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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裳

作者: 祭司 日期:2016-01-14点击:
  
                                                                                        华裳                                                                                    
                                                                                                                                                               ——予你华裳,祭我过往。
 
楔子
  “楚郡王接旨!”
  “朕听闻北泯郡主贤良淑德,秀外慧中......”
  百里莫溪已听不清任何声音,觉得耳中“嗡嗡”不绝,只看清那宦官嘴边奉承的笑。
  终于要来吗?
  他低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接过了明黄色的诰文,宦官颇为讨好的向他祝贺道:“北泯郡主不失为才女,王爷迎她入门,也是件大喜事了。”哼,是不是喜事他又岂会不知?虽这样想着,但仍点点头:“不知皇上以为何时迎她入门最好?”
  “老奴细问过了,可皇上只说在这月下旬,要王爷您请人来看看吉时,定了吉时便好。”那宦官拱手退下了。
  那北泯郡主是何许人他怎会不知?其姑母正是当今皇后,亲姐又是丞相许文沛之子媳,家室显赫。皇上如今让他迎娶北泯郡主,不就相当于昭告天下,他百里莫溪即将临位太子,而非仅是个小小的楚郡王吗?
  这绝非好事,且不提宫中别有用心之人的拉拢,若是引起了其他皇子的嫉恨,只怕......
  “先生以为如何?”百里莫溪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玉盏,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坐在他对面的青袍文士略加思索,应道:“圣上之意我等自不可妄下评论,只是怕就怕圣上是拿您做了某位皇子的挡箭牌,以护他人周全。但若圣上真是为您好,大可顺水推舟借此一步登天。当然,这全看您的意思了。”
  百里莫溪不假思索的问:“不说一步登天,如何避开这宫中是非?”
  青袍文士愣了片刻,他家主子不出所料的,厌恶皇权。沉吟片刻:“迎娶北泯郡主,皇命难违。只是日后宫中大臣......回避了好,政务也少插手。”
 
  数日后。
  山前溪水始融,大片的樱花烂漫了整个王爷府。府中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第二日楚郡王的大婚。
  “你是病了没见着,咱王爷给的聘礼可是足了,皇上处处按照太子妃的要求来的!”
  “你不是也没出王爷府么?王爷大婚之事一传到外面,城里的姑娘个个儿伤心欲绝的。你说说,咱王爷俊美无比,又年轻有为,嫁过来的怎么着也得是个郡主,何时轮得上他们!”
  ......
  百里莫溪站在后厨门前,听到这烧水婆子与厨子的对话,不禁莞尔。
  “莫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百里莫溪的沉思,他循声望去,看见来人,一直静穆如同寂林的眼中竟多了一丝欢欣:“二哥。”
  百里无怀摆了摆手:“你是当真要娶那北泯郡主?”
  百里莫溪面色闪过慌乱而后又迅速恢复平静:“父皇已下旨,也是覆水难收了。”百里无怀清冷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大概外界的世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年轻有为的楚郡王在此刻却有了避世的心思。
 
