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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橙

作者: 洇霨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6-09-02点击:
  
  青橙
 
  楔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这一桩桩一件件,是谁都无法逃脱的关联。人,生来就是社会性生物。
 
  我的碎碎念:
 
  这个故事支离破碎,人来人往毫无缘由。但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呢?都是没有根据的,一如多年后荀玲在从隔壁房间传来的戏曲声里所叹的那口气一样,都是没得缘由的。
 
  所有的相遇、相离,都是没有缘由的。
 
  关于故事的几句话:
 
  那种一根根由细铁丝做成的,只会嗤嗤冒冷光的烟火,一根被点燃后不消一会儿,便燃到了尽头。
 
  我们被逼着走上了这条路,但再难也要走下去。
 
  时间不会等你,往往在你还在犹豫间时,它就毫不犹豫地替你做出了选择。
 
  一个人的安稳终比不了一个朝代的繁华。但对于许长安来说,一世长安比长安城千秋万代的繁华要来得实在。
 
  孤单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
 
  青橙的风筝,是那个女生;而青橙,已然成为了她的风筝,成了那个拿走她影子的人。
 
  玲子: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遇上了,或许连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都没有的相遇时刻在我们周身发生、消失。我承认,自己的圈子不算大,但相对于我的承受能力而言,也已是纷繁复杂的了,朋友、家人、同学、食堂叔叔阿姨、门卫、桂园地下室的爷爷、金城超市的夫妻,还有每天以不定数目擦肩而过的人。我没有多少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除去生活与学习上的,余下的所剩无几的时间还会花上大部分在手机、小说上,当然,发呆已然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嗯,也可以把它叫做思考人生。
 
  青橙:每天宿舍,食堂,教室,图书馆,嗯,还有南体育场。大学生活如线条一般鲜明,只不过在其上添加了几个点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线,即使曲折反复,但从生到死,纵观其一生,不过是质点的运动——起点,终点,而已。我们把人生看得太复杂了还是太简单了,没有人能够给予我答案。我可以找到,我想。
 
  青橙
 
  青橙不是个习惯于群居的人。
 
  在大学,四人间的宿舍算得上群居;食堂里的嘈杂、来往于宿舍和教室之间的路上与人的摩肩接踵,都是群居。大二的青橙习惯了。
 
  习惯是个好东西,这里的“好”与事件的本身属性无关,不过是青橙觉得,在一个地方,如果不能以足够快的速度适应它,于生活、于神经都是重大伤害。青橙愿意安于现状,与其说他不愿去交朋友,倒不如说他不愿被相继而来的牵连所累。之前都有过很多玩伴,但小学三年级那年由于父母工作的调动而转学的青橙,失却了与人产生牵连的想法。
 
  从家乡安徽宣城郎溪到浙江宁波,变动的不只是天气。
 
  小法布尔
 
  因为不熟,小小年纪的青橙私下不太多和同学在一起玩。
 
  三年级,该组的伙伴也组的差不多了,这不像在家乡玩弹珠,临时来了一个人随时都可以加入;你落了单,便不好轻易融进他们已有的圈子了。
 
  父母忙于工作,对于小青橙在学习上所遇到的困难没有时间去帮忙解决,更不用说对于生活上交不交得到朋友这样的事的考虑了。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只是每天回来后看见青橙在家里呆着,很乖,就好,他们没有问“青橙,今天干嘛了?”,或者“青橙,今天食堂的饭菜都吃了什么,有你喜欢的毛豆吗?”最多也只一句“青橙,今天的作业写完了没?”
 
  他们不知道青橙在等他们回来的时间里除却完成当天的作业外都做了些什么,不知道他习不习惯这里,跟不跟得上这里老师上课的进度,有没有交到好朋友等等。这些,他们不知道,他们无法想到,也就更无从知晓。
 
  大半学期了,青橙学业上没有拉下。他很认真,上课不和人讲话,也没有人来打扰他,除非后座的同学的笔袋掉到他的椅子下面了,他便俯身下去帮她捡回来。而回应身后传来的一句谢谢的,也只是轻轻地摇头。
 
  下课,在座位上写写画画,后来喜欢上了看书,一本接着一本。然而放学后,一个人在小区里,进到小区的门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然他知道自己住哪里,但他不想回去。回去后是没有人的房间,空空的,爸爸妈妈要等到六点多七点的样子才能到家,而学校在五点就放了学的。渐渐的,青橙喜欢上了观察蚂蚁,在小区的草地上,路边的花坛裂缝里,时不时的便可以见到它们的身影。
 
  有时候它们只是几只,四处拿触角碰碰,连同伴的也要碰碰。有时候会见到一长队的蚂蚁,书上说那说明要下雨了。那时,青橙就会小跑回家,因为他要看看妈妈是不是晾了衣服在外面。
 
  有一次青橙看着看着就沿着蚂蚁的路线走了去。细细的一条,却是有条不紊的,来来往往,不知道有多少只蚂蚁在移动着,到了另一个花坛,拿小树枝小心的拨开一点树叶,看到了后续的方向,心下窃喜,再跟到下一个隐蔽处,蹲下再继续发现蚂蚁的路线。
 
  青橙,不属于这里。从来就没有。
 
  几年后,青橙念了初中,爸爸妈妈将他一个人送回了家乡,继续念初中、高中。他以为,回来了,就会好了,但时间留下的印记在那了,好不了了。
 
  归属感
 
  此时的青橙已然适应了。
 
  大二,青橙习惯了戴着耳机来往于宿舍、教室和食堂,嗯,还有体育场。当然,在食堂和路上,若是遇上上下课的高峰人流,无法听见耳机里的声音时,青橙会关了它,耳机不会取下来,因为不消几分钟,又可以回到由自己营造的小空间里面。
 
  但他还是无法习惯在食堂平平静静坐下来吃一顿饭,早点也是一样;这与他上课只会坐在旁侧的座位一样,一年无法让自己融进这里。归属感,这三个字,在青橙一次去西门外水果店买完香蕉后站到西门大门外,抬头看到那数根两人抱的柱子撑起来的西门时,突然从脑海里出现。就像曾经站在爸爸妈妈在宁波住的小区门口时心里突然涌出的苦涩一样,瞬间将他包裹住。
 
  这样的时候,青橙就会想起那个背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恨不得将自己在教室中隐去一般的瑟缩。他想走近那个人,就只坐在她旁边。但潜意识告诉他,如果那样的话、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会逃掉。
 
  周五的下午,五点钟的样子,太阳柔柔的光从背后斜斜地打过来,影子被拉的老长,觉着就像要延伸到很远一样,但事实是人影的上半身被拓在西门的一根粗石柱上。
 
  这,才是现实。
 
  青橙戴着外套的帽子,耳机里面放的是《卡农》,失神地站在西门来往的人流当中。
 
  “毫无归属感。”荀玲自言自语道,盯着手机的眼睛酸涩得很。看完最后一篇关于家乡的文章,却只记得归属感这一个词了。
 
  荀玲呆呆地望着床顶的天花板,近在咫尺的天花板,同时又是楼上的人的地板。事情会像这样,奇妙得很。不禁想走到平行宇宙,去过另一种生活。
 
  大二的荀玲认了,既来之,则安之吧。物理专业的荀玲,每每被别院的同学问及专业时都会极其爽朗地笑笑,然后腆着脸接受那不明觉厉的惊叹。实不知荀玲混的是不被劝退。想想每次考试那几周,被虐的是惨不忍睹,看着分量堪比《红楼梦》的专业书,着实是看得很充实。第一学期还可以跟同学打哈哈,笑一笑,算是轻松一下,到了后面,完全是机械式的啃书了。不过,话说回来,上课时还是蛮好的,因为你会发现,你的大学不会是空手而归的。但结果谁又知道你用不用得上呢?转念一想,你当年背得死去活来的政治又用在哪里了之后,便又心安理得地去看书了。
 
  因果,因果,大英二的一节英语课上刘老师说着说着竟然说到了“小因果”,瞌睡了半晌的荀玲铮的一声醒了,但抓住这个字眼后又遁入冥想当中去了。
 
  “前世的因,后世的果……”
 
  “三生石,彼岸花,……”
 
  “谁在三途河畔凝望着你来世的容颜,你种下曼陀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物理学家靠谱不靠谱啊,到底给我造一个时光机出来,让我看看这前前后后到底会有些什么事,让我有个心里准备啊。
 
