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

　　五里沟的李老头记性不是太好，不是忘了老伴叫什么，就是记不清自己有几亩田，有的时候甚至连家住在哪也摸不清楚。

 

　　可是今天傍晚，他牵着那头病殃殃的老牛回家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家门口石头阶子上摆着一个差不多门槛高泛着暗光的物件。他赶忙把牛拴在棚里，蹲在家门口前，伸长了他挂着皱皮的脖子，趁着夕阳漏下的红光左右端详着。

 

　　这八成是把壶吧。

 

　　李老头心想着，把那个门槛高的玩意小心翼翼地端了起来，细细地摸了一遍，像窝在炕里的老猫似的眯上了眼睛，嘴里嘟囔着，“差不了，肯定是把壶，差不了。”

 

　　落在地上的那一小片红色暗了下来，李老头缓慢地睁开了眼皮，仿佛思考着什么，在门口转了一圈，抱着那把壶回了屋子。

 

　　李老头把那把壶小心地放在床边，仿佛认得它似的，怔怔地看着。

 

　　过了没多大一会，家里的电灯被拉亮了。李老头的儿子李小二带着他妈妈进屋坐下，手里提着集市上买的酱肉和小菜。

 

　　小二把摆在灶王爷像前的芝麻糖拿了去，和酱肉小菜一起摆在那张旧得有点泛黑的木头桌子上。今天是祭灶一礼拜整，按着村里的习惯，家里得吃顿好的。

 

　　“爹，出来咯，买了酱肉。”

 

　　按着平常，不用小二叫，李老头闻着这肉味早就该睁大眼睛从卧房出来了。但是今天，李老头的卧房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赶紧进去瞅瞅，别是你爹又跑其他人家去了。”李大妈推了一下小二。

 

　　小二探头进卧房，看见他爹弓着本来就弯的不行的背，脑袋一会往左偏偏，一会向右伸伸，以为是他爹犯了胃病，紧张地大喊出声：“爹！你咋了爹！”

 

　　李老头受这一吓后背一哆嗦，扭头一看是小二，吞吞吐吐地唤着：“小二…你来瞅瞅，这…这是不是电视机里播的那个…什么壶…”

 

　　“这…明朝的黄铜壶…”

 

　　就在几天前，新闻联播里播出了一个让五里沟人们紧张而又兴奋的消息--考古专家们推测五里沟地下可能是明代的一个地库，下面可能藏着瓷罐，铜壶一类的文物。听了这个消息，村子里的人们坐不住了，老老少少纷纷丢了锄头镰刀，每天就刨着自家门前那块厚土，刨的深了就打地道，挖到大石头挖不动就去别处刨，指着刨着什么宝贝发财。也唯独李老头这一户性子和其他村子里的人家都不一样，地照耕，种照播，一点没受影响。可谁又能想到最先找到这宝贝的也正是这户古怪的人家，还是宝贝自己送上门的！

 

　　李大妈听着刚刚小二那一叫唤，一跛一跛地进了卧房，一脸焦急地问李老头：“老头子，胃病又犯了？”

 

　　李小二像手里握着刺猬似的大叫：“什么胃病，是壶，明朝的铜壶！”，拿手用力指着那把黄铜小壶，生怕李大妈看不见似的。李大妈一瞅，赶忙捂住张得巴掌大的嘴巴，噎着似的哼哼了好一阵子。

 

　　不知道是小二声音太大，还是隔壁早就对这户奇怪的人家特别关注，消息一下子就到了隔壁老王的耳朵。老王也藏不住话，憋着心里痒痒得难受，连夜跑去给他的棋友张大伯传信。张大伯眼见着老王在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也知道是出了大事情，赶紧把他请上炕。歇了不大会，老王断断续续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李老头…家里…家里有明朝的宝贝…”

 

　　张大伯听着这句话，灯笼大的眼睛瞪得溜圆。他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嘴巴，没等老王气喘上来就拉着他全村跑了一遍，一个晚上愣是把消息传遍了全村。

 

　　第二天早上李老头被窗外嘈嘈杂杂的声音嚷了起来，偏头往窗外一瞟，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挤在了他家门前。

 

　　这是咋了？

 

　　李老头心头一紧，赶忙把老伴儿子都叫起来，三个人眼对眼，不约而同看向那把壶，心里又慌又怕。踌躇了好一阵子，李小二坐不住了，心想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干脆开了大门。

 

　　看李小二把门一开，村子里的人让到了两边，站在中间戴着蓝布帽的瘸腿老头拄着拐到了李小二面前，这是村委书记，李小二想着这八成是选了代表谈判来了。

 

　　“小二伢子啊，听说你家里多了个宝贝啊。”书记把眼睛眯起来，挑着眉毛看小二。

 

　　“是呀叔，你咋知道的。”

 

　　书记低头咳了两声，左右看了看，又说：“叔咋知道的不紧要，但这东西是在村里发现的吧，凡事咱得讲个理，现在不是强调要一起致富嘛…”

 

　　“噢，叔是来要壶的啊，昨个晚上我们家里商量了一下，这飞来横财我们家也不能要，正好您今天来了，也不麻烦我们跑一趟了，瞅着这么多人还以为什么事呢。”说着小二把这壶从屋里端了出来。

 

　　书记听了这话面露羞色，旁边的人脸也臊得发红，只能尴尬地陪笑。书记把拐杖夹在腋下，双手接过那把黄铜小壶，一边像看儿子一样看着壶，一边朝屋子里喊着：“放心吧老李，等卖了钱一定多分给你们。”又看了一会，周围的人围着书记，像请财神一样闹闹嚷嚷着走了。

 

　　村委书记一手拄着拐，一手捧着壶，和村民们胡侃瞎吹着到了村办公楼下，定睛一看，涨红的脸立马变了色--办公楼下面停着县领导的车，今天县里来人审查了！

 

　　正想着，楼里出来了一个穿着中山装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笑着对村委书记说：“带这么多人来欢迎我呢！”

 

　　书记往脸上堆着笑，一边把壶往怀里裹，一边答道：“是啊…领导视察嘛…”

 

　　“别客气了，什么领导，呦，您这怀里是揣着什么宝贝呢！”说着中年男人把手伸了出来。

 

　　书记先是把眼睛瞪得老大，接着用力皱了皱眉，仿佛受刑似的，颤抖着把壶递了过去。

 

　　“嘿，这不是电视里播出那文物嘛，可以啊书记，这东西我会递交给上面，会帮你说好话的。”男人笑着拍了拍书记的肩，把壶放在副驾驶上，一溜烟走了。书记的脸像是被揉皱的白纸，扭头看看村民，一个个也像打了败仗，头像要直埋到地里去。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把黄铜小壶放在桌上，拿布一寸一寸把壶擦的锃亮，往壶里倒上水烧开，泡着他从隔壁村搜刮来的上好明前龙井，闭上双眼闻着茶香。

 

　　“果然是好东西啊，泡的茶香味都不一样…”

 

　　书记把壶拿走的好几天里，李老头都有点迷糊，不是舍不得那壶，是总觉得在哪见过…

 

　　也一样是这几天里，隔壁村的孙大爷可心急了，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嘴里嚷着：“这李老头，说要借我家的尿壶，这都几天了还不还回来…”说着向隔壁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