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大赛专栏 > 优秀作品

我们有罪

作者: 修新羽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8-07-24点击:
  
  如果我能给自己写个剧本,开头一定是黑漆漆的舞台,中间有明亮的光圈,里面站着我和朋友,我们手拉着手。
 
  这时候,要有随便一个什么人问:准备好了吗?
 
  我们要微笑着点头,然后口里数着“一二三”,默契地躲到黑暗里去,让谁也找不到。
 
  1
 
  秋季。
 
  整个世界在这里衰老——未曾察觉的刹那,树被寒风撕烂袖子,叶子招摇落魄,整齐地一排排立着,如同久试不中的文人在等待归乡。
 
  我记起一则故事。小和尚负责清扫落叶,另一个和尚说:“你明天打扫前把落叶摇下来,后天就不用扫了。”于是隔天他早起,猛摇树。第二天到院子一看,院子里如往日般落叶满地。老和尚走过来对他说:“傻孩子,无论你今天怎么用力,明天的落叶还是会飘下来。世上有很多事是无法提前的,唯有认真地活在当下,才是最真实的人生态度。”
 
  或许,并不是因为这样奇怪的伪善理由……只是做得不够罢了。
 
  如果足够努力到把每一棵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摇下,那么第二天早晨就不会有满庭的残败了。
 
  如果不仅仅是摘掉每一片叶,而且把那些树都砍伐干净,或者是简单地放一把大火——那不仅仅是第二天,甚至是以后的好多年,都不会需要扫落叶了。
 
  还是做得不够。
 
  我们在自欺欺人。我们太容易厌倦。又不愿为此付出代价。
 
  我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些话写在周记里,其一是不被理解,其二是会给语文老师留下“心理阴暗”的错觉。
 
  但是这样想又有什么不对?思维里充满了蓄势待发的能量,可以毁灭一切的能量,野蛮而荒芜的能量……但是哪有人那么愿意毁灭一切。我所提出的不过是一种极端的可能,从理论上来说存在的结果,至于想到后会不会去实现……我不喜欢激进。
 
  我没有把自己对这则奇怪故事的感想讲出来和她们交流,尽管她们此时就在我身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们的意见绝对会和我一致。在这样一些小小的事情上,我们总是容易产生共鸣,总是熟练于说服彼此。
 
  2
 
  最近一次小规模集体义愤填膺,是因为某导演的话。
 
  “他说从90后里根本找不到纯洁的女生。”Z转述这句话的时候,偏过头来,对我们吐了吐舌头,很可爱的鬼脸。
 
  X笑了笑,补充说:“他是从艺校找的。倒不如来咱学校……我看Y就不错。”
 
  我一脸严肃,回答:“……如果选上Y,她也肯定不会去吧。”
 
  “不行,我身高不达标。”几乎是同一时间,Y这样说。
 
  Z转过脸去看着Y,很干脆地笑起来:“我早就知道了——你最擅长讲冷笑话。”
 
  后来的时间,Z满宿舍捂着耳朵躲避:Y在一本正经地想要解释清楚,她的身高和一般演员比确实是有点矮。X不再管我们,低头用电子词典看小说。我在上铺看她们闹,把腿从床沿垂下去轻轻摇晃。
 
  3
 
  最近一次懦弱。去参加抗战纪念活动,我们四个挤在一起,猜测自己的年龄是周围人的几分之几。
 
  主持人先感谢了所有来支持的70后80后,又感谢了没来参加但一直在默默支持的70后80后。很安静的会场里,我们相视而笑。
 
  活动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初中生很激动地站起来,自我介绍说是90后,才15岁,然后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我特别不能理解那些想要出国还想要移民国外的人,这些土地是革命前辈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我就愿意在这里呆着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生活最好了……”
 
  我觉得自己的脸慢慢地发烫,嘴角苦涩,像是被人当众甩了耳光。
 
  Z不敢侧头,只是微微动了动嘴角:“天啊居然遇到愤青了。”
 
  “你敢不敢站起来反驳?”是Y在小声问,我环顾,四周是表现得颇为激动的人群。
 
  X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边写边用肘推推Y,示意她往本子上看。旁边的我努力辨识着那潦草的字句,“客观”,“知识”,“报效祖国”……不敢言而感慨万千。
 
  周围挺安静,可总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喧嚣,在空气中蠢蠢欲动,伺机要将人生吞活剥。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有罪。
 
  或者,更为确切的说法是,我们有罪。
 
  我们四个一直朝着看上去最光明的未来奔去。在一起学托福基础,准备申请美国本科。上午十二点四十下课,一点就赶过来,参加这期盼了两个月的活动。
 
  我本想在她说完后也站起来向大家解释其实90后不总是那么偏激。
 
  可是主持人很感动地说,这位小同学真是爱国典范,听了她这一席话以后看谁再说90后都是脑残。
 
  于是莫名其妙地,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X垂下眼睛,把本子收好,小声对我们说,没必要了。
 