  于是,最后的最后,这一番关于宇宙的探索被下课铃扼杀在了摇篮。
 
  地名
 
  来往于西门的人,都有事,即使在那杵着,也在想,自己等的那谁谁为什么还是没有到。
 
  西门柱子,是安大学子们出行时约定的最为频繁的一个地点。
 
  安大共有四个门,依次与四个方位相对应。西门外便是九龙街,可谓是安大学子的“出校沙龙服务街”,从这头到那头要走上十几二十分钟,中间还往里面拐出一个巷子,这便是小吃街所在。九龙街这个名字就跟笔架山一样,让人头疼,你无法揣测到起名人的想法。这一点对于来自小城镇的玲子来说,尤其头疼。用玲子的话来说,我们家那里的地名都是有典故的,让你过耳难忘。当你记住他们村的各个地儿之后,也相当于将他们村的传说修了一遍,因为那里的地名背后都有一个个故事,跟神话似的。例如金鸡窠,因为从前有一只金鸡的巢驻在那里;再比如金门关,还是前面那只金鸡,它呢,是小村子通往外面的两座大山的守护神,每天金鸡一叫,两座大山便挪开,到了晚上,大山又合上了。
 
  它们一直守护着这里,直到有一天,外面不知道怎么传来了一声巨响,把金鸡吓跑了,剩下那半开的两座山,陡峭的山壁倒是像被人用上古兵器给从中生生劈开的一样。每每路过那道山门时,玲子便不禁想,要是突然山合了起来怎么办,那样是不是她就可以去山神那里做客了。
 
  玲子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而妈妈是从川哥哥家的爷爷那里听来的。曾经玲子很好奇,为什么妈妈不是从她妈妈那里听来的,到后来,玲子知道了妈妈小时候正是历史书上所说的全国上下都在搞大跃进的时候,家家户户吃的是大锅饭。
 
  那时候,家里有几个劳动力就是几袋米,是眼睛看得见的粮食。比大妈妈不过三岁的大姨,已是劳动组里的好手,挨边几个村都知道,“老管家啊,有个好闺女。”采茶,开荒山,割稻,年纪小的大姨样样不落人后。玲子外公姓管。
 
  在那样全民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下,外婆外公也不例外。每天起早贪黑地扎在生产队里,家里的几个孩子,也就是小时候的舅舅、妈妈还有小姨,都丢给了大姨。大姨是最大的孩子。
 
  渐渐的,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了,外婆外公索性也让大姨上了生产队,挣得几个工分算几个;而剩下的三个孩子小的时候,在家里锁一锁倒是可以,但大了之后,也不行,只能让他们出去跑。都是调皮精,坏了别人家的东西倒是不怕的,那个时候没有几家有什么东西,除了村东头的老李家,那是一个地主家,但也是败落了的地主了。所以玲子总爱缠着妈妈说她在什么地方挖到了什么,又在什么地方埋了什么,说不定,就是个古董,说不定就发了呢。
 
  那时候,孩子们漫山遍野的跑,只要回家别太晚,因为大山里狼还是有的,妈妈在小时候远远的还看见过一只小黑熊,见了人就往山里跑了。
 
  妈妈就是在那个时候,在川哥哥家的爷爷那里听来了这些故事,然后又讲给了玲子听的。
 
  大学啊
 
  玲子是大山的孩子,但对于90后的玲子而言,有的不过是不懂外面纷繁世界的落魄。
 
  在满世界商品倾销的时候,玲子就算喜欢奶奶一针针用麻线钉掌起来的白底红面、红面上还绣有花花草草的千层底,也是不敢穿到高中了。高中时玲子进了他们村镇人们口中的第二好的中学,三中。第一好是二中,于此,玲子觉得很是不解,尤其在得知考大学时是“本子”越少越好时。
 
  “玲子,你要考几本啊?”
 
  年初二,外婆家里,大姨小姨还有妈妈,都回了外婆家。因为还要在下午赶回去准备招待接下来几天陆续走访的亲友,所以在外婆家的团圆饭都是在中午吃的。记忆中,只在外婆家住过一次。
 
  “玲子不担心哦,就算考三本也让你念。”妈妈说。妈妈从来不给玲子压力,但初中班主任有几次跟玲子讲话,总是讲玲子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玲子很费解,妈妈从没有要求过自己,哪里来的压力?
 
  “你妈妈是不是给你太大压力了?”
 
  玲子瞪圆了眼睛,摇头,“没有啊,妈妈从来没有讲要我考到什么成绩,而且连我自己都觉得考差了的时候,妈妈还会安慰我,只是说努力了就好。”
 
  “那你爸爸呢?在外面?”
 
  “嗯,在天津,在别人厂里做木匠。”
 
  “那工资照样讲也还好啊,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吴老师拍拍玲子的肩膀。
 
  玲子受宠若惊,整个人缩了缩,但还是抬起头笑了笑。
 
  思绪从老班办公室回到饭桌上。
 
  “啊?我啊,我要考四本。”
 
  “哈哈哈”
 
  大人们笑了。
 
  “没有四本,只有大专了。玲子。”
 
  “玲子为什么要考四本啊。”
 
  “我要考好。”
 
  “玲子跟大姨一样,能干着呢,要考也是往好了考。玲子,最好的是一本,再是二本,再接着是三本和大专。”外公笑着说。
 
  是的,玲子只要考好。那样,自己才可以拿奖状,才可以在把奖状拿给妈妈时很开心;那样,在过年了,爸爸回来时,妈妈跟爸爸讲时,他们都会很开心;那样,玲子就不用像别人一样,在二叔回来时都围着他们一家转,玲子有自己的骄傲,她不想跟他们一样。
 
  二叔
 
  二叔是家里爸爸那一辈人的骄傲。
 
  二叔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是与别人家的孩子不同的。他小时候很爱读书,不爱热闹。
 
  在小梦家屋后头的娜和峰的妈妈小玖娘结婚时,村里人讨得热闹都去了,而小玖娘家的牛就没人放了,二叔就拿着本书,牵着牛去了河滩上。还有就是在村支部的场子上挂白幕布放电影时,村里就他一个小孩没有去,他就着蜡烛在房间里用功。
 
  这两点,玲子一样都比不上:玲子在人家结婚的时候是跟着强强带着弟弟那一群小孩抢糖果的人;是在小学的操场上搭台子唱戏时,夜里都会赶半个小时的脚路去看的人。
 
  看戏
 
  那天晚上不是很热,但玲子还是买了棒冰在学校的香樟树下的乒乓球台上坐了。弟弟不喜欢,就没有来,况且天黑了,玲子也只顾及得到自己。强强去了同学家玩,于是玲子就算将棒冰掰成了两段,也是不用跟人分的。
 
  玲子坐了一会儿,跳将下来,却是吓到了,因为不经意撞到了一个人,玲子抬头看时,发现他画了妆的,应该是今天晚上请来唱戏的。
 
  “哦,对不起对不起。”玲子连连道歉。那人也没什么表情,兴许是灯光太暗,看不清,更何况他化了妆,白生生的一张脸,眉眼也画得很是突兀。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等到那人去完卫生间出来,玲子递了那半根棒冰,“哝,给你吃。”
 
  那人愣了愣,这下是笑着的,玲子看清楚了的。
 
  “嗨,不用了,我画了妆了,不能再吃东西了。”那人笑着走了。几步后,转头问“你是来看戏的?”
 
  玲子点头,见那人估计是没看见,“恩恩。”
 
  “待会儿我也会上台。走了。”那人走掉了。
 
  玲子靠着树,把剩下的半根也尽数吃进了肚子。
 
  锣声响了,是开场了吧。玲子站在乒乓球台上,垫脚看向戏台。视角不错,只是太远了。玲子看了一会儿又跳下去,在人群里挤着到了靠近一些,仰头,台上的橘黄色的灯光下,唱戏人的脸色与刚刚撞见的那人脸色不尽相同,那样的一张脸在这样的灯光下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台上的是两个小姐,看样子是在花园里玩,咿咿呀呀唱了几段,没有《火影忍者》好看。玲子张了张嘴,虽不是时常睡觉的时候,但倦了什么事了,也是会打哈欠的。
 
  终于,那二胡声停了,从幕后走出一个先生来,是了,就是刚才那人戴的那顶帽子,还好有那顶黑四方帽,不然刚那样的漆黑换做了这样的灯来,玲子是认不出来脸的。
 
  玲子看着他踏着鼓点移步近前,定身,鼓停;抬手将长袖一点一点抖到手上,拿中指扣了,往后退了一步,朝刚那位由丫鬟陪着的小姐拜了一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小姐还礼,右手稍稍抬起,左手拿着水袖,将下半边脸与那先生遮了一遮,眼波随之送来一送。
 
  玲子看得呆了,却也没有觉得那小姐做作,要是搁台下,早是逃不过玲子一顿说了的:什么嘛,还遮,遮了甚了?你遮了脸又偷看,还不如大大方方的看,况且你一遮一看还偏偏全给我们看到了,这又是什么道理?好嘛,古时候的小姐都时兴这般的?
 
