个月我去了青河,可是没找到安楠。据说她去了意大利的都灵,可那儿没有我。我不担心她的能力,只是害怕没人替我爱她。”
我将杯子递给他,试图放松他的情绪。我感觉到,他在不安,在愧疚。
“我妈又和我吵架了,她责备我,偷偷回青河。可是和她说了,我还能回去吗?可是做得再多,也唤不回安楠了。后来我想了很久,即使没有我妈,我们还是会分开的。安楠她要的是一份安全感,但三年前的我,只有轻狂和无知。纵然我是全心的爱着她,也无法掩盖,不懂她的事实。安楠说过,想去都灵,她终于成功了。如果没有我,或许三年前,她就不会将录取通知书撕了。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不知道的是她。录取通知书,是我放在桌上的。我曾说,要带她去巴黎,现在我要走了,她却不见了。”
大约是十分钟,前三分钟是懊悔的神情,眉头紧皱着。然后是一度的自哀和些许的从容,最后还有一些不甘的表情。我在本子上画着故事的线索图,并不断猜测着此刻他的心情。
“我已经二十一了,却连最基本的目标都没有。我知道,我没得选择,必须回家接管我爸的公司。我真想去了巴黎再也不回来,就像安楠一样,远离这座城池。安楠送我的芙蕖手链断了,这算不算一种征兆。我想我是会结束的,所有的曾经。我想我会放弃,在她的世界里,只做个安静的过去。”
曾经——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词。你无法琢磨他所蕴含的力量,因为某一时刻,他会让你痴狂。所有那些经历过的人和事,都被时间淡去。只有烙在骨子里的才是曾经。一些无关紧要的,又或是一些刻意忘记,都无法凝炼成记忆里的曾经。
我开始好奇,安楠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女子。是雨巷里的丁香姑娘,是船尾的江南少女,是玉立的才情女子还是风情的多面娇娃。是了,终究是个安静的女子。
我微笑着结束了对话,然后将一本纯色的笔记本递给他。里面只有一句话——直到最后,放弃所有……原以为
“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把你觉得该写的,都写下来。别翻看,一直往下。”
“谢谢你,唐医生。”
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有些担心。这样的一个他,真的拥有曾经吗?窗下的铃兰漾起,牵扯出我记忆里的曾经。
我叫唐千,本是开朗的少女。却意外地爱上了另一个世界的人,有了不该有的人,心就满了。于是坎坷的路,终于将我的心磨得圆滑了。嵌在生活的齿轮里,转动着自己的韵律。我记得分手的那个夜晚,也记得他的名字,却忘记了他的笑容。这大概就是我大脑自动选择下的曾经,被遗失在上一个路口。
一周后,我收到一条短信:“唐医生,我已经到巴黎了,这是新的手机号。舒黎”
连窗外的铃兰都开花了,一切也该重新开始了。
我想了想,回了这段话给他:“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人生总是世事无常,但过去的永远无法抹灭。你没有错,安楠也没有错,青河那么美的地方,有她。巴黎那么优雅的地方,一定也有一个她。放过自己,也放过安楠,做个安静的过去。”
想起三天前的那通电话,我有些不安,毕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去左右,爱情的世界里,总会有偏差——
“唐医生,我今天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本相册,是安楠做的,我一直没看过。本来想清空书柜,却在最上面的一格发现了相册。我不想毁了它,也算是一份纪念。可是带着这本相册,我知道,就算去了巴黎,还是无法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我思量了一下,对他说:“相册纪念的是过去,你要开始的是未来。带着吧,直面伤口,比掖藏着更好。如果某一天,你能用新的相册代替它,那么不舒心的都结束了。”
很快,我就收到了回信:“谢谢唐医生,这里的手工艺品很精致,上次在你的办公桌上看见了手工制作的帆船,恕我冒昧,选了几样已邮寄给你,希望喜欢。”
很长很长的一段话,只有一个句号。正如他这个人,纠结在安楠的世界里,很久很久,却一直只是逗号,不愿完结。这就是职业病吧,简单的一条短信也成为了我病例上重要的信息。礼貌地回复了谢谢,也就忘了这事。
我是个心理医生,却不是全科的。我的专长是情感方面,直接的说,就是帮助你走去失恋的阴影。加上昂贵的诊金,门庭惨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有我自己的原则,一旦心情不好,你就得自认倒霉了。
昨天,一名煤老板来找我,说是自己的秘书骗了自己。原来这人和秘书好上了,秘书以怀孕的事威胁他,使得他不得不和没有生育的妻子离婚。结果被前妻查出,那秘书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孩子。秘书倒也坦率,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怜他有家不能回,有妻不能美。
看着他油光发亮的头发,我就觉得腻得慌。满嘴的粗俗气息,逼得我只想下逐客令。可是我个心理医生,说白了还是服务业者,没有人愿意和钱过不去。
于是我陪了他聊的一下午,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告诉他:“整容吧,你就会有美女,至少你现在的样子,不经历八级台风的人,得随时准备一份心脏病药,以防自己冤死。如果你想拥有爱情,重新投胎吧。慢走,不送。”
手机亮了一下,是舒黎发来的信息:“唐医生,我的心情很复杂,想找你聊聊。”
我有些困惑,正巧也没事,就回了过去:“当然可以,你说说,遇上什么烦心事。”
“我今天看见了一位女生,和安楠很像。”
“你把她当做安楠了?也好,和她交个朋友吧,或许和她相处一下,你能直面自己的弱点。”
“可是这样对她公平吗?我为了自己而去打扰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啊?”