  走的时候,有两个人围着那初中生,突兀的一只话筒上写着XX电视台。
 
  4
 
  我们需要长久避而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群中被掩盖住的沉默其实依然在轰鸣,逐渐膨胀,最后掩埋掉喧哗。无法沟通,因为人与人本来就不同,人心有别得厉害。
 
  5
 
  80后,之前他们被认为是垮掉了,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
 
  他们说真正脑残的是90后。
 
  脑残是个很残忍的词语。它代表了冲动、疯狂、幼稚、不计后果。我是说,贬义的那种,“冲动”、“疯狂”、“幼稚”、“不计后果”。
 
  其实,对待一件不知后果的事,很难说全力以赴的人和漫不经心的人谁更脑残。很多人愿意坚持中庸,在平衡点找好位置,向前面的人骂,骂完了向后面的人接着骂。
 
  我对网上骂90后的人嗤之以鼻,然后在QQ上向Z抱怨,00后的那些才真是脑残。
 
  Z过了一会,才回复:他们还什么都不懂。
 
  那为什么我们就该是无知无觉死不要脸感觉不到疼痛?
 
  大概,是因为我们有罪。
 
  我们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太容易不甘心,又太容易妥协。
 
  不懂得生存的艺术,不明白应该在何时对角落里的碎片视而不见。
 
  不像最后的贵族,少了那些支撑,我们也乐于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活在信仰缺失的世界,活在神祗死亡的人间。
 
  6
 
  还记得吗?我们的小时候。
 
  60后,你们记不记得那些家长会,老师在讲台上点的名字,谁谁谁表现好,某某某下课喜欢打闹。
 
  70后,我们还是当年在幼儿园里冲你们干净地微笑的孩子。
 
  80后,小学四五年级你们在操场上开心地奔跑,身后有一群小豆丁什么也不懂地看着,茫然地羡慕,却还是被老师领着排成两队,安安静静,手拉手走回教室。
 
  我们是一直跟在你们身后的陌生者。
 
  那时候,我会在临睡前一遍一遍地想,假如有什么未知的事情在明天发生,假如我们被某位巫师魔鬼掠走,那我一定要站出来用自己的一切挽救大家。即使他们会在以后的时光里忘记了我,只要他们还在,也好。
 
  那时候,去医院打疫苗我从来不哭。护士会惊讶地都围过来看,并奖励我一个玻璃药瓶。
 
  那时候,我经常想,如果能把星星装在口袋里就好了。于是曾在夏天去捉萤火虫。它们的光和星星不同,是非常柔和温暖的绿色,但放在手心却毫无温度。第二天早晨起来看,它们已经死了。因为我把它们装在那只小小的药瓶里,一圈圈拧紧瓶口,为了不让它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飞掉。
 
  那时候想要买下一整个小区,然后邀请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搬进去住,生活在那样一个我们的世界,一直一直地生活在那里,熟悉而安全。
 
  那时候,想要写一个最长的故事,里面都是我所想挽留的人。这个故事足够漫长,我穷尽一生也写不到尽头,于是就被困在了里面,在那时间所无法抵达的地方。
 
  那时候,家里买来电视,我拿了裁纸刀,在纸壳箱上开出方形洞作为窗户,宣称要在里面生活。
 
  那时候,总觉得一天的时间足够漫长,总觉得还有一个足够完整足够陌生的世界等着我去认识。
 
  7
 
  去年春节。有人在楼下放烟花,它们直蹿上十五楼,就在我家的窗外炸开。人们总是喜欢这样的东西:明亮,五光十色,耀眼,灿烂,转瞬即逝。
 
  明亮,五光十色,耀眼,灿烂,转瞬即逝得像是我们的每一个年轻的昨天。
 
  我们是完整的四个人,上了高中后开始长久地长在一起,无法剥离,一起走过遥远的时间,遥远到不管是多么坚固的东西,都会还未抵达彼岸就开始腐烂。
 
  其实,无论和谁同浴共饮,与谁生死不离——即使手拉手走过乌云海子,走过远古森林,走过太阳花圃,走过战神号角,走过一个孩子的悲伤,我们眼睛看到的仍会是不同风景。
 
  只是,当我们转头对视旁人眼睛,总会发现里面写满一世太平,安静到仿佛可以永生。
 
  Z。她写的每篇小说里,都会有似曾相识的描述。在那些动辄数万的故事中,不明显的自我抄袭,让人误会江郎才尽。我们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会喜欢让同一场雨从一个世界淋漓到另一个世界里。
 