  日后,玲子看着那么些故事,便理解了。那是戏台上。
 
  半场也结束了,玲子看着台上人都撤了,还呆呆的在那,因为她不知道下一场什么时候开,自己要不要回去。
 
  “嗨,吃颗糖。”
 
  玲子转过身,是刚才那人,再看时,觉得那台上的灯光还在,柔柔地,把不协调的妆给调匀了。
 
  玲子接过,“嗯。你们要唱到多晚,什么时候开始下一场?”
 
  “下一场二十分钟后开场,要唱到十一点的。怎么?你还要看下去?”
 
  玲子摇头。
 
  这时,台上拿长竹篙挑了篮子伸到了玲子面前,玲子看见里面是些钱,涨红了脸,不敢抬头。
 
  刚那下来的唱戏的先生在后面摆摆手,台上的人笑了笑,把竹篙移向下一处。
 
  “没事儿,我们拿的是政府的钱,这戏本就是上头派下来的,不给钱也没关系的。”先生见玲子低头不讲话,“好了,别跟自己闹别扭。呐,照你看,你给我今天唱的这出戏多少分?”
 
  玲子想了想,“八十九。”
 
  “啊,”明显的失望。不过今天他确实是分了心,眼前这丫头从他一出场眼睛就没有离过他,盯得他心里犯怵,中间一次唱着,看见台下的她时,别别扭扭地把眼睛转向了别处。幸而这出戏是唱得烂熟的,跟着调子信口也是唱得出的。
 
  但还是很希望能够得到好评。
 
  “嗯,对的,那个老太太是九十五,小姐也是九十五。”
 
  “哟,你是怎么评的分?难不成是唱词的多少?”他这话一出,便自己闭了口,因为她们是戏班里的台柱子,况且那胡老太在刚才这出戏里的唱词并不多。
 
  “没有啊,反正那个小姐和老太太唱得就是好听。”
 
  “嗯,”先生见她没再说下去,也转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了吧,下半场也别看了。晚了都。你跟谁一起过来的?”
 
  “强强,他去同学家了,我回去时喊他一起。”
 
  “你哥哥?”
 
  “不是,强强奶奶家的孙子。”
 
  他听了她这话笑了。“嗯,注意安全。我也该回去了。——就此别过。”
 
  玲子噗呲笑了,最后四个字他是唱出来的。
 
  第二天晚上没有再去,玲子妈妈去梦家里帮忙办第二天的酒席,梦爷爷七十岁了。玲子要带弟弟,于是两个人在家里窝着看电视。下午的火影昨天因着要看戏,漏了一集,不过前后凑凑也把剧情看了个大概。动画片一样接着一样,玲子跟着弟弟过了两个“童年”,她的意识里,只有小孩子才看动画片,于是,都快进初中的她跟弟弟一起看动画片也很满足。
 
  第三天晚上再问时,戏班已经走了。
 
  再后来,玲子高中时一次周末回家,正巧赶上在苗竹搭台唱戏,也是晚上,玲子一个人骑了自行车在下午就赶去了,说是去同学家玩,晚饭可以去他家吃。
 
  玲子在后台转悠了一下午,肚子里的面包也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位先生。想想,那已是四年前了,玲子六年级时,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的第一场戏,第二次来玲子已是高二。
 
  玲子那天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连戏台边贴的演员名单也没有看。
 
  几个唱生角儿的,玲子将他们都一一辨认了几遭,都不是。
 
  之后看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晚上还要把英语周报写完。
 
  学校呀
 
  玲子没有喜欢戏曲,但后来的一曲《新贵妃醉酒》却喜欢得不得了。高中的音乐课被一个音乐系女老师带的很是活跃,即使在那样压抑的高中。
 
  玲子在三中,相比于县城其他几个中学,口碑只比二中差。而一中早先是最好的,二叔就念的一中,但后来上面把二中建得更好,因为在新区,有改造优势,而一中坐落在老汽车站边上,四边都被住宅区和商店见缝插针似的挤得满满当当。
 
  那次在大姨家住时,大姨领了她一起去一中看川哥哥。走过一段类似于大卖场的地段,再沿着店铺走上十几间便到了进到一中的小巷子,是的,记忆中的一中是藏在街巷中的。
 
  进了门,里面倒也开阔了起来。这一路走来着实逼仄,但这些情绪在看到食堂前面的假山和水池时已被那里的几丛荷花荡涤干净了。想着,自己的高中学校也将如这般,玲子抿着嘴笑了。
 
  后来,杨山哥哥考到了凤阳,学的地质。
 
  “你哥哥的大学不小,两片校区要过天桥的。”
 
  玲子想,既然大巴车都可以开的学校一定不会小的。那样,再加上一个湖,还有体育馆,想想都吃惊。
 
  玲子两只眼睛里满是小星星地听大姨父讲这次送杨山哥哥去大学时的经历,一边幻想着自己的大学。
 
  “嗯,是的哦,玲子肯定要考得比哥哥好,念更好的学校。”大姨过来喊他们吃饭。临了,大姨父还在感叹“你哥哥的学校是大哎。”
 
  是不是自己考得好,爸爸妈妈也会这么高兴?会的,听妈妈每次跟爸爸讲自己在学校又得了什么什么奖的时候,妈妈很高兴,而且听妈妈说,爸爸在外面跟厂里一起做工的人讲到自己时都是很自豪的,对,妈妈用的是自豪。这话从大姑那里听来,也是这样,大姑和大姑爷也在天津,离爸爸打工的厂子不远,放假了会在一起吃个饭。
 
  大姑说,“你爸爸哦,在外头一讲到你啊,都高兴得很。”
 
  但玲子跟爸爸一样的脾气,都好强,连自己的真实情感也一并隐藏,那样,才不会被人看到弱点。
 
  过年
 
  青橙
 
  初中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而过年,逐渐变成了一项程序,随着法定假日连归家都被列入法律的硬性条文之后,年,于城市而言,愈发变得生冷。即使在被中国红铺天盖地地打扮起来的北京,那朱红的城楼也流露出清冷来。别的城市,虽不是北京这样的百年不变的格局,也各有各的特点,但对于从建城之初便流传下来的节日,年年再怎么折腾也显得老了。
 
  望着玻璃窗外的彩灯,蔓延至街角,又继续向下一条街蔓延开去。曾经看着这些灯便觉得欣喜,但现在却是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青橙搁在玻璃窗上的左手上本就所剩无几的温度被尽数吞噬。收回手,握成拳放进大衣里面。这样的动作让青橙想到了曾经军需处的一名军人,因为他,军队的棉大衣才一致改作了朝右边扣扣子的样子,那样,方便军人在冬天将右手放进衣服里面取暖。
 
  青橙从额前垂下的细碎发丝间看了一眼大衣上的黑色扣子,显然不是按那样要求制作的。
 
  窗户上上一秒还在的手掌印记,转眼间便消失了。
 
  楼下小区里有小孩在外面,粉色的帽子,顶端缀着绒球。青橙看她拿着那种一根根由细铁丝做成的,只会嗤嗤冒冷光的烟火四处奔跑,不消一会儿,便灭了。
 
  小粉色帽子女孩跑回爸爸身边,爸爸又拿出打火机,给妈妈手上的烟花点着。估计外面还有风,小女孩的爸爸妈妈都将剩下的一只手把那点由汽油化来的暖光护住,小女孩也拿手来护,那颤抖着的一点火被搅灭了。小女孩笑着扑进妈妈怀里。
 
  “咯咯,啊哈哈”
 
  这扇窗户放映的从来都是默片,但刚才,青橙怀疑自己幻听了。
 
  任身体朝后倒去,却不曾想被什么东西硌到后背。
 
  该死。青橙心下咒骂,皱了眉头侧身躺倒一边。过了一会儿,腾出手从背后将刚才床上那个东西摸过来,摁亮了台灯来打量它。
 
  一个黑色底色,上面绘有手绘一样的几何图形的包装纸包着的盒子,四四方方的。估计是纸质不对,上过的胶水不管用,几个角又用细线固定上的,顺道又堑上了小小的蓝紫色小珠子,在黑色包装外看不大出来,由于青橙趴在床上,隔得那么近,才看得真切;而他又是个认真的人,对于一件事不做是一回事,做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来,她还是蛮费心的。
 
  一时间却不想拆它了,伸手放在床头柜上,又仰着脸躺回去。
 
  是什么时候注意起她的。
 
  叶昕
 
  前排有一个女生,长发。因为女生不大回头,青橙对她没有太多印象。是了,那次下雨,晚自习下课后的教室里最后只剩了他和那个女生。
 
  高中的生活无非是上课、考试、上课。不过这些对于习惯了将自己埋在书本里的青橙而言,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每天有做不完的试卷,很好,很充实。况且表哥在宁波了,也希望他能够考去那里。所以,对于现在的青橙来说,生活倒不是那么压抑。
 
  抬头,外面的雨还是不紧不慢地下着。打开水杯,喝了口水,却被微微呛到,“咳咳,咳咳”青橙忍了忍,因为发现前排的叶昕还没有走。
 
  “叶昕?你现在不回去吗?”
 