“只是做个普通朋友而已,人都有结实新朋友的权利。即使没有安楠做联系,你们也可以成为朋友啊。当然,如果对方不愿意,就不要纠缠人家。”
“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你唐医生。”
“唐医生,我今天看见她了,可是我不敢去问好。”文字下面是一张图,我仔细看过每一处,希望可以读到什么。
阳光安静地落在塞纳河边,街头艺人手起笔落,描绘着眼前的女子。远处走过一位女生,谈不上倾国倾城,只是看着舒服,很舒服。她微笑着向前走。
我想她似乎感觉到了热辣的目光,却又寻觅不见。大概是这巴黎充斥了文艺的气息,连她的笑也如此淡雅。
说实在,我看过安楠的照片,一点也不觉得手机的女生和安楠相像。如果非要说她们的共同点,那就只要微笑了。很干净,很存粹,在阳光下扬起的弧度刚刚好。
“你觉得她哪里像安楠?”
“味道。”
很奇怪的两个字——却又那么贴切。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只是偶尔会相似罢了。不管是体香还是熟悉的香水味,不管是发香还是身上温暖的味道,都可以让记忆为之疯狂。我不敢断定舒黎所说的是哪种味道,但一定掺杂着微笑的甜味。
“去认识一下吧。我希望一周后,你可以告诉我,她最爱的颜色,最爱的花和最不在乎的人。”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我将问题留给舒黎,让他自己去寻找,或许比我告诉他来得更有效。
门被无礼地推开,旁边站着我那不知所措的秘书:“可以走了吧,我的大医生。”
我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交上这个朋友的。作为新世纪的好学生,我本着一不喝酒,二不打架,三不谈婚论嫁的姿态,永远卑微的活着。学校的红榜上,总可以看见我的名字,但绝对不是第一。
栗粟,我高中及大学同学,永远保持着全校第一的成绩。你绝对看不到任何清纯的东西在她身上得到体现。对于她来说,任何可以用拳头的解决的事,都不需要去浪费口舌。
“这已经是我的第三个秘书了。”我拿起柜子上的包,顺势将头发往上抚了抚。
栗粟转头看了看芮芮:“是比前面两个漂亮多了,不过,胸比脑大。”
芮芮的脸上布满了血丝,将头更埋得低了。
我跟着栗粟想外走:“芮芮,你放心,她绝对没有说你身材好的意思。她是说……你不够机灵。”
好吧,我承认,我还是做不到对一个只比我小了三岁的人说“你是个傻子吗?”在这点上,我想我可以被称为道德模范。自打我出生到现在,绝对没有说过一句脏话。除了和栗粟相遇的第一天。
“芮芮挺可怜的。”
“你可怜她,谁可怜你?”栗粟满脸怒气地挂了电话,“我告诉你,别指望有哪个男人能养得起你,除非你降低身价。但你见过有哪朵玫瑰,会去油菜花堆里比美丽的吗?”
“Chasel又怎么你了?”
“谁?你说他呀,昨天掰了。”
“那刚刚……”
“Hugh,我新男友。二十六岁,美国剑桥海龟,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室。”
因为栗粟的原因,我几乎可以背下所以男生的英文名了。相比她的风花雪月,我就简单的多了。
栗粟将菜单递给服务员,扣了扣桌面:“我的大小姐,你都二十五了,还指望着有白马王子出现呢。你以为你干掉几万人,混到北大的文凭,就衣食无忧了?别傻了,姑娘。”
我端详着栗粟手上的链子:“订制的?”
看着栗粟紧皱的眉头,我知道我错了:“必须订制啊。我们家queen,怎么可以不独一无二呢?”
“唐千,你知道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十几天,我想拍死你。”
“我知道我人见人爱,你受不了永远仰仗我的光芒。可是就这样对一个花季少女下手,摧残祖国未来的花朵,是不对的。”
栗粟切着牛排的手,猛地停住了:“姑娘,咱能不自恋了吗?你都二十五了,二十五意味什么你知道吗?一个半五十的人,就别再装嫩了。遍地都是鲜花,早就不缺你这枯枝败叶了。”
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面带微笑的说:“作为半五十的人,我想发自内心的说一句。姐姐,你已经二十六了,别再祸害那些无辜的纯情小男生了。”
每个女生都有自己的命门,对于栗粟这样完美无缺的女人来说,时间绝对不会是阅历和韵味,只会是青春不再的悲伤。
时钟会转,灯会亮。一个人的房间里,空空荡荡。
“唐医生,我认识她了,她叫乔忻。”
“这是好的开始,我想你不该错过最美的时光。”
我揉了揉醉醺醺的脑袋,让自己仰躺在床上。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就这样,在我还没应答之前,舒黎就向我描绘了那年那天的他们——
我不喜欢骑车,在我们的青春里,后座上载着自己心爱的女孩,绝对是值的炫耀的事。可我总是认为,走路更好。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欣赏,去思考。
安楠总会陪我一起,当我们牵着手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幸福。有一次,安楠和我说,她希望可以在熟悉的路上看见最爱的茉莉花。我取笑她的天真,也暗暗下了决心。
我开始四处去搜寻盛开的茉莉花,然后将它们移植到我家的花园里。直到满院都是清香,我决定给安楠一个惊喜。于是在某个周末的晚上,我悄悄地将所有的花都移栽到了路旁。整整一个晚上,我几乎没有直起腰。那样的酸痛是后来再没有的。当安楠看见花的时候,她笑了,又哭了。我抱着她,紧紧地,紧紧地……
