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琉璃

　　毕业的荒乱从走出英语的考场那一刻就开始了。压抑了许久的呐喊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在校园中泛滥成灾；零散的纸张、纸屑迎着风飞舞，欢快的飘扬在奔跑着的人身边，最后随着风落，留在了某个角落。然而，狂奔与高声呐喊不过片刻，我便渐渐平静了下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给堵得难受，就像囚禁间了很久的鸟儿突然得到了释放，想决然的飞向天空，却还是留恋着囚笼。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坐立不安，只好在宿舍中来来回回的踱步，双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还是出去走走吧，我想，再去逛一下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我走了出去，带着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怅然若失，漫无目的地在校园中游荡。走过校道，路过教学楼，四处张望着早已看腻的建筑、花草树木，打量着来往人的脸，那一朵朵只开在夏天的花。茫然着就走到了足球场边，就顺势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下过雨的天把足球场变成了泥潭，但还是有一些男生在踢球。他们哈笑着，不顾泥水四溅，放肆的奔跑，像一群孩子一样在泥地里玩闹，全身染成了泥色。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了踢球，还是只是为了玩泥巴。

 

　　夏日的天暗的很慢，但夜晚总会来临，而当天彻底暗下去时，毕业的盛宴也就开始。觥筹交错，举杯共饮，似乎所有人都沉浸于此，借着酒劲，买醉般的肆意笑着，哭着，闹着，而那些未曾说出的话、隐藏了好久的心情也一一在酒精的作用下说出来，流露出来。即使是以前争吵过的，咬牙恨过的彼此，也能拥抱在一起，相互亲密的致辞，仿佛曾经的隔阂与仇恨都在毕业的欢呼和离别的沉重面前渺小的不复存在。

 

　　可是，即使是再大的欢呼，喊累了以后也就过去；哪怕这场盛宴之后的明天是末日，酒喝光了，话说完了也就三三两两的散场，可不知怎么，我却还想多留一会，多在教室里坐多几分钟也好，所以我留下了做最后的清理，把没吃完的东西装成一大包，把扔的到处是的垃圾，酒瓶子扫到垃圾桶，然后穿过操场拿去扔。

 

　　操场上，树根旁，一对对人在低声交谈，也许是故事的开始，也许是完美的结束，温柔的月光轻轻地为他们披上泛着微光的霓裳，我漫不经心的走过，像是充当着背景的路人甲。

 

　　回教室放好垃圾桶后，我就走回宿舍，刚走到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欢呼，然后便看到楼上的男生把书本、试卷撕成碎屑，撒了下来。我仰起头来望，一时间不知道该是难过还是开心。纷纷扬扬落下的白像极了一场悲伤的葬礼，可还是忍不住为这场绝美的大雪而扬起微笑。

 

　　白雪纷纷，不一会就把大地变成冰雪荒原，也把老师招来了，然后那些男生就得下来扫地了。他们大笑着，仰起头，硬着脖子喊天天要喊的高考口号，然后又引来一个班一个班的喊。嘹亮的声音像是不羁的宣告，又像是庄严的告别，仿佛在朦胧中照亮的黑夜，冲破了世间所有的限定。我安静的听着，竟有些动容，那些曾经死活都不想喊的，暗自痛骂过无数遍的口号竟然在今晚成为了夜空里最亮的星。

 

　　夜，渐渐黑的深邃，班主任也开始了最后的一次晚休检查。突然，一个躺在床上的男生醉醺醺的喊道：“班主任，你再骂我一次吧，再骂我一次好么？”我记不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但却记得那一刻我脑中所浮现的画面。一个渐渐长大的孩子在时间的长河中哀求着一个背着包个老人，求他不要带走他所有岁月的琉璃，不要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满含悲伤，无声的哭泣……也不知道，我们之中有多少人在这样的夜晚里扮演着那个渐渐长大却越来越孤单无助的孩子。

 

　　那一夜，很长，长得好像跨过了岁月的变迁；又很短，短得只像恍然一瞬。当天空逐渐亮起，就陆陆续续有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校园。我收拾好行李后，也走出宿舍，淹没在离校的人流中。昨夜留下的痕迹还弥留，带不走的行李一堆堆被遗弃，散场中的学校荒乱的像一座失落之城，而我在荒乱中隐约感觉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苦想着，怎么也想不起，想回头，想伫立着多留一会，却找不到任何停留的理由，只能麻木的往前走。天空滴答下起了小雨，我抬头，有一滴就坠进我的眼睛，我猛然间才惊觉，我落下的是大雪纷飞的六月，带不走的是那些在岁月中闪光的琉璃。

 

　　即使是最炎热的夏天也会下雪，那是在六月八号那天晚上，高三学生把花白的试卷撕了，撒向天空，化作雪花铺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