  女生这才回过头来,“额?要等一等。妈妈估计还不知道我没带伞。”
 
  青橙“哦”了一声。在叶昕的注视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
 
  “你,不是要回去了吗?”
 
  “没有,”青橙顿了顿,“回去了就不能好好看书了。”莫名其妙的理由,青橙自己都觉得。
 
  但叶昕也只嗯了一下,又转过头去。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头低低的伏在桌子上,一支笔从来就没有放下过。肩膀刻意地收着,“像一只刺猬”,突然之间的想法。青橙牵牵嘴角。
 
  距放学已经过了半小时。青橙看不进去书,任书摊开在那,静静地听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
 
  “那个,青橙,你看的是什么书?”
 
  在这样的天气里,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伞,是很让人郁闷的一件事情。叶昕搁了笔,转身问。
 
  听到声响的青橙回过神来,将书立了起来。
 
  “《追-风-筝的人》?”
 
  “唔。”看着前面隔了仅仅一排座位的叶昕,认着书名时把眉毛都皱到了一起,青橙不自觉地拿手碰了碰鼻子,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讲的什么故事?等你看完了,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嗯,可以。到时候你自己看吧。”青橙要回去了,“那个,你什么时候走吗?顺路的。你妈妈可能还不知道你没带伞。”
 
  “不是,她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去。”
 
  “嗯?”青橙很疑惑。
 
  “我有时候会在教室多待一会儿,我妈妈知道的。”
 
  青橙再次揉了揉鼻子。
 
  在别人眼里的奇怪行为在自己看来怎么也不会察觉到奇怪。我们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不同,眼下的境况再怎么类似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抉择。
 
  像莫莫的话,“二十年来,这些经历,都是时光寄来的,不容我退货……”
 
  刺猬
 
  渐渐地,青橙注意起前排的叶昕来。
 
  高二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样子了,看着前排坐着,始终保持那天晚上的姿势的叶昕,青橙想抱抱她,是的,只想抱抱她,或许是希望她不要吧自己封闭在那样的躯壳里,不要像一只刺猬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没有认识到自己,其实,自己也像一只海螺,那来来往往的潮水带来的一切,都被他拒绝掉。
 
  或许,这些,自己想做的,都是自己想要的。
 
  小寒已过,夜里走在外面,边说话就伴着白气。
 
  右侧的女生在沉默里不时地呵出一长串白气自娱自乐。
 
  青橙停下来,女生也停下来,看向青橙。
 
  “可以喜欢你吗?”
 
  “嗯?”
 
  眼前的女生张皇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躲闪着,却又想看着他的眼睛,以抓住真实的意识。
 
  “我是说,我喜欢你。”
 
  玲子
 
  在乡下,过年时一如既往的热闹。或许,只是热闹而已。小孩子只见得人来人往的喧闹,而不管它背后又有多少不约而同的沉默和他们听不懂的隐喻。噼里啪啦的鞭炮,四处飞溅的红色纸屑。
 
  大年三十,已是高中的玲子还是像往年一样,乐得当这个孩子王,带上小叮挨家挨户的拉人出来玩,虽说没人主动出来,但每家大人看玲子和小叮都在外面跑,自家孩子管着干嘛,还不如让他们疯着跑跑呢。
 
  是啊,这个村,也渐渐只有孩子在外面闹腾了,家家户户守着电视,谁还去串门呢!玲子这么大了也还出来跑,看着倒也没什么,反倒是自家冷清了。
 
  “去吧去吧,玲子,你帮你叔看着点莹莹啊!”
 
  “嗯,三叔,放心勒,莹莹都不用得我照看,对吧。”
 
  “晓得喽,爸爸呦,烦死哒。”莹莹顿脚。
 
  “嗯那嗯那,莫把自己手烫到才好。”三叔笑了,“去玩吧。”
 
  而倩和成是被大爹爹赶出来的,我都不用上前,大爹爹就说了她们:“你看看人家小玲,在外面跑跑多好,你们不晓得也出去走走?都起来起来,动动哦。”
 
  “嗯那,成成,起来,出去玩,好好的就照。”湘娘也从客厅过来撩起围裙下摆擦了擦手来拉成成。
 
  “哎呀,等一哈子咩,我自己起来,你莫拉我。”
 
  其实,都是喜热闹的人们,只是找不到借口,玲子想,既然你们都不愿当这个头,我来带,反正要不了几年,这里的小孩就可以由弟弟或者成领着玩了。
 
  记得前些年,玲子鼓动着村里的孩子自己想节目,就像学校里办晚会一样,唱歌,讲故事,演小品都成。为了搞得像样一点,还让爷爷帮忙拿毛笔写了“请帖”,有小孩的一家家发。出于安全考虑,要求小学三年级以下的一定要有家长陪着。想想,这也是多余的了,因为村里太小的孩子玲子和伙伴们都不一起玩了,也就没要他们准备,来与不来自是没得影响了。而和小叮差不多的倒是被玲子和倩拉来练了好几天的一个小故事,这也是为了让那些个孩子都参与进来,这样,到时候就不怕人不来了。而这些孩子又受到梦的影响,把爸爸妈妈都拉来了。梦讲:“我到时候一定要把我爸爸拉来,要他看我的表演。”
 
  最后也不知道要感谢梦还是怎么,因为这个“晚会”到最后的主角都不是他们孩子了,而是爸爸妈妈们在说笑,管他呢,反正大家都乐得听故事、讲笑话。
 
  往年大家任在一起,烟火倒是蛮盛的。
 
  而眼下却是下面的新村建成了,大姑、二叔、三叔还有爷爷奶奶都搬到下面去了;大妈家新做的楼房将门开着朝了前山,屋背自然就对着湘娘家的大门了。绕着一圈才到得了大妈家,玲子也不像以前那样跑得勤快了。好在村里的农家书屋不时地就开了,玲子就会领着弟弟下去抱上一大摞上来。
 
  大一了的玲子自觉地不出门了,捧着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过的年。
 
  大一,开学了呢
 
  青橙
 
  “我是说,我喜欢你。”青橙说。
 
  一年后的大学,两地分隔。
 
  “我们,不可能了吧。”叶昕说。
 
  青橙听着她的这句话就想笑,什么叫可能不可能,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可能的吗?既然不可能,我和你却都遇见了对方,到头来又说不可能。呵,是时过境迁了呢。
 
  青橙没有那么的脆弱,走的干脆比什么都好。
 
  大一,混沌中就这么过来了,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隔离,尽管他将自己再度保护起来,但大学里,任何方式都能够将你和别人相连,两点之间有许许多多的折线存在。
 
  例如那个习惯于跟在室友后面进出教室,小心翼翼又对这一切充满热情与好奇的荀玲。
 
  仅仅因为当初在看她一个人在广玉兰树下等室友时,他们宿舍几个人路过时,梁问了一句“在等谁吗?”
 
  她说,等周文清。
 
  尔后无聊时青橙在线上问了句“等到她了吗?”看着她一直灰色的头像,在发完之后自嘲地耸了耸肩。有的人头像一直灰着,而有的人的头像是一直亮着的,所以,你看不穿。于此,荀玲后来还很认真地问他,你为什么一直隐身?青橙说,他习惯于隐身。
 
  为什么要隐身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隐身的呢,青橙想,应该是为了避免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的尴尬吧。
 
  晚上,手机微微的震动,消息提示“呃,嗯”
 
  荀玲,是吗。他回想了一下下午的场景,班长在等不到荀玲时,让班级队伍跟在了光电和材物后面,于是,她应该说是一个人在那路边与整个物院的大一新生打了个照面吧。但对于大一新生来说,周围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要不是室友上前问的她,青橙也不会去注意到她。荀玲浑身上下朝外散发着紧张,但她还是要等,因为她不能错过室友。
 
  我们被逼着走上了这条路,但再难也要走下去。因为你一回头就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走出了这么远啊。所以,那股不甘心的劲儿也会支撑着你继续走下去。苦难不是能选择的,但面对它的心态却在你。
 
