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吃一点吧

　　“再吃一点吧，你看你，回到家里就是要好好吃一顿么。妈妈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虾，快，趁热吃。”厨房里雾气氤氲在冬天，它是家里温暖的心脏。眼前的母亲，笑眯眯的看着我，又忙着给我夹菜。那双粗大的手灵活地夹起各种各样的菜，急急地送往我的碗里。

 

　　“妈，够了够了，”我说，“我碗里都盛不下了。”她一看我的碗里那铺满红红绿绿的美味，笑着说，“快吃吧，你这碗里的菜都没少下去。”桌上窜出几缕白嫩的水汽，心满意足地在空中画了几个不知名的音符后便消失了。一桌子的菜色彩缤纷，如长虹吹落，洋溢着晶莹的色泽。妈妈的笑是很暖的，像阳光一样，褐色的眸子清澈的像一潭水，同时又深邃得像一片海。她只是罩着一件米色的线衫，那种朴实而恬淡的颜色，很容易的让人想起田野上的草垛，成品的陈熟的亚麻，还有那不施粉黛的江南。

 

　　刚端起饭碗没多久，她便起身去拿勺子，给我要排骨汤，“这排骨和山药一块儿炖，营养好着呢。”她舀起一勺，我看见那乳白色的汤里不断绽放的油花，它们簇拥着不断冒出来，像是淘气的孩子。白瓷碗里徜徉着一块粉色的排骨和几片晶莹的山药，它们松散而自由，勾勒出温暖的足迹。

 

　　妈妈看上去有些臃肿，也许只是肥胖，她像是一只陀螺，成天被一条无形的鞭子抽的团团转，那些琐碎与繁杂，都像是一片片雪，斑白了曾经的黑发。

 

　　“吃这个，这个营养好，多吃一点。”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我有时从她眼中察觉到隐隐的忧伤，那眼睛就像是停在雏菊上的一滴露珠，学习上的事她心急却又无能为力，学校实行寄宿制，每周又一次回家的机会，我平日的学习情况她并不了解，只有通过那几张并不漂亮的成绩单知道我的近况，她一如既往地鼓励我，有时却让我心中泛起微微的酸。

 

　　每次见我迅速地扒拉着饭，即将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她说，“再吃一点吧，一礼拜就吃那么一次呢。”说着，又将一块排骨夹到我碗里。排骨鲜美，肉质极嫩，松散绵软，吸足了山药的清甜，并与它自身的醇厚交融为一体，吃完唇齿留香，还有一种甜蜜糊在心头。

 

　　下午，她骑着电动车送我返校。四周草木萧瑟，褪去了残黄后只留下苍白，枯叶厚厚地积成一片，天色也是灰蒙蒙的，像是特意给心事留的一片白。风戏谑着枯叶，骄傲的展示它的凛冽，路人将脖子缩得更紧，逆风，低头，朝着目的地走去。妈妈的头发被风翻乱了，那青丝中夹着刺眼的白，在风中，就像刚收割过的庄稼茬，向路边的枯草，凌乱，暗淡得让人心疼。我把头靠在那坚实的后背上，尽管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却有了不易察觉的弧度，她就是这样，以这样的姿态呵护的成长。

 

　　路上无言，风堵住了我们的口。我从反光镜中看到她的脸，那上面有岁月刻下的斑纹，细密而难以言喻。她抿着双唇，眉头紧锁，一路上的风沙太多。我从前不曾留意她的深情中透出的坚定，叫人想起流水击石的层层水花。

 

　　到了校门口，我即将转身，她叫住我说，要好好学习。生命里收藏了四十八个严冬的母亲送上的还是那抹靓丽的微笑。我嗓子一紧，点点头，旋即离开，不曾回头。

 

　　去食堂吃晚饭，腹中还觉得有几分饱，随便点了两个菜，但只觉得无味，刚想放下筷子，耳边又响起了那句，“再多吃一点吧。”不知不觉，我的眼泪已到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