手机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又黑,直到我静静地发呆。我想起那年那天的我们——
我也曾恋爱过,在最美的季节里。每个女生成长到那样的年纪,都会迷恋几个叛逆少年。在青春的和风中,他们如同逆风少年,牵着无知的女孩走向成熟。只是到后来,所有美好都遗留给了时光,风也渐渐苦涩。
我喜欢他上课睡觉的样子,金色的阳光会融合他硬朗的线条,描摹出优雅;我喜欢他午间跑步的样子,红色的跑道上总有白色的影子,一圈圈晃过流年;我喜欢他傍晚打架的样子,灵巧的闪躲和有力的双拳,一点点击中我的心。
那时的我懵懵懂懂,却不敢靠近他,永远在他身后的一又三分之一米。他总是好笑地看着我,却从来没有如愿地收到我的情书。再后来,他向我告白,理由是,我很特别。
在偷偷交往的第七天,他满身污秽地出现在我面前。手里紧紧拽着一株花,一株紫罗兰。素雅的紫色,映衬着他手臂上的血迹。我看着他,他看着花,花看着我。
他说:“来的路上看见了这花,我记得你的笔记上画过,就摘来了。可能运气不好,摔了一下。”
“明明在悬崖上,明明在很危险,很危险的悬崖上。为什么受了伤,还可以这么轻描淡写?难道不知道我会心疼吗,你这个大傻瓜……”我勾着他的脖子,边哭边说。
“对不起……”
“我每天都从那里经过,但从来没有想去摘花,因为我摘不到;我每天每天都只想着,要好好地出现在你面前,绝不受伤。因为我受伤,你会心疼,你难过,我会更难过……”女生就是这样,所有马虎都可以在眼泪下变成矫情的词语,然后趁着伤心,狠狠享受一番公主的待遇。她们不是爱哭,只是爱哭的时候耐心哄她们的人。
我不知道现在的他在哪里,而那株花,也随着经年的风,飘远了。我眨了眨眼睛,点开了对话框。
舒黎说:“乔忻比安楠生得精致,但我总觉得安楠更美。”
我反问他:“安楠哪里比乔忻美呢?”
“她活泼大方,还爱笑。虽然有点任性,但心地善良。”
这就是男人,明明一点也不了解女人,还装成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你根本不了解乔忻,怎么知道她不比安楠爱笑呢?别总是先入为主,你爱的不是安楠,而是和安楠在一起的美好岁月。就像没有人愿意承认,青春是不堪的。所有初恋留下的,都是无限遐想和美好背影。”
“不是的,和安楠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日子。再没有几个十年,可以让我如此刻苦铭心。”
“舒黎,你错了。你只是在用安楠当做借口,你爱的是那年青春和那份记忆。假入不是安楠,你就会厌弃那段时光了吗?”
“唐千,你说的对。其实比起安楠,我更爱自己,更爱自己的青春……”
酒劲过后,脑袋欲裂,我给自己冲了一杯蜂蜜水,挤了几滴柠檬汁。甘甜和酸涩在一瞬间相溶,顺着喉线向下,穿过每一层皮肤。我使劲按着太阳穴,回忆着昨天的事。和栗粟一起的每一次,都会微醉。但昨夜,伤心的自己又灌下了不少红酒。至于为什么伤心,为什么伤心——对了,我昨晚似乎和舒黎发信息来着。
赶忙打开手机,翻看聊天信息。苍白的指尖愈加无力了,作为医生的自己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但是,早死晚死都得死;早说晚说都得说。与其一步步救赎他,一针见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希望他不会因此伤心,而是看清冷酷的现实。
“匆匆那年我们究竟说了几遍再见之后再拖延可惜谁有没有爱过不是一场七情上面的雄辩匆匆那年我们一时匆忙撂下难以承受的诺言”手机忽然的震动吓了我一大跳,我手一抖,屏幕就从唯美清新的湖水,变成了裂痕道道的湖水。
我深呼吸,划开了接听键:“臭丫头,你想死吗?一大早不接我电话,在干嘛?”
“姐姐,现在才七点,我刚起啊。”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电话那头的人,微微喘着气,音量却丝毫不减小:“知道你为什么没人要吗?因为我在健身的时候,你还在睡觉。七点是什么概念,阳光正浓,空气正好,不努力努力,等着发霉吗?”
我叹了一口,说:“粟粟,我头疼,放过我吧。”
“什么,头疼?就叫你晚上不要喝酒,不要熬夜,是不是又没听话。有没有吃药,要不要看医生?算了,算了,等着,我马上过来。”
“粟粟,不用了,我……”是的,她就这样挂掉了电话。欲哭无泪的我,觉得头愈发难受了。于是向我可爱的床走去,一步一步,我似乎看见了天堂。
柔软的被子,帅气的抱枕,还有一团乱哄哄的短发——这就是栗粟看见的。
“千千,你没事吧?”
“唐千,醒醒。”
“唐千……起床了……”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中,我慢慢睁开了双眼。迷离地望着栗粟,我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是只柔弱的小猫,面带病色。
但事实却是——“千千,没事吧?怎么跟鸟窝一样。”栗粟本能而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我双眼一翻,直直地倒在了枕头上。深呼吸,告诉自己,病人是不可以计较的。对,和栗粟这样的精神病人,是不可以计较的。
“别闹了,先把药吃了。”栗粟扶着我,极小心地喂我吃药。
我将摔坏的手机拿给栗粟,有气无力地说:“看看吧。”
她看了看信息,又看了看屏幕:“我知道了。所有选择是他做的,所有结果是他承担的。早晚会明白的。”
我看着栗粟:“然后呢?”
“屏幕我会去修,修不好,我会新买。”
我含情脉脉地看着栗粟:“然后呢?”