  由于军训,认识了不少同学。
 
  原先毫无意识的举措,像毫不起眼的菌类一样蔓延。雨季尤甚。青橙与荀玲之间时不时也会有一两条消息,无非是身边的人事。荀玲像自言自语一般跟青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个人能够这样随意地聊天,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对于社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索性在院学生会招新时报了果冻学长所在的文艺部。
 
  事与愿违,文艺部的果冻学长在新生群里人气太盛,新生的报名志愿填的人数分配很不均衡,这让其他几个部很是难堪。
 
  “啊啊啊啊,这不是我的错啊……”
 
  果冻在心里呐喊着,但没有彷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魅力。甩了甩短到压根就甩不起来的刘海,投入到接下来的“心理抚慰”工作当中。
 
  一个个电话打过去,学弟学妹们很是听话,但失落还是有的,这虽比不上被第一志愿退档,但毕竟是大学的第一次经历。心理阴影面积不大,但由于首因效应,印象还是尤其深刻的。这不坏,比起以后的路,你还可以去别的部不是,而以后的路,不好说。
 
  在果冻学长超级大脑的分配下,被文艺部退档的同学差不多的也都找到了自己今后一年甚至两年的所属。
 
  青橙去了宣传部。他觉得,把精力分散些,会好些的吧。
 
  一年,在忙碌中过去了。换届,被留副部。却是不用再像大一时一样忙了,心下也安定了下来。该考虑以后是事情了。青橙决定考研,而方向却没有定。
 
  可时间不会等你,往往在你还在犹豫间时,它就毫不犹豫地替你做出了选择。
 
  我信缘,不然我不会遇见你们
 
  许长安
 
  许长安,还有后来的凡,如果不是缘,怎么会遇见呢?这么多人,为什么会是他?学不学概率论都一样,一者是明白这世界上的人之多,二者是概率论学不学,对荀玲而言,委实差不多。
 
  许长安是在诗社里认识的,诗社加了,但玲子嫌自己笔笨,三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但有些人,你只消看到他的名字便能够知道,能不能陪你走一段时间。
 
  感觉,荀玲说。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许长安,许你一世平安么?”
 
  许长安转头看到相隔一个人的女生看着他说。没有玩笑的成分,很真诚的样子。
 
  “嗯,算是吧。”
 
  第一天的诗社活动,只是将社友拉来认识认识。
 
  在许长安刚自我介绍完坐下时便听到旁边的女生的问话。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说起他名字的这一层意思,只不过古城长安太过于闻名了,一个人的安稳终比不了一个朝代的繁华。
 
  但刚刚只知道对方名字的人就这样说起自己的名字,许长安竟也不觉得讨厌。那女生是白羊座吗,不带这么不设防的。笑着摇头之后觉得囧了,刚才准备自己的自我介绍去了,连她名字都没有记下来。虽说一个诗社以后有机会认识,但总觉得对方都已经记住你了你,而你却没有记住对方是件不礼貌的事情。于是,他便问了。
 
  “嗯,荀玲,荀子的荀,公孙玲珑的玲。”
 
  “哦?秦迷?”
 
  女生笑得满脸褶子,一双大眼睛也收敛了不少,没有了适才的陌生与防备。“看的,从一开始就看了。但是,这只能说是一个巧合,在此之前我是这么介绍自己的——‘玲珑骰子安红豆’的玲。”
 
  许长安心下愣怔了一下,“真好。”
 
  “骗你的,只是会将字才开来,像这样‘草字头的荀,斜王旁的玲’。”荀玲龇了龇牙。
 
  许长安心下再次愣怔了一下。被这个孩子打败了。
 
  见他不再说话,荀玲以为他生气了。“没事儿吧,”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双眼睛又睁得楞圆楞圆的,很像猫的瞳孔。
 
  “没事啊,能有什么事?”
 
  “没生气?”
 
  许长安在心底恨恨地翻了个白眼。“没有!”
 
  “哦。”
 
  回去顺路。
 
  荀玲叽叽喳喳的讲话,许长安站在旁侧深深地感受了她的热情。这孩子,要不要这么兴奋?
 
  要的,对于玲子来讲,要的。因为,这里,是全新的开始。对于一切都感到好奇,路旁的植物,天上飞的乌鸦,还有走进食堂时前面一位同学掀开门帘的方式等等,都是她的关注点。所以,他的qq被她的消息填得满满的,也不用回,她只是在分享:
 
  好搞笑,今天竟然跑错教室,可怜我竟然还很淡定地走上讲台,在一教室不认识的同学面前把黑板给擦了,然后又在同样一教室的同学面前拿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是,哦,天,跑错了寝室,我在三楼竟然跑到了四楼,拿钥匙鼓捣了半天,直到里面同学开门看到我才知道
 
  而她跑错卫生间不知道发生在了第几天。
 
  你属蛇,我属鼠哎
 
  是的,这里没有多少面对面的交流,手机取代了它。
 
  各种群,各种关系网,错综复杂。你在加了一个群之后,仔细的会发现,哦,原来他也在这里耶。
 
  荀玲的好友从去年七月份开通到现在的四月,人数过了两百,群也陆续加了十几二十个了。但快一年了,该认识的也认识的差不多了。大多都是很随意加上的,一个课后作业在哪里的疑惑,或者在素质课和公共基础课上认识的坐在相近的同学都会加上。
 
  这是当代大学生的社交。
 
  玲子从一开始的兴奋,也渐渐意识到快大二了,而自己也快成为学姐了,所以,玲子觉得不能再这么二了,对,要有个学姐的样子。
 
  但她应该早一些认识到,因为,在她准备退出时卷入了一股龙卷风。
 
  “你好【微笑】”
 
  这是玲子在结识一个手机上的同学惯常的打招呼方式。
 
  这样的开始很平常啊,在玲子看来。但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换做了别人都会生出不一样来。就像表情一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好比你的牛肉我的草一样,你的草或许在别人看来成了牛肉也不一定。在微笑这个表情早已被大多数人屏蔽了的时候,荀玲还是一脸诚恳地用它来表示开心。
 
  就这样,一个星期后,那位通过红十字群认识的同学问玲子有没有男朋友。
 
  玲子打哈哈,“没啊,怎么了”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玲子这才严肃地看待这个问题。哦,原来前天晚上他问自己空间照片墙上的戴着鸭舌帽的那张是不是自己时存了这样的想法!玲子一把把手机丢在被子上,想先冷静一下。
 
  不对啊,那张照片怎么看都只有个侧脸啊,还被挡去了额头的,他什么眼光,这才一个星期,就就就,喜欢上了?
 
  玲子头脑一热,“你你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我有喜欢的人了哦
 
  “你看,你都研一了,我还是大一,整整一个大学啊”
 
  “你属什么的”他不甘心
 
  “我属鼠,96年的,你呢?”
 
  “我属蛇的。但是,年龄不是问题啊”
 
  玲子彻底晕了。她只想说,叔叔,我们不约。但看在他那么热心地给自己解题的份上,不能那么伤人啊不是。
 
  玲子的弟弟小叮也是属蛇的,玲子想,我大小叮五岁,也就是说他大我七岁。不对不对,问题重点不在这里,问题是,才一个星期啊,大哥,你是受什么刺激了,还是我当真这么有魅力?不不不,玲子觉得还是他受刺激的可能性比较高,因为二十年来她都没有招惹上什么桃花,现在也还是一样,连发型自从那一剪刀之后在高三又给养回来了,还是一样的以看上去很聪明的光额头示人,用小强的四个字概括就是“帅到没边儿。”哦,不不不,五个字。
 
  “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高中同学?”
 
  我去,不行,我得找一个人来顶着才是不然穿帮了可不是好玩的。许长安?不行,不能这样把他给卖了,况且卖了就赎不回来了,但又不能太假,突然之间,玲子想到那个名字时,心里咯噔了一下,青橙。可以么?就这么定了。反正假装一下暗恋的对象又不会让他有什么损失,把他说得高冷一点,酷酷的样子,就这样。
 
  “不是,是大学同学”
 
  “只是你喜欢他么?”
 
  “对啊,怎样!反正不是你”玲子气死了,靠到床头的墙上翻白眼,这个人有病啊,我喜欢谁关他什么事,你喜欢我你就喜欢咯,我又没逼你。
 
  “有可能的,你们不是没在一起呢嘛。”见玲子没说话,又问“他怎么样”
 
  “比你好”玲子这边还陷在自己对青橙到底持个什么态度的问题里,与许长安不同,他像一本遥不可及的书,她想看,但到不了那里。而许长安则像本词典,有事了便可以去找他。
 
  “我不差的,你说说看”
 
  “他很专情”
 
  “他有女朋友?”
 