  楚郡王成亲之日。
  府中处处欢闹,张灯结彩,连廊挂满了大红色的宫灯。各种山珍海味被精心烹制后呈在了桌上。一旁的礼金中可见百年难觅的夜明珠,流光溢彩的金钗玉环,奢侈华丽“寸米寸金”的玉绸,藩国进贡的狐裘绒毯......
  这一切,在皇帝的有意安排下,真如外界所说,成了太子妃的规格。
  百里莫溪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在送走了众宾客后,百里莫溪脚步沉重的走向新房。他是看过北泯郡主的画像的,模样俊秀,唇不点而朱,一双眸子波光潋滟。坊间也有“天上仙子地上长云”的传言。
  可无奈他偏巧提不起兴致。这大婚,纯纯糊弄那龙椅上的皇帝罢了。
  百里莫溪推开梨花木门,摇摇晃晃的喜烛映得他有些茫然,仿佛在梦中一般。他缓缓叹了口气,轻轻挑起红盖头———坊间传闻倒也名副其实了。
  “你就是夏长云?”
  夏长云点了点头,她发间的金钗银麗也跟着晃了晃,一张小巧的脸上带着干净的笑容。
  似乎除了这个话题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个人静默着坐了片刻。夏长云起身端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百里莫溪,一杯握在手中。不急不缓的行了一个礼道:“妾身能嫁与王爷,已是妾身的福分。自知配不上王爷,妾身心怀愧疚。王爷不喜也是应该的,初来府上,长云必定时时谨遵王爷府上规矩,绝不叨扰王爷。等王爷何时愿见长云,长云再回房休息。”
  说罢,仰脸喝尽了杯中酒。
  “王爷早些休息,长云就在门外,有事唤长云即可。”夏长纤纤细指推开了房门,对着门前小厮道:“你们退下吧。”
  门前小厮行了个礼,也纷纷退下了。
  夏长云和上门,取了发间饰物,七零八落。这些金饰压得她肩酸颈痛的,倚坐在门前,伸出手揉揉疲乏的肩。
  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有何指望,虽说养在深闺时就已做好“人前和和睦睦,人后弃如敝屣”的准备。但皇命一下,她还是懵了的。不说两人素未谋面,也不说这出嫁风光如太子妃,最让她惊的,是皇上要她嫁的是所有皇位继承人中性格最为凉薄的。
  现在就无言以对了,日后怕是更难过了。
  寒风一过,红色的喜服紧贴在她的肌肤上,冷彻骨髓。罢了,罢了,也就......
  正当她如此想着,面前半抹红袍侵入眼帘,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放在了她面前。她惊诧的抬头望去,正对上百里莫溪宁静的笑容:“地上冷,我拉你起来。”
  夏长云有些失神———世上有如此美的男子,笑起来也就春暖花开了。
  她将手搭在百里莫溪手中,百里莫溪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
  “现在就不进屋,日后又打算如何呢?毕竟,我们还要一起走完这一生。”百里莫溪扶着她进屋,轻轻把她按坐在桌边,笑容中多了一丝落寞“让你下嫁于我,也是委屈你了。我可能给不了你太多,但是我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夏长云觉得温暖至极。比起她的皇后姑母,比起她的丞相子媳亲姐,她幸运太多太多———他人眼中冷漠凉薄的楚郡王爷一心一意的想要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市井之间形容楚郡王夫妇的词有很多———“天作之合” 、“相敬如宾” 、 “郎才女貌”......
  百里莫溪一早去上早朝,下朝回来便亲自为爱妻描眉画鬓挽发。进餐后,又陪同夏长云出门游玩,待晌午过了,才回府中休憩。闲时总会在院中看到他二人的身影。夏长云有一手好绣活,在一旁绣着百鸟朝凤图,百里莫溪捧着书卷细细研读,偶尔百里莫溪随口吟句诗,夏长云便立即接出下句。两人每每相视而笑。
  夏长云觉得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不想一日夏临江来访,似乎是有着些怒气的,这让夏长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叫小厮上了清茶后,夏长云才开口问道:“父亲来此是要见莫溪?”
  夏临江面色极差的点了点头,不等夏长云发问,便说:“长云,为父在你出嫁之前就已告知过你,这楚郡王爷是极有可能成为那人上人的!可你如今不仅没能辅佐好他,反倒成了他一大拖累!这、这让为父说你什么好!”
  “我......”一向才思敏捷的她此时却不知所措的嗫嚅着。她不知道父亲为何这样说,明明生活平安喜乐,又何来拖累之说?
  “不怪长云。”百里莫溪不知何时站在了厅堂门前,眉宇间有淡淡的烦躁。夏长云习惯性的伸手去解开百里莫溪的披风,不想被百里莫溪推开了手。
  夏临江双手抱拳作揖道:“参见楚郡王。”
  百里莫溪轻轻挡在夏长云面前,语气略带阴冷的说:“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只是您前来我府上......”
  “长凌说您一连几日都推脱政务,朝中大臣来访也不曾接见。外人都道是我夏临江的女儿......误了您啊!”夏临江字字句句似是在责怪百里莫溪。
  这边百里莫溪却握了握夏长云的手:“我本无意参与宫中政务。不想皇上下旨命长云下嫁于我。但或许对于皇上,对于我,对于百姓,更好的选择应是我二哥,百里无怀。”
  夏临江咬了咬牙,这百里莫溪分明是在告诉他坐上这龙椅的人绝不会是他百里莫溪。夏临江仍铁青着脸应道:“皇上如此看重您,可如今您所言所行无不辜负了皇上对您的信任!何况若您不争又如何给小女安稳的生活,手足之间,只怕届时您是连命也没了的!自古以来多少例子,您还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夏临江!”百里莫溪提高了一个音调,蹙紧了眉:“我念你是长云生父,今日这大不敬的话也就不计较了。恕小婿无礼,您请回吧!”
  这百里莫溪!
  夏临江气得握紧了拳,却只能恨铁不成钢的发出一声喟叹:“唉―――”拂袖而去。心中也在盘算着下步该如何走。
  可气这百里莫溪不争!皇上都快一手把他拉上皇位了,他竟把黄袍往外推!天下多少人想坐上那个位置,偏偏就是他百里莫溪冥顽不灵,面对这样一件唾手可及的东西无动于衷,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待夏临江忿忿离去后,百里莫溪舒眉轻笑:“长云不必太在意,这事与你无关。”
  “若真是我牵绊了您......”夏长云面露愧疚,“虽说妇人家本不应插话,但您似乎很让父亲和皇上寒心呐!”
  百里莫溪拂去落在她发间的花瓣:“不是因为你。”
  只是因为有一个人,是我不肯伤害的,无论他要什么,我都不会同他争。
 