“钱算我的。”栗粟微笑地看着我。
我掀开被子,示意栗粟躺进来。她也不含糊,紧紧搂着我。
栗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色凝重地说:“薛姐来电话了,要我回去相亲。”
“伯母不会这么直接吧。”
“都一样,但我不想回去。”
我并不能做什么,因为人生就是不断折磨的过程:“别总让伯母担心,试试吧。”
栗粟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千千,你不会烧糊涂了吧?相亲——那也是可以试的吗?”
“爱情和婚姻不一样。”
“可我只想要爱情。”栗粟盯着手机上Hugh发来的消息,略带自嘲的说到。
我想起了我的少年,那如青春中的逆风的人,如今还好吗?
在无数次的争吵之下,栗粟最终妥协了。她将一切都留在原地,孤身一人回到了家里。她没告诉我,究竟见了几个人。她只是自己扛着,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家庭。
难得的休息日,我斜躺在沙发上看着最新的美剧。而此时,最不合时宜的门铃响了:“谁啊?”我急匆匆地去开门,却见到了一个陌生的人。
是的,很陌生。可这张脸却如此熟悉,与一月前的并无两样。
“粟粟。”我轻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眼前的人,双目无神。往日的热情,只剩下一潭死水。深邃的双眸,包含了一切——不甘、怨恨、悲伤、妥协……还有很多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唯独没有生机,没有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似乎每一克灵魂都死了,只有活着的躯体。
栗粟任由我拉着,坐在了沙发上。半晌,她才抱着我,安静地落泪。
我拍了拍她的背:“粟粟。没事了,回来了,没事了……”
“我和Hugh分手了。”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要结婚了。”这是她说的第二句话。
“我很幸福。”这是她说的第三句话。
我愣愣地望着她,丝毫不懂她在说什么:“为什么?”
栗粟用左手将头发向后捋,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回家后,我和薛姐说了Hugh的事。我觉得这是我一辈子最爱的男人,可是薛姐却接受不了。她不信我的爱情,只信她自己的安排。我把相亲的事告诉Hugh,他却和我大吵了一架。我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我不让婚姻变成枷锁。只是我真的需要一张纸,去安慰薛姐。可是,他说,他只是爱我。他还不想结婚,只想享受爱情的美好。他从来没有想过结婚,从来没有……他可以给我一切,却不能给我一张纸的承若。”
爱情和婚姻,真的不能共存吗?不是的。只要条件对,再曲折的过程,也能证明幸福的结果。
“你觉得Hugh真的爱你吗?”
栗粟紧紧盯着我:“你什么意思?”
“或许,他并不爱你,他只是爱自己。他需要爱情的滋润,和那随时可以得到的自由。他无法给你承若,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负责。一旦套上婚姻的枷锁,他便会束缚自己。他很自私,自私到只爱自己。当你的要求会伤害他所想,那么你就不再适合他的世界。”
当说完这些话,我感到了心痛和诧异。因为栗粟,她看着我,以一种极度愤怒又极度害怕的眼神看着我。
我有些不忍,但不说这些,我才会真正后悔一辈子:“粟粟,你觉得爱纯洁吗?你认为什么是高尚?”
栗粟稍稍摇了摇头,仿佛眼前的我是魔鬼一般可怖。
“粟粟,你也只是在爱自己不是吗?”我抓着栗粟的肩膀,强迫她与我对视,“如果你爱Hugh,又怎么会在乎爱情和婚姻的区别呢;如果你爱父母,现在又怎么会心如死水;如果你爱我,又为什么要怕我?”
栗粟猛地甩开了我的手,像断了线的木偶,垂头坐在那里。
“你需要爱情,它能带给你激情,所以你选择Hugh。当你发现自己的青春已经耗不起,再没有几个岁月可以轻狂的时候,你选择了听伯母的话,回去相亲。你问问自己,伯母真的能强迫你吗?你渴望平淡的生活和幸福,才会选择结婚,并不是因为什么荒唐的理由。”
我真的无法残忍,无法对她残忍。于是,我渐渐颤抖,因为总有一天,我也会如此。在人生的三岔口,我又何尝不是选择了自己,才有了今天。
栗粟站了起来,不自主地向后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会选择结婚,是因为,因为……”
我看着她痛苦的神情,一点一点积压在我的胸口:“粟粟,你听我说。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并不是只有你爱自己。人性最根本的爱,本来就是专属的。只有少数人,他们将爱赋予了别人,也不是每个都得到了幸福。粟粟,只有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明白了你究竟爱的是什么,你才能体会幸福。如果你始终把借口放在别人身上,那么总有一个结是死的,是你解不开的。即使你适应了生活,幸福也不过是表象。在不愿揭开的伤疤背后,才是真正的本质,是你的,也是每个人的。”
栗粟抬起了头,恶狠狠地注视着我,随后又面如死灰,眼睛里没有一点杂质,空洞得吓人。我无法剖开她的心,看看里面究竟在想什么。只能等待,等待她将自己救赎,等待一个结果,证明我没有错。
她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向外奔去。被风扬起的长发,在空中留下悲伤的气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应该追出去;但作为一个当局者,我却只能苦笑。一个那么爱自己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受伤?又或者,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手指感受着沙发上的余温,唯独心是冰冷的。回忆就像是碎片,一点点地拼凑出了过去。有花,有草;有天,有海;还有一个自私的我……
熬过满满三年,干掉数万人,我才以骄傲的姿态进入梦中的大学。原以为的大学生活,轻松愉悦。可是自己除了成绩,什么都没有。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成绩。
最后,我甚至失去了此生执念,那个儒雅少年。
我曾经以为所有的爱,都是纯真的。经过岁月的洗礼,当初的稚嫩会多一丝风韵。可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我却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一切成空。
我记得那日,坐在街角的石阶上,衔着咖啡,紧紧盯着手机,管不了周遭纷杂的世界。
“唐千,只有三个名额,你要好好把握啊。”主任的话一遍遍刺激着我,直到心不再起波澜为止。
这次出国深造的机会,对于我就像是双月之夜下的湖面,近在咫尺。我忙着准备材料,生物钟日夜颠倒。除了宿舍就是图书馆,存粹是两点一线的生活。
如果不是大学里遍地是秀恩爱的情侣,我怕是早就忘了,自己也有男朋友。我开始搪塞他的邀约,看电影直到闭幕才急忙赶到;喝咖啡直到他换了三种口味才姗姗而来;过情人节直到花枯萎才想起他的存在。并不是爱情淡了,而是社会现实了。
我挤尽了所有时间,用尽了所有精力,才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通知书。
似乎冬日里的梅花比昔日更妖冶了,绯色如玉且鲜红欲滴,更有暗香丝丝缕缕。我向前跑,拨开拥挤的人潮,无法去理会他们眼底的藐视。
我快疯了,幸福得快疯了。
在石阶上坐着他,坐着我的少年。我直直地冲向他的怀抱,展开酸痛的双臂,缠在他白皙的脖子上。
“阿宁,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我,带着我无法理解的哀伤:“千千,你真的要去?”