  玲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还不浅。顿时无力的躺倒在床上。对面的室友不时飘过来的询问的眼神被玲子系统地忽略了,就这样,在室友眼里,这个平常看起来只知道看书的玲子,聊起来还这么起劲。所以说,我们都不要被别人的表象所迷惑。
 
  这诚然没有什么,之后他提出的见面、邀荀玲一起看电影都一一被荀玲拒绝了的,渐渐的他也自知没趣。直到随之而来的新年里,他估计是还没有删她的号码,顺道给荀玲拜了年,荀玲想了想,回了条“你是?”之后,他再也没了打扰。
 
  但他让玲子萌生出一个吓了她一跳的念头,我应该是喜欢上青橙了吧,玲子想。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他了
 
  终于到了周末,玲子一方面被那个研一的句句话雷得不知所以,而一方面又要应付各种课程。因为是物理系的,对于专业课,玲子可不敢落下。在一个人在图书馆呆坐了整整一下午后,玲子忍不住跟许长安说了。
 
  “许长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我是说,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不知道要怎样搞才好”
 
  “有啊”
 
  “初中同学?高中同学?还是大学的?”
 
  “初中同学,也是高中的”
 
  “哇哦,肯定很棒”
 
  “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其间的纠葛,说不清楚。”
 
  “哦”
 
  “你呢?”
 
  “大学的,同班的,悲催了【大哭】【大哭】”
 
  许长安知道,在她的表情栏里,微笑就是开心,哭了就是伤心。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自己也是不愿提及的。
 
  “不是好感?”许长安说。
 
  “哎?不是有了好感再喜欢上的吗?”
 
  “我是说,你把好感当喜欢了”
 
  “不知道。很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许长安后来还说,女孩子不要轻易去喜欢一个人,如果以后在一起的不是第一个,会很难过。但是也别伤心,你会遇见那个对的人的。以后,变数很大,但你要保护好自己。
 
  “嗯”许久,那头才发来一回音,后面跟着那个瘪嘴的表情。
 
  “摸摸头”
 
  “好了好了,跟你讲个笑话吧,就当弥补你的心情咯”
 
  许长安看着手机等她回消息,自己都为这个女孩难过,自己明明很不好,却还是要笑着给予身边的人阳光,笑得那么牵强,这样,你以为,会让身边真正关心你的人好受吗?长安讨厌虚与委蛇的人,但面对这样的她,却没了说她的勇气。她是虚伪,却虚伪得这么表面,看得见的虚伪也算不上虚伪了吧。
 
  缘起缘灭
 
  大二的暑期,玲子还是没有头绪。乱七八糟的生活被合肥多变的天气搅得更是一团糟。
 
  十天之后,终于是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了家里。这一路还算得顺畅,把晕车的情绪冲淡了不少。从早上七点半上了公交开始,到下午两点,顺利到家的玲子靠在耳门的墙边,蹲坐了下去。
 
  妈妈还没有回来,她在葛公米店帮忙,送米、洗衣服。
 
  玲子不愿回来,她一直在逃避,逃避这样的现实、这样的家庭。
 
  但,在合肥如果一直没有找到兼职的话,相比较而言,还是回来比较省钱。
 
  玲子一直以来都尽量将自己隐藏起来,能不被提及就不被提及,能不给家人添乱就不给家人添乱。
 
  “……连感冒都不能有,他爸爸听到我咳嗽了几声就骂,哎,他说让我在家带孩子,带什么东西哦,自己都生病了。说我,哎……”
 
  曾听到大妈妈和妈妈她们聊天时,玲子在屋檐伸手出去接水,边听她们说话,当故事来听。
 
  玲子抿了抿嘴,这样一个男人,你当初为什么嫁了?你不嫁他,后来的事情会不一样吧。其实,一点点的差错就不会是眼下的情景了。想起那年过年时,他连着两天都没回来,在别人家打麻将。弟弟还小,妈妈抱着在屋里,让玲子去喊他回来,玲子不肯,妈妈哄她让奶奶一道去。玲子觉得,还是去吧,奶奶腿脚不好,妈妈要带弟弟,我就要负责,也不知道那个小人打哪儿学来的这样一个词,就和奶奶一起去了那人家,喊他回来。
 
  可是,那次,见了他之后,奶奶还没说几句,他就狠狠地瞪了玲子一眼,玲子吓得扯着奶奶衣服躲到奶奶身后,露着眼睛看他,也用眼睛瞪他。
 
  回过神来,伸在青瓦檐下接水的手臂上的衣袖已经湿了大半。
 
  那一次之后,玲子再也不信妈妈说给玲子听的,关于她爸爸在她小时候怎样疼他的话了。即使后来他回来,跟妈妈说起,说是当时由于玲子跟她奶奶去时耽误了他胡的一张牌,但玲子没有原谅他。玲子在那一次,学会了那样的眼神,对于讨厌的事情,便会用那样的眼神去面对,以至于街坊邻居都说玲子的那一双眼睛,像极了她爸爸。
 
  之后有一回听妈妈说起,说“……你爸爸啊,他讲当初是见我念过几年书,才要的我……”
 
  玲子皱了皱眉,心下觉得,那么,你们就不该在一起。没有感情,为什么要在一起,还把我拉到这里来,有没有问过我呢?
 
  玲子向来都不是这样的,玲子跟小伙伴玩的都挺好,她爱笑,待人真诚,脾气暴躁,但她不刻意隐藏,生气了就是生气了,当场扭头就走,你怎么拉都拉不回她;但不多时,她自己好了,又会来找你玩。这样的性子,在小学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于是玲子一直留到了初中。初中不一样,不像小学生那样没心没肺,但玲子是幸运的,她遇上了一群包容她、可以原谅她的伙伴,无论男生女生,都可以玩得起来。最后,毕业的同学录上,同学们也不隐藏,直说了她的好也说了她的脾气要改一改。
 
  能够保持这样的心性和没有脾气是自相矛盾的吧。玲子两相权衡,把棱角给挫了,借将头发剪咯以表决心。
 
  你信缘吗?我信
 
  坐在理发店里,看着及腰长的头发一点一点被剪去,最后玲子的脸终于拉了下来,付钱,折身去了旁边的杂货店捡了一顶鸭舌帽戴上。
 
  没几天,还是别扭,又去了,让那师傅给剪成了一颗刺猬头。玲子看着镜子里完全陌生的自己,笑了。
 
  高中,新的开始。
 
  真佩服那时候的自己,每天顶着那样一颗扎眼的头还可毫无顾忌地去女厕。原来每一个年级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奇葩,例如剪成男孩头的玲子,例如决计要变作男孩样子的高一七班的陈圆圆和初中时候认识的一个。
 
  那个同学不知道她叫什么,玲子初二,她初三。就叫她羽吧。
 
  她与宿舍里的煜相识,来这里玩。
 
  玲子的床铺在正对着门的上铺,她一进来,玲子就把手上的物理资料抛到了一边,起身趴到床沿,看她跟室友一一打招呼。
 
  “嗨!”她稍稍抬头对玲子说。
 
  玲子笑着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她愣了愣,龇了龇牙,但估计见玲子笑得一脸真诚,也没说什么。
 
  看着她们聊了一会儿,玲子又坐回被窝继续看剩下的例题。
 
  “嘿,你在看什么?”羽踩着一级横档上,攀着护栏看玲子在干嘛。许是热闹劲过了,才注意到刚才举止奇怪的玲子。
 
  玲子抬起书给她看,又笑了。
 
  “哇塞,你厉害。”羽眨眨眼,“我可以上去吗?”
 
  “唔,嗯。”
 
  玲子就是这样,遇见生人可以一句话不讲,也不会觉得尴尬,因为当你看到她的眼睛时,你就会知道,她很热情,很真。羽看着她,点点头。
 
  下去退了鞋袜,挤到玲子的被窝里。
 
  “你的脚这么凉。”她把脚贴在玲子脚上,玲子没有躲,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躲她。玲子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伸手去摸她的头,而羽又为什么单单过来坐到她一起。连手上的物理书都成了一种巧合。
 
  她们没有聊什么,只知道了对方都喜欢物理。就这样,那天羽坐在她旁边,看她在书上写写画画,玲子遇上了题目想了好久,她再拿过笔跟她讲。
 
  之后,只见过她一次,玲子下楼去食堂,她在楼梯口一晃而过,背着书包,头发还是细细的样子,看到玲子,不知道她还记得不,或许,她都没看清玲子。
 
  将衬衫穿得很棒的人都不错
 
  玲子是幸运的,大二暑假她在家呆了十天后,刚好看见兼职群里的消息,一个安大学长,自主创业,在合肥开的一家网络科技公司,为了节省前期开支,准备就在学校招两名文员。荀玲问了工作内容之后就跟妈妈讲了,八月初就会回合肥。
 