  那日上朝。镇远将军前线传回战报说,副将已以身殉国,望皇上念及他一心为国,许他的寒骨葬入中原。
  皇上挥了挥手,允了,并给了银两作为军饷。而后皇上的目光在大臣中徘徊不定:“南部冀人入侵,西部蛮夷来犯。镇远将军虽英武却也分身乏术,不知谁人有意领了旌去,扬我国威!”
  百里莫溪抬眸看向一侧的二哥百里无怀。他的目光静静落在了四弟百里子炎的身上。百里莫溪袖中手猛地握紧,眼眶几近眦裂。他上前一步声音略带沙哑的说道:“我愿前去西部战场,守我疆土!”
  一时之间朝中上下窃窃私语———皇上尤为青睐的三皇子百里莫溪竟要奔赴沙场?
  “皇上,老臣以为,三皇子毕竟年轻气盛,没有打仗的经验。不如命人募集各路能人异士,看看能否出现一个神勇之人。”夏临江一边说一边冲百里莫溪使眼色想让他安分些,“何况,朝中除镇远将军外,其余两员大将还未出征。”
  “这......”皇上沉思片刻,不知如何抉择。
  这时,百里无怀上前拱手道:“听闻四弟曾于蛮夷边疆驻守四年有余,对蛮夷风土人情、所用计策都颇有了解。老二以为,不如让四弟前去。”
  一旁的百里子炎并未反驳,只是安静的看着要置他于死地的二哥,要么三哥去,要么自己去......
  百里子炎正欲领兵符,不想百里莫溪竟挡在他身前行三跪九叩大礼:“为国出征,虽死犹荣。请父皇下旨让儿臣前去,不击退蛮夷我誓不回京!”
  话已说绝,一点余地未留。这下纵使皇帝心中千万个不愿,也回不了头。只得面色铁青的下旨给了百里莫溪兵权。
  散朝之后,夏临江只是忧心忡忡的看了他一眼,便疾步离开了。而百里子炎仍像个孩子一般,一口一个“三哥”死死跟着百里莫溪。
———“三哥,你不要去好不好?子炎想代三哥前去。”
———“三哥,子炎更了解蛮夷人,战事会更为顺利些的。”
———“三哥,你不要去了,大不了我去和父皇说。”
......
百里莫溪直至走出了宫门才强撑起笑意对百里子炎说:“子炎先回凌王府,换身衣裳,来我府上玩儿可好?长云前些时候摘了桂花,你来,我命仆从做些桂花糕给你吃。”
百里子炎抚掌而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三哥!你可要在你府上等我来呀!”
“嗯。知道了。你快些去罢。”百里莫溪哄小孩似的将他送上了马车,嘴角含笑看马车离开。
“莫溪。”身后的人身上有好闻的茶香,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只是嘴角的笑渐渐落下:“二哥,你想要的我都不会同你争。这次我征战蛮夷,也祝你早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件事我想请求你,四弟一直是小孩子气,你别拿他当敌人。毕竟是手足兄弟。”
听罢百里莫溪的话,百里无怀却笑了:“你晚些回来罢,朝中变天的时刻你也不会想看的。”
百里莫溪转身上了马车,决绝而固执的丢下一句:“我这样做,皆因你是我二哥,百里无怀。”
马车飞奔扬起一片尘土。百里无怀也上了马车,寂寂的对马车夫说:“走吧。”一夜。
百里莫溪与夏长云一夜无眠。
夏长云红着眼眶,一遍遍拭着百里莫溪银色的铠甲,一遍遍将百里莫溪的衣物折好,又拆开,又折好,一遍遍嘱咐着生活细谨......
如此一直到了天边破晓。百里莫溪挽着夏长云的手,带她到铜镜前,极认真的为她挽发,描眉,点唇。
“等我回来。”百里莫溪勉强勾起唇角,“等我回来,陪你看这大好河山,为你画眉点唇,陪你走完这岁岁年年。”
等我回来
等我
回来。
他还是走了,没有带走她,却带走了她的心。
她愣了许久,再回过神,早已没了百里莫溪的身影。她一路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一个小厮急忙追了上来:“王妃!王妃!您这是要去哪儿?”
夏长云俏丽的脸此时血色全无:“莫溪呢?莫溪呢?莫溪在哪儿?你告诉我莫溪在哪!”
那小厮惊了一惊:“王爷今日奔赴沙场,走了有一阵了。”
夏长云顾不得许多,急忙唤马车来奔到皇宫门前。却见人已离开,不禁瘫软了身体,号啕大哭......
 