我难掩喜色地说:“当然,不然我费了这么多心血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去呢?”
“阿宁,你怎么了,不是说好陪我去的吗?”我抱着他的手臂,轻轻地摇。
“千千,如果我留下,你还要走吗?”
“阿宁,你说真的?”眼眶瞬间被泪水湿润,我难以接受摆在眼前的现实,“我承认这些日子里,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可是那也是被迫无奈的,阿宁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唐千,不是你忽略了我,而是你的世界里只有你自己。为了你的学业,为了你的未来,你早就不爱我了……”
字字如雷,劈在我的心上:“闫宁,你给我闭嘴。你说我自私,我那么努力难道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吗?”
他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水,温柔地对我说:“将来,唐千,你问问自己,你的将来还有我闫宁吗?”
看着他离去,看着风肆意地耻笑,看着身后可悲得影子。
我疯了,难过得疯了。
在某个艳阳天,我拉着重重的行李箱,在登机口,回首。我多么希望我的少年,我的阿宁,会出现。如果不够残忍,又怎能被称之为现实。所有快乐的、悲伤的曾经,都是过去了,不再属于唐千。
飞机上的时光是最无聊的,在翻来覆去的书页上,我记住了这句话——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回忆终究是回忆,现实还得继续。我拿上外套,顺着街道去寻找粟粟。我妥协了,我的感性告诉我必须找到她。
当她蜷缩在树干旁,双手环抱着双膝,将头埋进灰色的衣服里的时候。活脱脱就一被抛弃的猫咪,偌大的世界,无处安家,时不时动动脑袋,以示自己还活着。
我走近她,用手中的大衣包裹住她瘦弱的身体。越是坚强的女人,在受伤时越是狼狈。她们将伤口藏在伪装下,疼了就自己舔舔。即使伤口不再溃烂,也会留下永远的疤痕。而人们,只知道那毛色是靓丽的,那伪装是真实的。
“粟粟,回家吧。”
栗粟抬起头,用她哭红的双眼注视着我:“千,我好累。”
累——或者就是受罪。我强忍住眼角的泪光,泛着七彩的泪光:“粟粟,回家了。”
我牵着她的手,冰冷的触感激打在我心上,可我无法温暖她。因为,我同样冰冷。
栗粟没有给我任何言语,甚至连一个怨恨的眼神都吝啬,只是走进房间,静静躺着。
我多么希望她抱着我,狠狠哭一场;又或者,放肆地指责我,与我争吵。无论是多么激烈的方式,都好过现在的无声喧嚣。
我用拇指拭去余温,努力弯起嘴角,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微笑。就算是海洋,也不过几朵浪,何必去彷徨。只要心有希望,哪里不是天堂……只怕绝望。
日子还得过,房贷还得缴。挎着红色背包,任凭琉璃流苏随风飘摇,碎成星星光影。披散的长发,掩盖不了耳钉的耀眼。不规则的圈套成同心圆,银色的针穿过耳洞,坠着一个银色的立方体,仔细地看,上面刻着精致的字母——展现出浓烈的北欧气息。
“千姐,早啊。”芮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芮芮,早。”我握着门把手,气若游丝地说,“给我一杯黑咖啡,去糖。”
“千姐,你没事吧?”芮芮细声地问我。
我摆了摆手,推门而入。
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走马灯地晃过眼前,如松间一缕青烟。我转着笔,托着腮,又一次被芮芮叫醒:“唐医生,唐医生。”
“恩?恩。哦。”我拧了拧眉头,努力回想刚刚病人说的话。
可是,我似乎吓到了她:“唐医生,我儿子很严重吗?”
我故作深沉地说:“情况也不是很严重,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好好看看他的情况,有方案了就和你联系。”
看着他们感恩戴德离去的样子,恨不得抱着我的大腿狠狠哭一场,我真为母亲当初的执着感到庆幸。
那时的我,很痴迷于音乐,明明住在南京,可音往往跑到北京去。纵使这样,我还是迷醉在热烈的鼓声中。直到某一天,接到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系的录取通知单,我才知道母亲改了我的志愿。
当木已成舟,又能如何?翻手是梦,覆手是爱。果然,只有生你养你的人,才知道什么最适合你。
无论哪个行业,当你不耐烦时都无法驱赶顾客。但我不同,只要我动动嘴皮子,说病情复杂,就可以清闲几天去整理病历。而单纯的医生则不同,因为他们的一念之间是生死,而我的一念之间是价钱。后来的我,又攻读了北大的硕士,也算是完成了母亲的心愿。
我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吃饭,睡了多久,只知道日历被一页页撕去,逐渐露出露骨的竹架。
“千千,我要结婚了,你来吗?”