  合肥栢悦公馆,是住宅区,但他说了是安大学长。应该没事的吧。
 
  “你回来了跟我讲一下。”许长安劝她不住。
 
  “嗯,不过,要是我忘了,你别急着报警”
 
  栢悦公馆,六幢2107,知道也没用。最后还是学长过来接的她。
 
  高大的玻璃墙幕,做成了碎裂的纹理,透过玻璃,里面有小型人工瀑布的样子,水光闪动。前面的保安年纪大不了自己多少。玲子跟在学长后面进去了。过了两栋楼,推门进了最里面的一栋。头顶是巨大的水晶吊灯,映衬在大理石墙面上。
 
  随电梯上到了21层。
 
  万千科技网络有限公司。
 
  “这是吴总。”
 
  里间的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一个人,穿着一件粉色衬衫,黑色框眼镜,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在粉色的映衬下,笑容很柔和。
 
  能够将衬衫穿得很棒的人,都很不错,比如初中的桂老师,比如初中的秦老师、杜老师,还有眼前的吴凡。
 
  第一印象蛮不错的。
 
  迟到的包裹
 
  荀玲收到的包裹里面,是一根银簪,细细的花纹堑得很是精细。荀玲把玩了一会儿,看到盒子底还有一张纸,算是信吧。
 
  信上说,荀玲其实不是她现在所在家庭的孩子;
 
  说她是二十年前由于这根簪子的主人迫于无奈而抛弃的孩子;
 
  眼下,这簪子的主人找到了她,所谓别人的孩子。
 
  肯定是弄错了,人名啊也会有重的啊,对吧。荀玲转身就往西门走,她要退货,这原本就不是她的包裹。
 
  春末的气候,算不得冷了,但荀玲浑身发冷。
 
  一念之间
 
  我们从来都是自私的,像二十年前一走了之的于莉,像现在一走了之的荀玲。
 
  荀玲看不见她走后那个她生活了二十年了的家里,管应秋边做饭都会抹一把脸,心里恨她们两个女人,无缘无故来了又走掉。
 
  荀玲以为的,一直没有喜欢过自己、从来只有那个她的青橙,业已受到她的感染。对于那个她给了青橙的一年,荀玲同样花了一年时间陪在青橙身边,给予他自己所剩无几的阳光。终于,荀玲的世界在这样的一根簪子寄来的消息被证实之后坍塌了,空出的地方形成了巨大的黑洞,拉着荀玲往深渊里走。
 
  荀玲想过要不要抓住青橙的手,至少他给予过她那样的温暖,那晚相扣的十指,就不该因为路过的人而松开。但荀玲不想让身边的任何人受到自己的影响,许长安也不可以。而自己能够走到这样一个包裹寄来的地址那吗?
 
  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的荀玲,虽然很鄙夷当初由于自己的疏忽在回学校时将手机落在了家里,妈妈便将她一顿好骂的做法,但当她真正面对川流不息的街道时,她还是那个跟在别人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女孩。
 
  这于我,又没什么损失
 
  “叭叭叭——”凡跟在荀玲后面连按了几次喇叭才将这个人拉回地面来。
 
  “荀玲?你在干嘛呢?这么认真的想心思?”暑假在公司时,路过她们的工作台时,几次看见荀玲不是在文档上敲着什么就是在发呆,不过也没怎么管她们,两个小女生在一群程序猿噼里啪啦写程序的办公室里只要不随意发出声响打扰到员工们,剩下的也没什么了。而公司这一向也稳定了下来,不像开始时那样的忙乱了,今天在路上碰见荀玲,吴凡才有心情打了个招呼。却见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就近停好了车子下来找她。
 
  “吴学长,你是去公司吗?”荀玲一边在找话说。
 
  “嗯,不忙,你在干嘛呢,暑假里一个月也没见你这个样子过,这可是在街上。”
 
  荀玲在收到那簪子之后便是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于挨到了周五,下午一堂专业课上完,这一周的课就结束了。便在到明珠广场这边的邮政银行取了钱,准备去西安一趟。在出来的路上,碰见了吴凡学长。
 
  “嗯,知道了学长。”
 
  “怎么了,不开心的样子全写脸上了你。”
 
  “嗯,那个,学长,西安远吗?”
 
  “走高速一天的路程,嗯,干嘛?”
 
  “没什么,我想去一趟西安。”
 
  “突然跑那里干嘛?要去见什么人么?”
 
  “嗯,没什么,想去玩了。”
 
  “玩?一个人?”
 
  “有同学一起。”
 
  “别编了。告诉我,到底什么事。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
 
  “不不不,学长,没事,真的,我去一趟就好。”
 
  “那你说你到底去干嘛?”
 
  荀玲躲闪着吴凡的目光,攥着背包的肩带,拉扯着。
 
  “荀玲,你到底怎么了,虽然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今天,我遇见了你,我想知道,想看看我能帮到你什么,可以吗?像当初,你说‘每一个遇见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就接受我的帮助,好吗?这,也是命中注定。”
 
  “学长,哇——”憋了这么些天的悲伤倾泻而出。
 
  等荀玲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吴凡之后,吴凡说:“嗯,反正我这几天没什么事,既然你决计要去,我送你。”
 
  吴凡学长有这样的气度,他大四开始出来自主创业,抓住互联网发展的契机创立了网络公司,招了这些员工,从无到有。每次看到学长不多的几条动态,荀玲都会被他的坚定信念而感染,现在,她看着学长的眼睛,使劲地眨了眨眼,“学长,我,一个人去去就好。”
 
  “那你查好路线了?住的地方定下了?我看你吃饭都成问题。”想起当初这个女生在几栋大楼间被弄得晕头转向、最终被刘飞说的时候还气鼓鼓地怪设计师没逻辑的样子,不免心下一笑。“好了,不逗你了,你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不知道还会遇上什么状况呢,就这么跑去,被卖咯就好了。”
 
  荀玲知道自己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但这个吴学长不严肃的样子还是蛮亲和的。
 
  “真的不麻烦吗?”
 
  “麻烦啊,我还要好好想想到底要怎样才能够说服你。”
 
  “但是你刚刚说要一天的时间,你公司怎么办?”
 
  “今天周五,明天周六,后天周末。好了,别可是了,再说下去我会反悔的。”
 
  荀玲心下想了想,其实,能够有吴学长一起,还是不错的吧。正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找理由,却被学长敲了头,“哎,想什么呢,走了,去买些干粮。路上需要将就着些了。我们还要先吃些东西才好。”
 
  “哦,对了,你待会儿自己去超市多准备些零食也好。”
 
  “水的话,一箱矿泉水应该够我们喝的了。喂,我说,你不是水牛吧?”
 
  ……
 
  就这样,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去了西安,找到了那个医院。
 
  那个所谓的荀玲的亲生妈妈在医院躺着了,想见荀玲最后一面。
 
  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吴凡在进到这个医院来就一直皱着眉头,真搞不懂这人是怎么想的,怎么这么自私,为了这一面她会给别人的生活带来多大的伤害?亏得荀玲还心心念念地赶来。神经病。但想到她二十年前弃荀玲而去的做法,便不觉得她这样的行为的可恶了,因为她,从来就是这样的。可是荀玲呢?他担心荀玲今后该怎么办,这个女生虽然只在一起呆了一个月,但他现在很是心疼她,她是那样的敏感,你的一个眼神都会让她纠结一整天,自责到忍不住来向你道歉,即使你到晚上已经记不起上午到底为什么而那样做了,她还是会请求你的原谅,得到你的一句话后,连回你的那几条消息都会满满的让你感受到她的开心。这样的她,可以平静接受这样的意外吗?这一路上,除了赶路就是休息,荀玲也只是睡觉,看看窗外的风景,跟他说说好玩的事情。看上去,应该没有那么糟糕。毕竟这二十年来,那个女人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只不过事实上的血缘关系而已,而另一方面,不时的看到的荀玲的说说,她的家庭还是蛮幸福的,还有玩得来的弟弟,家里养的小狗、小白兔的,都很不错的样子。应该没什么事。但,还是得注意她一些才好。
 
  连续的赶路让吴凡头痛,却不想回旅馆休息而让荀玲一个人来这里。还是跟她一起过来了。
 
  “你好,我是于莉女士的儿子,王浩。”
 
  “你好,这是荀玲,我是她哥哥。嗯,荀子凡。”
 
  自我介绍后,病床上的于莉抬手,要荀玲过去,荀玲拉着吴凡的手紧了紧。
 
  “嗯,我在这里。”吴凡拍拍她肩膀,示意她过去。
 
  于莉握了握荀玲的手,呼吸机里发出一阵咕噜声,吓荀玲一跳,不觉叫出声来,几步之遥的吴凡上前稳住荀玲的肩膀,他感到她在发抖。后面赶来的护士来查看了下状况,又离开了。
 
  他们是在周六下午一点多赶到西安的,将住处安排好后,吴凡在旅馆睡了一个多小时。荀玲不困,在隔壁发发呆,看看书。对于即将面临的一切毫无头绪。
 
  下午五点,他们吃完饭就来到了那个便签上所留的医院。
 
  荀玲在病房里呆了十几分钟后,病房的门开了,对于进来的人,吴凡想,应该是于莉的家人。在迅速做出判断后,吴凡低头在荀玲耳边说让她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他去趟卫生间。
 
  转身拦住要进来的由王浩陪着的老人,打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出门,随手将门带上,三个人走到休息处。
 
  “你是于莉女士的父亲么?”
 