自百里莫溪离开,已经有十余日了。夏长云怀病不起,大夫说是心结所致,开了些清气补血的药。她一病倒,这楚郡王府都交给百里子炎照料者。
吃了大半个月的药,夏长云终是能见风了。却依然时常落泪,手中紧攥着楚郡王的玉佩,无心其他。百里子炎看着夏长云十分愧疚,若不是三哥为了帮自己,也不至于赶赴沙场。
他是见过夏长云与百里莫溪琴瑟和鸣的,生活极其宁静,也曾令他艳羡。
只是不想竟因他而毁了他们的生活。
时有捷报传来。听闻百里莫溪计谋高超,沙场上也不曾退缩半分,犹如一柄出了鞘的利剑,直指蛮夷!
百里莫溪在战场上替将士挨过刀,军营里吃住与将士一致,也会和手下人聊天喝酒。也正因他不拘小节待人诚挚,军中将士都格外拥护百里莫溪,对他死心塌地。就算是楚郡王要他们死,他们也绝对连眉头都不皱的如楚郡王所愿。
每次出兵前,他都会要将士们写好家书,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家里有妻儿老小的便托人照顾一下。只有他自己,从未写过家书,可他却是所有人里最不要命的。有一次众人在依惯例写家书,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将军,您为何不写家书?”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他苦笑道:“死了便是死了,最好不让长云知道,免得叫她伤心。”
  军中寂然,早就听闻楚郡王与发妻如胶似漆,这次却亲自请战来西。跟着这样一个人物,还有什么可怕的!
  夏长云听到战报说是于十二月间,蛮夷无粮草之时决战。她忐忑不安,这距离莫溪离开近两年了。这一仗若是胜了,她便可以见到莫溪了。
  第二日一早,她匆匆梳洗过后出了府门。
  百里子炎到楚郡王府中就见到府里乱作了一团,侍女慌慌张张的跑来:“凌、凌王爷,不好、不好了,我家王妃不、不见了!”
  百里子炎突然懵了:“什么?不见了!你们这么多人干什么吃的!连你们王妃都看不好!你带人去找!还不快去!就算把整个京城都翻一遍也要给我找到她!”
  “是、是。”侍女连滚带爬的带人出府。百里子炎这边折身解开马车,纵身跨上马,扬鞭赶往凌王府,他要多找些人来才是。
  当百里子炎找到夏长云是在伽菩寺下。她站在石阶上,一步一叩首。上千个台阶,她磕了上千个头。
  百里子炎示意随从安静,自己提步上山。跟在夏长云身后的他,只听夏长云口中念念有词:“保佑我夫百里莫溪平安归来,保佑我夫百里莫溪少灾少难......”她太过专注,以至于连百里子炎的到来都没发觉。
  爱一个人要到何种地步,才会做到如此不顾一切?
  漫天飞雪扬扬洒洒,并未碍到她。在她眼中,除了百里莫溪,其他一切的存在都没有意义。她脸颊通红,纤纤细指似乎都要渗出血来,每一步都要耗费许多力气。但她仍走着,跪着,拜着。
  百里子炎为她撑了一柄伞,她兀自向前。
  ......
  从住持手中接过那枚平安符时,她颤抖着手收下,额角凝了大块的血痂。
  她只要他平安就好。
 