“可以说不吗?”
“后天的机票,凌晨四点。”电话那头顿了顿,“礼服什么的,我都准备好了,直接来。”
就这样,我什么也没带的上了飞机。甚至于目的地,都被我忘在了睡梦里。
我任由别人将我塞进礼服里,腰间立体的蔷薇花,迎风而展,完美收腰。胸前看似随意的褶皱,暗自对称,尽显时尚优雅。简单的圆领设计,凸显了我尚且称得上迷人的锁骨,而微露香肩则简单大方不失优雅。后背在绑带下愈是精致,勾勒出秀色的曲线。看着镜子里的我,恍恍惚惚,回到了在桌子下和粟粟偷偷握住手的年纪……
穿过酒店的长廊,我终于见到了她,我梦中的天使。白色的婚纱象征着纯洁美好,而一眼入目的梧桐叶则诉不尽青春的过往。
粟粟将肩带放下,落在玉臂上,呈现动人的一字肩。堆积的白纱,是优雅温婉。胸间是特制的手工抓褶,包裹出丰满的身材。领口和腰间都镶着奥地利施华洛水钻,一共48颗,璀璨明目,奢华大气。而隐藏其中的水溶蕾丝,点缀着南洋珍珠,微微侧身便可见阳光的虚影。高腰设计则使得粟粟本就修长的双腿,愈加挺拔。
下面是层层叠叠的百褶,一层比一层长,却一层比一层轻,似乎鼻间的一口气就可以吹起整座浪漫的天堂。不规则的白纱上,飘零着错落的梧桐叶,略微拖地的后摆,如秋日的信笺,送到夕阳的书页里。
不蓬不妖,不长不艳,连一针一线都恰到好处地融合。而头顶的王冠和耳环,既俏皮可爱又不失大气,为真实的仙子点上虚渺的一笔。
妆色淡然,明眸皓齿,恍若仙子,执手相望。
在无数次迟钝后,我发现自己落了很重要的东西——礼物。结婚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比新娘更清闲,实在是不像话。我有些尴尬,毕竟粟粟这一生,或许都只有一次,当然这不是我能保证的。
拥抱,心里是这么想的,身体也是这么做的。我走上前,紧紧抱着她,恨不得将她融进身体里。是的,这些年来,她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依归,再不属于我一个人了。
“我应该感到欣慰吧。”我闭着眼,感受粟粟身上淡雅的香味。
她轻轻捏了捏我的小蛮腰:“是因为我不再烦你了吗?”
“不,是因为,终于有人替我养你了。”
粟粟放开我,然后拉着我的手,嗔怪地说:“难道不该伤心吗,少了一个被你包养的美女?”
我尽力忍着眼泪,略带哭腔地点了点头:“恩。”
“哭什么,虽然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让这座坟墓不辜负大家的祝福。也许某天,还在单身路上的一些人,会被这座坟墓气得冒青烟呢。”
我拍了拍她的手:“说什么呢?大好的日子,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
“别在我的坟前哭,”
“脏了我的轮回路。”我咽了咽眼泪,接下粟粟的话,“这是我们以前最爱的一句话。”
“话是会被替代的,但最爱的人永远不会。”
当古老的钟最后一次敲响,我挽着粟粟的手,站在红毯的尽头。父亲是个神圣的职责,他养育女儿数十载,再亲手把女儿交个一个可以照顾她余生的男人。而粟粟的父亲却没有,因为他所有的职责都在出警时,随着生命流逝了。尘埃落定,唯有黑色墙上小小的一个名字,彰显着他的伟大。
我听见四处的窃窃私语,也看见鄙夷的白眼。一位待嫁的新娘,竟然是被年纪相仿的女子牵手款款前行。多么讽刺的一幕,唯有我和粟粟,感触到了灵魂深处的慰藉。
红毯的尽头是新浪,笔挺的西装,衬得他英姿勃发。我将粟粟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用力握了握,实在不想松开。这若馨的姑娘,素洁静微,确是“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婚礼没有牧师,只有司仪;不在教堂,只有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有好多花,蔷薇花,盛开在记忆里的蔷薇花。随风而远的,不知道坠落何方。爱情啊,婚姻啊,都该由生活说了算。
我静静地看着栗粟,直到双眼模糊,又渐渐清晰,再模糊不清。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淌,只当做是青春不愿放手的本能。当牧师说:“好,我以圣灵、圣父、圣子的名义宣布:新郎新娘结为夫妻。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所有人都欢呼了。
我呢?我看不见我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清晨,怎样的一片森林,怎样安暖的时光。他牵着她,走在森林的小道上,看着指尖透过的阳光,和身旁的侧脸,大抵所有美的,都在这一刻化成了圈。
“乔忻,你最爱什么花?”
“白玫瑰,天真、纯洁、尊敬。”她的脸上是对未来的憧憬。
“所以你最爱的是白色?”
“你猜错了,白色过于圣洁,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最爱粉蓝色。”
“粉蓝色?”
“因为喜欢,所以喜欢啊。”
“你最不在乎的人是谁?”
