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那朵云

　　江湖一页黄花瘦

 

　　浮云远上重霄九

 

　　重霄九，刀戟何以解轻愁

 

　　不如尽给桃李手

 

　　桃李春风一杯酒

 

　　                         ——序

 

　　剑客

 

　　剑客远远地遥望那朵云，正如人们远远地遥望他。

 

　　没有人知道剑客的名字，正如没有人知道剑客从哪里来，这两个字，在江湖更像是一个传说——江湖从不缺少剑客的传说。

 

　　有人说，剑客三岁学剑，七岁出师，十二岁便在江湖上小有所成；有人说，剑客师从大洲最好的剑圣，其剑法之快之准，人们只看得剑芒划过，随即便是地面绽开的大朵妖艳红莲。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唯一统一的版本是，剑客永远在沾着露水的夜晚踏月而来，然后隐入雾霭浓重的清晨。他出剑的时候，白色的衣裾翻涌飞扬，如同天际汹涌变幻的流云。

 

　　然后剑收，年轻的剑客扬起下颌，瞳孔中是近乎老练的倨傲与孤独，他习惯性地望向天边的流云，苍茫的云影在他安静的目光中掠过，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至于为什么要望那朵云，没有人知道，连他也不知道。

 

　　少年

 

　　少年远远地遥望那朵云，正如人们远远地遥望他。

 

　　没有人知道少年的名字，正如没有人知道少年从哪里来，于是人们便以镇的名字为他命名——辜苏，辜苏的辜，辜苏的苏。

 

　　有人说，少年是落魄的贵族后裔，他身上常年弥漫着昂贵的香料气息，衣角袖边绣满了低调却华丽的云纹；有人说，少年生得一张极好看的脸，笑起来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眸中划过格外璀璨的流光。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唯一统一的版本是，少年永远在雾霭浓重的清晨来河边洗衣，然后踏碎一地的月光穿过沾着露水的夜色回家。他洗衣的时候，白色柔软的布料在水里以曼妙的姿态舒展开，如同天际温柔徜徉的流云。

 

　　然后起身，年轻的少年垂下头，瞳孔中是近乎脆弱的温柔与孤寂，他习惯性地望向水中的流云，清澈的云影在他在他安静的目光中掠过，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至于为什么要望那朵云，没有人知道，连他也不知道。

 

　　剑客

 

　　剑客像往常一样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不经意间与一个少年擦肩，他忍不住回了头。

 

　　少年端着巨大的洗衣盆，盆中是洁净的白色单衣。他微微垂着头，眸光温和而单纯，仿佛是岁月侵蚀下唯一保存完好的东西。剑客忍不住在心里构造着像他一般平凡的生活——初晨雾气、熹微阳光、温暖窄巷——那是他一直向往的时光啊。

 

　　剑客叹了口气，隐约看到少年回头向这边望了一眼。在他们的头顶，急速穿行的流云与安闲流淌的云片交融，又在下一秒向各自的方向行进。

 

　　少年

 

　　少年像往常一样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不经意间与一个剑客擦肩，他忍不住回了头。

 

　　剑客的身后背负着古朴漆黑的剑鞘，鞘中是沉睡的上古重剑。他微微敛着眉，眸光冰冷而锐利，仿佛是岁月腐蚀下唯一尚且锋利的东西。少年忍不住在心里构造着像他一般潇洒的生活——鲜衣怒马，六合八荒，飞扬锦上——那是他一直向往的时光啊。

 

　　少年叹了口气，隐约看到剑客回头向这边望了一眼。在他们的头顶，安闲流淌的云片与急速穿行的流云汇聚，又在下一秒向各自的方向行进。

 

　　剑客

 

　　剑客常常做梦。

 

　　梦里他提刀逆行疾风厉雨，划舟横渡万水千山。江南温软的唱腔，大漠孤寂的狼烟，西域斑斓的色彩渐次糅和，随一声莫名的叹息以消散告终。梦境的结尾永远是大片大片空洞的白，像是在等什么填补，又像是再也无法完成的夙愿。有液体自剑客的眼角滑落，冷的，像冰。

 

　　梦醒。失眠。直到窗外浓重的夜色泛起梦境一般的白色，剑客从枯坐中回神，像往常一样要擦拭佩剑。却只看到锋利的剑刃上映出一双属于少年的清澈瞳眸。安静的，温柔的，单纯的，羞涩的，令人心生向往的。

 

　　剑客怔住。

 

　　少年

 

　　少年常常做梦。

 

　　梦里是一成不变的辜苏小镇，以及一成不变的自己。小贩沿街的叫卖，馄饨蒸腾而起的香气，永远洗不完的单衣渐次糅和，随一声莫名的叹息以消散告终。梦境的结尾永远是大片大片空洞的白，像是在等什么填补，又像是再也无法完成的夙愿。有液体自少年的眼角滑落，冷的，像冰。

 

　　梦醒。失眠。直到窗外浓重的夜色泛起梦境一般的白色，少年从呆滞中回神，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出门，却只看到破碎的铜镜上映出一双属于剑客的沧桑瞳眸。清冷的，骄傲的，凛冽的，坚毅的，让人一往无前的。

 

　　少年怔住。

 

　　剑客

 

　　剑客用一盏茶的时间杀人，却要花上一个早晨的时间在路边的小摊买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细细品尝。粗粝的瓷碗中沉睡着一只一只雪白丰腴的馄饨，像是他一直遥望的那朵云，翻涌变换、长途跋涉，终于彻底沉寂下来。而他需要的，也刚好不过是一朵凡尘俗世的暖，一曲足以温软余下生命的旧时光。

 

　　少年

 

　　少年用一个早晨的时间洗衣，却要花上一盏茶的时间将他那本早已翻阅千遍的旧籍细细阅读。泛黄的纸页间浮动着一枚一枚生动明朗的文字，像是他一直遥望的那朵云，岑寂岁月，平庸安稳，终究彻底苏醒过来。而他需要的，也刚好不过是一把纵横江湖的冷，一首足以金戈铁马砥砺风霜的热愁肠。

 

　　五月初八，风云起，苍生动。无论是江湖亦或是小镇都被卷进这突如其来的风暴里，无法抽离。天空是近乎沸腾的黑色，将无数云交织、融合，再一朵一朵拆分成原来的样子。风息已静，一切恢复如初，却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后来，剑客在江湖彻底销声匿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传说。很多年以后人们想起，剑客在成为剑客之前似乎有一个名字叫做辜苏。辜苏的辜，辜苏的苏。

 

　　后来，少年离开了居住多年的小镇，只留下一面破碎的铜镜和一件洗净的单衣。很多年后人们记起，那天神情飞扬的少年像极了一个剑客，真正的剑客。

 

　　桃李春风一杯酒

 

　　浮云遥隔几千重

 

　　几千重，故园掌灯无此梦

 

　　不如尽付江湖中，

 

　　江湖夜雨十年灯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