  百里莫溪站在军营外,手执铜壶,仰脸灌下一口烈酒。这酒辛辣,滚烫入喉,却也畅快至极。
  营前有个小兵见着不禁劝道:“将军少喝些,这酒虽御寒,但喝多了是要误事的。”
  百里莫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兵笑容憨厚:“回禀将军,小的叫武穆。”
  当百里莫溪侧过脸时,武穆看见他脸上浓重的悲哀。百里莫溪说:“武穆,如果明日死战后,你我仍活着,你便跟着我吧。”武穆欣喜的点点头:“谢将军提点!谢将军提点!”
  “但如果......”百里莫溪叹了口气“我殉国了。你莫要告诉任何人,只管悄悄葬了我就是,对外说我失踪了。我枕下有支玉簪,带回楚郡王府交给王妃,让王妃安顿你的去处。”
  武穆却突然跪下了,不停地向百里莫溪磕头:“将军,如果武穆没有那福分先走一步,还请将军能照应一下武穆的老母亲,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
  百里莫溪扶起武穆,武穆脸上有大片泪渍。百里莫溪问:“你母亲现在在哪?”
武穆以袖拭泪:“在清庵酒楼右侧巷子顶那家。”
  百里莫溪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是又灌下一口烈酒。
  那晚百里莫溪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梦中是七岁的他。因调皮打碎了皇上御赐给母后的玉如意,他害怕极了。果不其然晚上母亲发现碎的玉如意后,大发雷霆,严问是谁摔碎的。他瑟缩着不敢说话,二哥“扑通”跪倒在地:“母后息怒,是儿臣今日贪玩不小心碰碎的,儿臣知错了。”他看着二哥在母后房门外跪了一夜,清早被小厮扶走时连路都走不了。
  十二岁的他迷上了射箭,却将安贵妃的宠猫误当野猫给一箭射死了。慌乱中二哥拿过箭囊拎着死猫去了安和殿认罪。百里无怀被皇上禁了一个多月的足,夜夜抄《道德经》抄到半夜。
  十五岁。他和二哥、大哥、四弟跟随皇上去北苑打猎。小半日过去,他连一只猎物都未捕获。到了中午歇息时,二哥偷偷把自己打到的猎物给了他。皇上看见二哥空空如也的筐子竟说他“不顶用”“有辱皇家颜面”......
  他从梦中惊醒。
  窗外晨曦微露,穿透了暗紫色的流云。他换掉梦中出汗打湿的长衫,穿上了沉重的铠甲,又解下挂在佩剑上的玉簪放置在枕下。
  外面空气极好,冰凉入骨。
  百里莫溪突然想起夏长云身着一袭轻纱,在院中“子青湖”边长袖曼舞的样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号角声响,他站在楼台之上,高举长剑,闭目嘶哑着声音吼道:“为我中原,虽死犹荣。”
  他听见士兵呼喊的声音,听见刀剑相碰发出的蜂鸣声,听见骨头与鲜血迸出的声音......
  活与死,有什么区别呢,同样有人喜,有人悲......
 
  他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死不瞑目。
  百里莫溪看着自己的士兵倒下,他们仍用手死死抓着敌方士兵的脚骨,被人砍去四肢,还不死心的咬住他们的腿不松口,满口的鲜血,直至被人削去了头,才算安息,只是瞪大的眼中还停留着百里莫溪的倒影。
  他们并肩作战的兄弟却吼着:保护将军啊!保护将军!
  寒光而至,险险与他擦过。但他回头发现不是他避过了,是武穆挡在了他身后。武穆如此不甘心的倒下,用尽余力将手中的刀掷向了敌方。武穆浑身是血,双唇微微蠕动,百里莫溪知道他在说:“将军,王妃还在等您回家......”
  他定定的看着百里莫溪,眼珠瞪得大大的几乎要滚落出来,却再也吐不出来一个字。
  武穆死了。
 
