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作者: 摆渡人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7-08-25点击:
还有七天,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铃——”手机铃声刺耳地划过耳膜,我摸过来:“喂?”
“安安,你还好吗?”意料之中,杨远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这大半年来他的来电从未中断过,“我知道你动过手术了,你要听阿姨的话,好好休息,我放假就回来看你。”
放假?又到新年了吗?距离那次事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嘲讽的笑笑,压了电话起身去倒水,一双手扶住了我,我甩开:“我不用!”然后听见一声叹气,幽幽地又无奈的叹息,是母亲,我听见她移开了什么东西,刺啦啦的,大概是凳子吧,我不想知道。
半年前,我高中毕业报考军校,体检、政审折腾了好一阵子,省里批下女生三个名额,我被告知录取,在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下,和杨远结伴去领录取通知和军装。杨远说:“罗安安,你个女汉子考军校,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哦!”我说:“你找打是不是?”意外就是在那时发生的,我感觉自己被一股很大的冲力抛到了空中,然后落地,杨远惊恐的尖叫让我感觉整个人被撕裂,我最后看到的是一片血红的天空,双眼一阵钻心般的疼痛,我失去了意识……
车祸毁了我的视力,毁了我的军校梦,我在黑暗中度过了近半年,直到上个月,主治医生打电话,说找到合适的眼角膜了。我没吭声,手术的费用我是知道的。爸妈关起门来彻夜商讨,三个不眠夜后,我被送进了手术室,我以为在自己变成瞎子以后,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再害怕了,但在进手术室的最后一刻,莫名的恐惧攫住我。一双手握住了我冰冷的双手,是母亲。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手术后恢复一个月才能拆开绷带纱布,我执意不住院,他们知道我的脾气,术后第三天,收拾东西回了家。那天的空气冷幽幽的,回到家已是傍晚,我扑到床上,没有开房间的灯,反正也没必要,迷迷糊糊中听到脚步声,然后是母亲的声音:“出来吃晚饭吧。”我没回答,钟表滴答滴答的走着,像是在低声哭泣,失明以后,听觉成了我感知世界的主要来源,有时我希望我最好聋了。
空气中的凉意更重了,看来已是深夜了,我侧耳倾听,万籁俱寂,父母的鼾声均匀轻缓。我翻身下床,在黑暗中熟门熟路地摸进厨房,碗柜上留了一碗粥,已经凉透了,我端起来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像儿时吃过的冰棍。
“你应该早点出来,和我和你爸一起吃晚饭。”背后的声音吓得我差点把碗扔出去。
母亲轻轻地从我手上接过粥碗,拧开灶台的按钮,我已经很轻了,她是怎么觉察到的?“哐当”一声巨响,母亲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妈!你能不能小心一点!”母亲一言不发的任我抱怨,她突然问:
“一直是这样吗?”
“什么?”
“我是说你失明以后,一直感觉很无奈吗?”
无奈?可能吧。“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习惯什么?”
我警觉:“你问这个干吗?”
母亲沉默了。
潜意识中,觉得自己出车祸是因为母亲,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催促,我不会选择在那天出门的,生活本该是另一番样子。半年来我很少和从前一样同母亲心平气和的交流,她也任由我发泄或是冷漠。
母亲辞了工作,为了专心照料我,或许是我的意外对她的打击很大,母亲突然间变得笨手笨脚,经常摔碎碗碟,我的心情极度烦燥,难道照顾我就这么吃力!?她听完我的咆哮,轻轻地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心开始酸酸软软地痛,悔意像蚂蚁一般噬咬我的心,我走回房间,拿了一本书走到母亲面前:“妈,给我念几篇文章吧?”
我听见书页被焦急的翻动,良久,没有一个字从母亲口中发出。
“妈?”
母亲踌躇了一会:“再说吧,我忙着收拾呢。”
我摔了书本离开。
当晚,我去医院换药,给我洗眼睛的护士轻轻的问:“你怎么哭了?”
杨远回来了,我不想听他讲大学生活,起身回房间,屋里桌上有“沙沙”的动静,“是风信子,小远送你的,他说养好了能开很美的花。”爸说。我抬手猛地一推“哗啦——”玻璃破碎,我冷冷地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良久,我听到客厅里有拼命压制的哽咽声,我一阵心烦。
第七天到了,拆纱布时还是母亲陪着我,还有杨远。我一直在发抖,那种不可名状又触手可及的恐惧感又回来了,母亲的手温柔却有力的揽住我的双肩。纱布拆开的瞬间,我并没有觉得激动,眼前一片明晃晃的雪亮,隐隐约约,人影清晰起来,医生、杨远看着我,眼里如释重负的噙满泪水。我跑到窗台去看,光,光明,我要用我的眼睛好好地注视它们,过年了,人们再放烟火“咻!”一束紫色的烟花腾空,漫天绚烂,我回过头,迫切的寻找一个人
“妈——”我扭头
烟火照亮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照不亮母亲比黑夜更黑的瞳孔,“妈?”我难以置信的冲过去,伸手在她无法聚焦的双目前晃动,“为什么……”
“安安,妈没用,眼角膜十几万一个,我……反正我也挣不到什么钱,妈的眼角膜给你……你还要上军校呢……”
我的全身像筛糠一样抖起来,我的眼睛居然是母亲的眼睛!我明白了,它突如其来像闪电击中我,母亲做家务时,总是打碎东西,她面对着书一个字也无法念,她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像个老人,而她的听觉却越来越敏感。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眼睛。
我不顾医生的告诫,泪流满面。
我的眼睛只被光明抚摸了一天,第二天清晨,我发现我的世界再次坠入了一片黑暗。然而没有一丝惊慌,我似乎早就料到母亲的眼角膜只能带给我一夜光明。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爸爸和杨远,杨远抱着我痛哭,爸也在一旁落泪,我轻轻地说:“咱们别告诉妈妈了好吗?我不上军校了……这没什么,别让妈自责了……”
第七天,我拉着妈站在窗前,我说:“妈你看,风信子开花了。”
黑暗中,我摸到母亲的嘴角,发现那是向上翘的——母亲在笑。
作者简介:杨熙悦,重庆工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