“我想,是我的爱人。”
“恩。”
“爱情里,我应当先学会爱自己,然后享受别人的爱,最后再给予。我所爱的人,应当是先在乎我。”
“……”
你可以看见这段话的简陋,我要告诉你的是,这都是我虚构的。我并没有看见什么,只是凭着几条信息还原了事实。舒黎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正在婚礼现场,并没有看见。等我坐下来,松了松筋骨,才好好想了想。
乔忻所说并无道理,人不爱己,天诛地灭。大概所有女人都是用来疼的,因为她们都是水做的,一碰就碎了。而男人,有时候为了爱,就能降低身段去包容一切。但这不是生活的全部,男人的尊严,一旦遭到侵犯,就会布满荆棘,刺得彼此血淋淋。
我没有问他,相识的过程,而是问了他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的笔记本,写了吗?”
他告诉我:“每天都写,有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也会记下来。”
我又问他:“翻看了吗?”
他说:“没有,唐医生你说不能翻看的,我只是一直往下写。”
我清了清嗓音,对他说:“当你不知道如何做决定时,停下笔,往前看看。当你翻了第三次,就回来一趟,我请你喝咖啡。”
“唐医生,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我的病情是不是很糟糕。”
我告诉他,他并没有病,不过是心里的郁结而已。而在一周后,我见到了他,在我的办公室里。
“千姐,舒黎先生在里面等你一个小时了。”芮芮帮我拿来了病历和咖啡。
六点下的飞机,我见到他时是七点半。他颓唐的样子,让我有一瞬的惊异。但衣衫整齐的他,还是有自己的气场,我又安了心。
我坐在他对面,朝他笑了笑:“我们又见面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而我却看不见他眼神的聚焦。他说:“唐医生,我翻看了三遍,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是不是我自己了。”
这意料之外的话,流露出他内心的柔弱。男人永远是六岁的孩子,当他在你面前强大和成熟时,恭喜你,他不爱你了。我如同第一次见他,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这一次,很乱很乱,偶尔愤怒,偶尔悲伤……
“我以为我走进了她的世界,可是最后我发现,我什么都没留下,除了浑浊的呼吸。我以为我开始接受她的存在,即使不能取代安楠,也占据了一方角落。可是,她的话,让我无法接受。是的,我可以说很愤怒。她只爱她自己,最不在乎的人居然是我。我究竟算什么呢?她只希望我在乎她,却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也需要她。我可以为她缔造一个世界,可我只想要一个家,一个有她的地方。安楠,安楠说过的,有我的地方就是家,可我还是失去了她。我好像爱上了乔忻,是啊,乔忻,我在乎的人。她,我,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安楠也不见了……”他掩面哭泣,就像丢了棒棒糖的孩子,在十字街头,无处可去。
我的心也隐隐地抽着,我看见过身边的男生被爱情所伤,他们或是借酒消愁,或是云淡风轻忘记一起,又或是耿耿于怀不愿忘却,但近乎疯狂的舒黎还是震撼到了我。究竟是安楠还是乔忻,使得他如此憔悴,我甚至可以看见他心里滴落的血。我看见过喝的酩酊大醉,在街上抱着路灯嚎啕大哭的疯子,也见证过整整一晚在雨里嘶吼的傻子……
我问他:“你爱乔忻吗?”
他握着双手:“爱。不,不爱。不是的,我不能没有她。我,我不知道……”
一个人,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确定,还能做什么呢?除了被执念束缚,难道还能解脱吗?可是时间告诉我们,最难确定的也不过是心里那一刹那的悸动。看清了,也就是那样了,看不清,也不会如何吧。
我递给他一张面巾纸,拍了拍他:“舒黎,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无法接受乔忻的思想,早点离开也是一种解脱。不是非要心如木石,但适当地让自己静一静也是可以的。安楠会离开你,是她的决定,并不是你可以左右的。没有人是永远坚强的,也没有人生来就是脆弱的,你该学会自己去寻找想要的,而不是被动的等待。”
舒黎抬起头,愣愣地望着我,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你爱安楠,爱她所有的一切,你可以接受她的所有思想,那都是建立在你爱她的基础上。你每天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你不能失去安楠,你爱她。当这种爱成为一种习惯,要么两个人就此不分开,要么死去活来,你是哪一种?你并不是不能接受乔忻,而是在你接受她所有之前,你并没有确信自己对她有很深的爱。你说她自私,那你又何尝不是呢?如果不是她的言论让你觉得自己的爱和付出,得不到你想象的回报,你还会恨她吗?”我试图让他明白,人都是如此的,爱自己胜过一起。
他坐了一整天,直到天且灰且蓝,雨点稀疏时的傍晚才离开。而我则是一直在处理先前的病例,我晾着他,就像晾着一杯滚烫的水,总要等他自己凉了,才能喝。
一个星期后,舒黎给我寄了明信片,是从瑞士寄来的。他说他想出去走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让我给他的病例存档。我自然会那么做,但我更想就这样结束这段治疗,因为舒黎,已经明白了——你呢,明白了吗?