  战争结束。
  祁安城外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不知是夕阳还是鲜血将天空映得煞红,硝烟缕缕冲向天空,被火烧焦的大片土地上零落着人的残肢。
  百里莫溪的铠甲上的血,结成暗金色的斑驳。他将利剑插入坚硬的泥土中,默不作声的去翻武穆的尸体。找了半个多时辰,才在一堆敌人的尸体中找到了他。他的身体冰凉,保持着死时的样子,没有惊恐,没有慌张。
  “武穆,”他开口道,“你是个汉子,没给我丢脸。这辈子你没能得我重用,下辈子你还来给我当手下吧!”他伸手合上武穆的眼:“你母亲我会好好照顾,兄弟,一路走好。”
  他转身去拔自己的剑,往军营走,他感觉身上的伤在这一刻突然痛了,痛得他几乎站不稳。进帐前,他对门前士兵说:“把自家兄弟都好生葬了,葬了......”他不再回头看那被血染红的天,那刺得他一阵胃绞痛。
  军医为他清理伤口时大吃一惊:“将军!您光腿骨上就有十几处的伤,您是怎么走回来的?”
  百里莫溪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我的命都是兄弟们夺回来的,为了他们,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来。”
 
  百里莫溪班师回朝,京都内一片欢呼。
  他是年轻有为的将军,是俊美无比的楚郡王,是皇帝格外喜爱的百里莫溪。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面色清冷,却依旧阻挡不了少女投掷鲜花的羞涩。他身后的士兵也凑过来打趣道:“只怕王妃大人见到这一幕是要吃醋的......”
  百里莫溪皱眉轻笑:“还没学规矩啊,你这话让王妃听见了,她非拧掉你耳朵不可。”
  “王妃可真有王爷说的这般凶悍?将军不打算纳妾么?”
  “......”百里莫溪看见街前的身影,勒住马。那个身影着一袭红裙,挽着发髻,明艳动人,一如初见时的俏丽。
  百里莫溪笑了:“倒还真没这个打算。王妃都来亲自迎接了,我哪儿敢呢!”他下马向夏长云走去,身后那群“没规矩”的士兵们也在瞎起哄。
  百里莫溪伸手揽过夏长云,紧紧地拥住她,低声道:“长云,我回来了。”
  “我看见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怀中的夏长云此时泪如雨下。
  身旁的百姓却在窃窃私语:传闻这楚郡王与北泯郡主是天作之合,果然不假......
 
  百里莫溪归来三四日,便发觉他二哥的确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才不过短短两年时间,百里无怀便掌控了朝中大半势力,也可以说是翻手云雨了。
  他并不想阻拦。
  休憩了两日,百里莫溪找到了武穆的母亲,将其接到府中,专门寻了个院侍奉。他并未对武穆母亲说起武穆已逝的事,只是说武穆能干又机灵,很受将军重用,而他是武穆的好友,受远在祈安的武穆所托照顾她。
  一提及武穆,老人便笑了,眼中满是对儿子的期许。
  百里莫溪只得黯然离开。
  依旧是琴瑟和鸣的日子,却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小人谗言,他从高高在上的王爷、将军,落到被人处处避之。他没有做无力的辩解,只是看着他的皇帝父亲对他日渐疏离。
  他的二哥,百里无怀。终不负他愿,从亲生父亲手中夺走了江山。
  黄袍。新皇帝。
  对于百里莫溪而言,这天,变得太快了,他也无心去问,无心插手,只是守好自己的楚郡王府。而对于百里无怀而言,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等了太久,做了太多筹划,费了太多心思。甚至内变之时,他都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来得如此容易。
  “远在祈安时,我便想过要为你制一件舞衣,以冰蚕丝,鲛人泪,夜明珠,金丝银线制成,它会是这世间最美的华裳。”百里莫溪将所能筹集到的最好的制衣材料都用在了这件给夏长云的舞衣上,他不惜人力物力只为予她最美华裳。
  只是未曾想,舞衣还未制完,百里无怀的第二道圣旨下给了百里莫溪。
  百里莫溪归还虎符时,并无任何反抗。在离开百里无怀的书房前,只是轻轻的说:“二哥,不,皇上,你自十四岁腿就不能受寒。这些日子天凉了,记得添衣,好好待四弟。”百里无怀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不悲不喜。
  当日得知百里莫溪交出了兵权,他手下几个将领闯入王府大骂,直说百里莫溪忘了兄弟情谊。
  百里莫溪知道夏长云不曾明白将士的粗野,便让她回房,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不会有事。夏长云这才放心离去。
  他令仆从将茶水换了,为将领们逐一满上了酒。百里莫溪道:“诸位如此高待莫溪,莫溪无以为报。只是让我交出兵权的人是我二哥,若没有他,我许是早死在了宫中。你们好好干,希望能成为帮我二哥镇守江山的可用之才。”
  将领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镇守祈安城的官兵,不用虎符,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万死不辞!”
  百里莫溪深深向他们做了一揖。这是过命的交情。
 