  X。她说她要做一个自由艺术家,可以随意吸毒、夜夜烂醉如泥的那种。听到她这样说,Y从上铺探出头去,问为什么非要吸毒。那时我们都在笑,Z说,“你误会了”。X说,“我没准备吸毒,只是为了说明,那有多自由。”
 
  Y。我们称她冰箱,南极或者北极。在任何时候都认真得过分,用讲冷笑话的语气探讨所有问题。自己和自己拧,让人怀疑她的理想是做一根麻花。
 
  我。我曾问过母亲很多问题。如果在医院的时候发现孩子抱错了,会换回来吧?那假如三年之后才发现呢?假如……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最重视的是“你的孩子”,还是眼前的这个“我”?假如除去这层血缘关系,你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爱我了?并不是在吵架时把它们当做武器抛出,而是很心平气和地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母亲偶尔应答,更多的是沉默,像是不愿理我。那时我总是声称,在失去后产生的珍惜本来就不是出于爱,而是由于人性固有的贪欲,才会感到追悔莫及。
 
  我是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问题从来不该有明确答案。那种问题就不该存在。
 
  因为它会带来伤害。以及,带来伤害。
 
  你看……我们真的是会无知无觉地带来伤害的怪物。由于无知,又不止于无知。
 
  8
 
  上个月,X在周记里说,“我们不能从细节上去践踏任何尊严。是的,即使是敌人也有尊严,残酷卑鄙的并不是任何一个种族——如果要归罪还不如归罪给全人类人性中固有的征服欲和贪欲——这并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罪过,唯一错误的是战争。”
 
  Y对着本子扫了几眼,点评说:“你何以如此中庸?”
 
  我看了看老师的评语,斟酌着词句:“我觉得,这次的评语倒还算客观。”
 
  本子上用鲜艳的红笔写着:观点新颖。
 
  真是让人心碎的四个字——鉴于太多人心里都和她这样想,却不敢在汹涌的人群中间大声这样说。一波又一波,抵抗另外一个世界的思潮。
 
  彼时Y抱着一堆运动会上准备摆摊售卖的本子走进教室,瞬间被包围。最上面的一本本子。很大气的深蓝色封面,白色的几个粗体字,“90后,他们不是一代人,而是一种人”。
 
  那本本子最后被Y留了下来,直接赠予了X。
 
  X说,“我想,这句话最初不是褒义。”
 
  “但是它现在是了。”Y依旧认真。
 
  9
 
  我们。
 
  在2010年,二十到十一,都还是少年,是逐节生长的植物,舒展根茎,眼前是白色明亮的光。
 
  无法和80后一起怀旧,永远走不进他们的盛宴;对身为70后60后的父母俯首称臣……还未到成熟时节的蛹,就这样被一层层剥去坚硬的茧壳,由是柔软而容易受伤。向前向后看,是无数个彼岸。走了出来,连回去的路都不再有。
 
  我们只有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十年轮回带来的,新一代怪物。那些怪物以为自己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一转眼浑身是血淋淋的伤,偏还要咬着牙不喊痛,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冬天有多冷夜晚有多黑,不知道太阳的光是多少万丈。
 
  如同我们。更甚于我们。
 
  10
 
  开始写这篇文章时,我对自己发誓说,绝不说假话。
 
  写到过半,Z挤过来看,一只手拍拍我的肩:“你真的以为我们有那么善良?我们都是人,人越干净,弱点就越明显。”像是在开玩笑,又绝不是在开玩笑。或许我们是沙漠上的旅人,将死在这场荒芜的青春带来的海市蜃楼里。《太上感应篇》开头就写着: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我们没时间清点那些错误的选择,所以永远也没办法将那些错误一一洗去。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快写完的时候,X从我身后经过,突然笑着说,我赦免你。
 
  我问是不是自己打字的声音吵到了她们,她却只是笑,然后朝屏幕扬一扬下巴,“你说‘我们有罪’,现在,我赦免你了。”
 
  于是,我像真的得到了赦免一样。
 
  总有一天,我们会被我们赦免。我们会被所有人原谅。
 
  如果我能给自己写个剧本,结尾一定是灯光全开的寂静舞台。
 
  有很多人源源不断地从帷幕后走上台来,由少至多,渐渐淹没每片空地。
 
  每个人都要无声地笑着,面容模糊然而发自内心地笑着。
 
  我们或许有罪。
 
  但年轻有它的美好。年轻无辜。 
关注公众号

17作文,致力于推广新思维、新表达、真体验的新概念作文理念,实时更新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动态。

转载内容版权归作者及来源网站所有,本站原创内容转载请注明来源。

文章评论

图文推荐

最近更新

猜你喜欢

榜单点击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