“千姐,有新的病人。”
“好,让她进来吧。”我挂了电话,理了理衣襟,坐到了沙发上。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美丽的女子,看似轻柔的脸上却写满了疲惫,还带着风尘的余味。“安小姐,这是唐医生。”芮芮替她倒了杯茶,“唐医生,这位是安楠小姐。”
我紧握的手不知该放在何处,脑海里浮现了一张笑脸,是舒黎给我看多的,安楠的照片。我可以肯定的说,眼前的女子就是舒黎心心念念的安楠。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但医生的使命告诉我,她只是安楠,不是舒黎的安楠。
“我直接叫你安楠吧,你有什么困扰吗?”我平静地开口。
她放下了包:“唐医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故事,你再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好。”
给我讲故事的病人,安楠绝不是第一个,但复述故事的还是第一个。而事实上,她并没有复述我想的故事,而是让我看见了另一段岁月,真实而又荒唐的岁月。
“曾经的我,很爱一个男生,他也很爱我。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叫青河,后来他搬家去了彦城。那时候的我们很傻很天真,以为给彼此的誓言就是永远了。
本来的我们,说好一起去实现理想,我要去都灵,他要去巴黎。我们都以为,彼此的世界就是对方,可是他错了,我也错了。
他以为我不知道通知书是他放在桌上的,其实我早就看过了,故意放回了信箱,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和他提分手。如果让他以为一切是他的错,或者是他妈妈的错,那我的离去也就是清白的吧。那时候的我,已经没得选择了,我的人生路注定不会按预期进行。当我和我老公结婚后,我听说他还回去找过我。可是当时的我,早就为人妻了。
说什么理想,那都是耗得起的人才有的,我既没钱又没时间,就是这张脸和青春,不好好利用,还等他以后嫌弃我吗?而且,我需要那段婚姻,我家人需要那笔钱。
他最喜欢陪我走路,那是因为我不喜欢他的那辆自行车;他曾经为我在路旁种满了茉莉花,就因为我的一句玩笑话。只有我知道,茉莉花会让我过敏,流泪。我不过是喜欢他对我的好,喜欢他在我身边可以炫耀的感觉。累了的时候,他可以是依靠。但他却把一切都当成了爱,我真的有过感动。
那是过去的我,而现在的我,说好听点是全职太太,说难听点,就是个玩偶。一周才见一次的丈夫,我却在别人的手机里接到他的电话。可我不后悔,我有吃有喝,有钱花,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除了枕边是空落落的,其他我都有。
和我一样大的女孩都在为工作和爱情忧愁,而我却早早地拥有了一切,我是不是很不知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梦见以前的事情,梦见那个男生。我想这一定是惩罚,上天给了我想要的,却夺走了我生命里最好的东西。
唐医生,我该怎么办?”
“再给你一次机会,爱情和金钱你要什么?”
她自嘲地笑了笑,摆弄了手腕的表。
“安楠,放下吧,回不去的,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当初,就算有,你是安楠,还是会做一样的抉择。你不过是习惯了以前的日子,习惯了那种受宠爱的感觉,因为你可以掌控一切。而现在,你有一切了,除了自己,什么都掌控不了了。安楠,没有谁做错了,你也是对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相比你的老公和那个男生,你不过是更爱自己罢了。”
“左不过说我自私和拜金,我都习惯了。”她似乎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我朝她点了点头:“安楠,你要明白,没有人错,你也没有错。不要把所有的错都压在自己身上,也不要不在乎任何东西。你总要学会自己去在乎人,才能真正被呵护。去养一盆茉莉花吧,等花开的时候你也就想通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唐医生,你是第一个听我说故事的人……”
我打断了她的话:“永远不要有下一个了,伤口这种东西,总是撕开来,就无法愈合了。”
“恩,我会记住的。”
在她准备推开门走的时候,我问她:“你想知道舒黎现在在哪儿吗?”
我看见回过头的她,脸是煞白的。是啊,她根本没有告诉我,那个男生就是舒黎,而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原本掩藏的好好的自己,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了在我眼前。
“他去了巴黎,现在在外面散心……”
“他还是去了……”安楠留给了我一个嘲讽的笑容,我不知道那是在笑谁,或许是我,也未可知。
在舒黎嘴里纯真美好的安楠和流年,如今都在我眼前了,却破败不堪,甚至夹杂着许多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在茶彻底凉了之前,我写完了病例,也终于明白——在这段看似无关的三角关系里,谁在想什么:
安楠为了自己的目的,放弃理想和舒黎,却不后悔。只是她的倔强没有使她得到全部的满足感,所以心里难受,夜不能寐;
舒黎为了自以为是的爱情,折磨自己。事实上他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付出都白费了,不管是安楠还是乔忻,都没有给他对等的回报,所以他放弃了两个人。而去了巴黎,恰恰说明了他其实是个很执着的人,他不会因为别的东西而改变自己,因为他是自私的;
乔忻是个很简单的女孩子,很直白地展露了内心对自己的疼爱和对舒黎的轻视,而这也是她和舒黎分手的原因。
谁对谁错呢?我无法判断,我只是医生。
合上笔记本,我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而后又拂去了上面的灰尘。故事结束了,这发生的所有一切,我都记录在书页里了,钢笔静默在右手边,笔尖是未干的墨迹。我拿起墙角的外套,向街角走去,想着给自己一杯咖啡,放松情绪。
“从你开始,喜欢上午后的阳光,和慵懒的模样。喜欢安静地看着你,喜欢有你味道的空气,喜欢窗外你的影子。上天给了你那么长的腿,却只给了我这么可笑的身高。但这恰好,因为我奋力奔跑,在你身后一又三分之米。那里有你的影子,我静静守候着。那是多美的距离,摘掉眼镜,我可以朦胧地守望你。我只按我的心来,从不卑微,从不会去迎合。但在允许的时间里,我多想好好心疼你。我悄悄珍藏有你的记忆,在你不知道的时光里。我的少年,你可曾听见……”我边走边听,耳机里是那年我悄悄录下的独白。那年,我还记得闫宁的睡眼朦胧,却紧紧搂住了我。
街角的咖啡店,总是邂逅的完美场所,而我也不例外。还是一样的阳光,倾洒下三米的安暖,我的少年啊,如今的他,还是一样耀眼。
“你还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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