  华裳制作的的第二年。
  也是百里无怀登基的第二年。第二道圣旨下给了百里子炎。
  命他迎娶知府庶女季完清。
  这无疑是对他的一个羞辱。季完清奇丑无比,脾气暴躁,无才无德。百里子炎虽是一介武夫,但排队等他宠幸的女子不知要排到哪去呢。
  百里子炎是小孩子脾气,甚至当着皇上的面说:“宁娶青衍,不应季。”这青衍,正是京都第一歌妓。
  幸是百里莫溪求情,百里子炎才没有被指为是“大不敬”。
  不等这事处理完,第四道圣旨就来了。
  那日子炎匆匆赶来———“三哥!听宫人说你往日手上的兵造反了!现在宫中一片混乱!”
  待百里莫溪赶到宫中,混乱已止。他看着周遭兄弟一个个被押,突然跪下求百里无怀:“皇兄!我自知这造反不是小事,只是求您给他们一条活路!”
  “百里莫溪!你莫要求他!不就是死吗!我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闭嘴!”百里莫溪终于吼出这句话,“你们是我过命的兄弟!”
  “百里莫溪!你怎么那么懦弱!你还要让他让到什么时候!”
  百里莫溪还是兀自对百里无怀说着:“请您放过他们,请您放过他们.......”
  “百里莫溪,我们就是想夺回本应属于你的一切!既然事败,也无需多言!只求你把我们葬回祈安城,让我们和兄弟们死在一起!”
  “皇上......”
  不等百里莫溪再次求情,百里无怀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今日以齐云为首的将士欲图造反,押下去,秋后问斩。”
  “不要啊!不要......”百里莫溪已是低声下气了。
  齐云冷笑两声道:“百里无怀你倒也真狠戾!王爷,你莫要求他!想当初王爷击退蛮夷无人可敌!如今怎能跪倒乞求于他!齐云有负王爷厚望!还请王爷珍重!”
说罢,狠狠一个过肩摔将身后侍卫摔倒在地,拔了他腰间的佩刀毫不犹豫的对准自己的喉咙插了进去!
  迸出的热血溅了百里莫溪一脸,素白的长袍上斑斑血红。他愣在原地,又听其余将士齐刷刷的哽咽声:“王爷莫要求他!有负王爷厚望!还请王爷珍重!”架在他们脖颈上的刀在他们的反制下,刺入咽喉,血流成河。
  百里莫溪跪倒于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量。百里无怀站在他身边,声音中未带半点感情:“来人!把地上收拾干净了,尸体葬回祈安。传令下去,念此造反与百里莫溪,百里子炎皆有所牵连,今,夺其百里姓氏,逐出皇族族谱,虢其爵位!”
  话音即落,百里无怀拂袖离去,不曾回头看坐在血泊中的他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人,小的叫武穆。”
  ......
  “只怕王妃大人见到这一幕是要吃醋的......”
  “还没学规矩啊,你这话让王妃听见了,她非拧掉你耳朵不可!”
  “王妃可真有王爷说的这般凶悍?将军不打算纳妾么?”
  ......
  百里莫溪突然躺倒在血泊中,任一袭白衣浸红,望着天空,几近崩溃的号哭。
 
  夏长云携夫回到南澄,依湖而建“未央亭”。准备在此度完一生。
  百里莫溪自旧部兵变后,一病不起。寻医访药,总也不见好转,急得夏长云夜夜独自暗泣。
民间将那次的兵变称为“楚齐之变”, “楚”是楚郡王百里莫溪,“齐”则指兵变之首齐云。百里子炎将百里无怀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见三哥百里莫溪身体抱恙只能帮助夏长云打点。武穆的母亲被送去了百里子炎往日好友高平家,嘱咐再三,托以照料。
坐吃山空不是办法。夏长云找到自己的父亲夏临江,此时夏临江的小女夏长蝶已被封为瑾贵妃。所以夏临江一狠心将她赶了出去:“女儿啊,不是爹不帮你,而是.......唉,皇上,皇上......”夏长云坐在夏府前痛哭流涕,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夏长云回到家中,煎好药端到百里莫溪床前,唤他吃药。药送至唇边,百里莫溪却侧头避开了。他艰难的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像对待珍贵之物一般小心翼翼,薄唇轻启:“你......怎的哭了?”
夏长云本不想让他看见的,被他这么一问,眼泪又止不住了,她狠狠的咬住下唇摇摇头:“没事,不碍事的。”
百里莫溪凄然笑道:“怎么没事。你初来时,我说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家,如今我却食言了。我想为你做世间最美的华裳,只可惜未来得及做完便被百里无怀命人毁了。我喜欢你月下起舞的样子,翩然一笑,惊羡了众生。与其留你在我身边,现在还不如赶你走便是了,与我脱离了关系,夏家自然就接纳了你。”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安静,无声的落下。
“不!莫溪,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夏长云带着哭腔“初嫁于你时,你是风采奕奕的楚郡王爷,是无人能敌的将军,京城中爱慕你的女子不计其数。我陪你走过你意气风发的日子,如今你一朝落魄,我又怎可离你而去?”
他听见夏长云跪倒在榻前:“王爷,何其幸运,得你厚爱。”
夏长云端着碧色瓷碗出门,百里莫溪能感觉到她出门前投来的深深一瞥。
夏长云第二日寻了个机会问百里子炎道:“为何百里无怀一定要置莫溪于死地?”
“百里无怀开始并非如此,他就像三哥的父亲一般对他格外疼爱,有什么好东西总是要给三哥的。只是听闻有术士说绝百里无怀的,是水。百里无怀的门客一日无意提起:‘溪者,水也。’百里无怀这才渐渐对名中带‘溪’的三哥起了嫌隙。而后来一次贼人闯入宫中,因前有侍卫追捕,顾不得许多,一把拉过三哥和百里无怀押为人质。最后贼人逃脱时,父皇一把拥住了三哥,而百里无怀被冷落一旁。从那时起,百里无怀才对三哥起了杀心。三哥因为百里无怀对他太过重要,于是放弃了江山,却不想把一干兄弟送上死路。”
夏长云皱紧了眉,该说天意弄人,还是说人心难测,这大半生安定不知何时会毁于这天意,亦或是这人心。
一连半个多月夏长云无微不至的照料,百里莫溪终于日渐好转。不过彼时,家中积蓄也所剩无几。夏长云脱下了锦裙绸衣,穿上了粗布衣裳,妆也淡去很多,但仍难掩清丽的容貌。
在夏长云与百里莫溪的商议下,他们疏通关系决意将百里子炎送去祈安,那里虽远,但是有百里莫溪的旧部,也极为安全。百里子炎只以为是游历,还笑说会早日回来的。
不知还有机会再见面否,生死已定,未能长安。
后来的日子,粗茶淡饭。他吹箫,她起舞;她点灯,他吟诗;他赏花,她斟酒......默契的生活,平静如水,在这平静之下,却有一道永远也不可能愈合的伤口。
他们都知道,这段日子是百里无怀施舍给他们的。
 
最后一道圣旨。被秘密送入“未央亭”。
“御赐毒酒一杯,若有反抗,就地正法。”
如此触目惊心的字眼终于打醒了他———百里无怀是真的要他死。而当初,只要他愿意,那个皇位本应是他的,他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的,那么多人就不会为他而死。
只是太晚了,大局已定,生死已定。
他接过银壶,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夏长云,一杯握在手中:“我最大的心愿是为你制成华裳,让你穿着它起舞,只是贫寒至此,也未能实现。你赔我十余年间,真是辛苦你了。”
“王爷哪里话。长云,能与王爷同赴黄泉,已了心愿。”她嘴角含笑。
交杯而饮。
在他喝尽杯中最后一滴酒时,忽见初时的她———一身华裳,凤冠霞帔,美丽得不可方物,轻轻一笑,融了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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