  “嗯,是的,也就是我和那个女孩的外公。”王浩开口说道。
 
  “嗯,很好,她现在还有什么亲人吗?我是说,还有人关心那个二十年前被抛弃的女孩现状的人吗?”
 
  “什么意思。”王浩警觉。
 
  “我说,现在,你们对于那个女孩的今后存有什么样的想法,还有其他知道女孩存在的人,都是什么想法。”
 
  “你,在说什么,你是谁?我的外孙女我看看都不成吗?你这人,奇怪得很。”老人显然刚刚被面前这男人的行为吓到,而现在缓过来却是一肚子不舒服,拉着外孙就要走。
 
  “等一等,我是她哥哥,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你们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就这么冒然闯入难道不觉得很无理吗?”
 
  “你,”老人执意要走,却被男子扶着停了脚步。
 
  “荀先生,你对于那个女孩又是什么想法?”
 
  “我?我倒是希望她从未接到过你妈妈的那封信。”
 
  “你是说,希望我们不要再继续打扰到她的生活?”
 
  “是的,事到如今,既然已经无法抹去这样的事实,对于荀玲来说,能够尽量减少对她现在生活的影响的做法才是最好的选择。”
 
  “明白。还请荀先生代为收下这些钱,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够安慰一下自己的心罢了。”
 
  吴凡看了看他手上的银行卡,皱了皱眉。
 
  “还请看在老人的面子上。外公我会劝说的,但这些,还请你代为收下。”
 
  “嗯,好。那我待会儿就会带她离开,希望你们不要给她留下过多无端的伤害。”
 
  吴凡走过来,“爷爷,我对刚才的态度向您道歉,但我还是希望您不要来打扰我妹妹的生活,她现在在那边的家庭生活得很好,况且,我都把她带来了了您女儿的心愿了,您还要执意来干涉我妹妹的生活吗?”
 
  “外公,我们,还是不要再找妹妹了,这位先生也告诉了我们她现在的生活状况,而妈妈也见到妹妹了,我们,算是为了她好吧。”
 
  老人扶着男子的手,颤颤巍巍地转身来看吴凡,“你,嗨。我老了,我女儿也要走了,我的外孙就剩他一个了,我也没什么念想了,只是想让我这外孙、外孙女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亲近的人。于莉她人见也见了。算了,算了。你不要怪于莉了,她也是很想那孩子,人呐,在世的时候有个什么念想,总想着要给实现了的。不然,到死都不会好受。哎,也罢了,我不求着什么了。”
 
  老人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谢谢你了,这么些年照顾她,还有那边的家里人,以后,也都托你们照看了。”
 
  答应我,不要放弃你的梦想与希望
 
  晚上九点多回到旅社,洗漱完吴凡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了,听着隔壁没有什么动静,心下却是不安。起身去敲门。
 
  “荀玲?睡了没?是我,吴凡。”
 
  “吴学长。”门开了,将他让进了门。
 
  只开了床头灯,大大的书包摆在枕头旁边。
 
  吴凡看到她床头搁着一本书,《追风筝的人》。
 
  “跟我讲讲这里面的故事?”
 
  “没什么,就是一个对他家小少爷特别好的一个仆人跟他小少爷之间的故事。”
 
  “你,今天的事,还好吧。”
 
  “嗯,觉得人生很奇妙,乱七八糟的事情,竟然就这么组成了生活。以前只觉得故事都是人写的,但也得有启发不是。”
 
  “嗯,而且,我觉得你的文笔不错哎。”
 
  “哪有,学长说笑了。”
 
  “真的啊,是你鄙视我的审美了好吗。我有看到你空间的日志啊。对了莫莫是谁,你的宠物吗?”
 
  “不是,嗯,算是吧,是一只小恐龙模型,是只腕龙,带夜光的。曾经在初中把我室友吓到过。”
 
  ……
 
  最后,吴凡说,“荀玲,答应我,不要放弃,不要放弃自己所追寻的幸福,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好吗?”
 
  “嗯?”
 
  看着眼前这个呆呆看着他的人,他可不想再说一遍那样的话。
 
  “咳咳,那个,你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吧?”
 
  “什么想法?我不会想不开的,反正又没有什么。”
 
  “真的?”
 
  “嗯,没有骗你,学长。况且,如果我现在出了什么事还会连累学长你的,我才不会那么做呢。”
 
  吴凡愣了愣,心里咯噔了一下,想着,要是她当初要是一个人来的话,是不是就地了结了?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对,要是你发生了什么意外,我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到时候我被你连累,我会恨你的,我会很后悔认识你的,会认为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好心帮了你,你却要这么陷我于不利的境地,所以,要好好的,知道了吗?”吴凡随意地边翻着书边很随意的样子说。
 
  吴凡刚说完就被荀玲拦腰抱住,“嗯,是的,学长。谢谢你。”
 
  吴凡愣了一下,将书放到床头,“嗯,不仅现在要好好的,以后也要好好的,知道了吗?你要知道,不仅我会伤心,你家里人啊,你爸爸妈妈,弟弟,还有你的朋友,同学,甚至你的莫莫,都是会伤心的。”
 
  荀玲松开手,噗呲笑了,鼻涕都流出来了。胡乱抓了餐巾纸擦了擦,尴尬地红了脸。
 
  “晚安,荀玲。”
 
  “嗯,晚安,吴学长。”
 
  回到这边的房间,吴凡躺在黑暗里,想着这几天,自己是怎么了,怎么被她带到了这里,真够荒唐的。竟然一时忘了要不要跟她家里人说,但看情形,她是不会告诉他们的吧。
 
  真神奇。吴凡嘴角微微地弯起一点弧度,睡觉。
 
  渐渐
 
  曾经,从大一到大二,记忆渐渐被风化得支离破碎……
 
  她说,青橙,那句歌词是你改的吧?很棒哦!
 
  还有,你的诗写得很棒哎,在你空间有看到
 
  ……
 
  她说,你喜欢小狗吗?我是说小狗,没长大的狗,我觉得狗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
 
  她说,你一个人吗?没有跟同学一起?
 
  哦,那你不跟他聊天吗?
 
  ……
 
  她说,青橙,你知道吗,我从来只习惯等别人在那头挂了电话才挂,那样,对方就会更开心,因为他知道我一直在;
 
  ……
 
  她说,青橙,你困了吗?困了就先下了吧,我再想想该喊你什么。
 
  嗯,青青?
 
  不不,橙子怎么样?
 
  那晚,青橙在这边看着手机屏幕一会儿多一条一会儿又多一条的消息一直闪了好久,但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青橙,青橙,她就怎么一个字一个字地打,自己默念着都会生出酸涩来的名字在她看来倒是像糖果一样欲罢不能。
 
  感情,是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毒呢。
 
  那时,青橙只觉得这女生还真好玩儿,自己被困在这样的牢笼里出不去,她倒是奋不顾身地要往里跳。
 
  哎。
 
  他日后会后悔,后悔那天晚上为什么不多问一句,不将她那模糊不清的感情给拆穿?是怕伤了她自尊?是怕自己自作多情?或许,是自己在放任她走进自己,他很冷,他需要她的阳光。在叶昕走后,他的世界缺了一块,呼呼地往里灌着风,一刻不停。
 
  要不要告诉她呢?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只不过现在分手了,但最终的结果还不知道。叶昕,我在等你一个确切的答案。或者说,是在等我自己的一个答案。
 
  两年后
 
  青橙
 
  再回想起那些,她一遍遍打出来的自己的名字都变作了她的声音,将他包裹,青橙觉得自己像一条搁浅的鱼,窒息得快要死掉。荀玲,你知不知道,在你走后,我的世界不再完整。
 
  当初,为什么就不能认真听她讲一次话呢?为什么不能认真对待她呢?为什么要等到发现自己无法离开她的阳光之后才感到她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是的,那时的他,只知道叶昕将要离开他了,他要失去那个陪伴了自己整个高三的女孩了,他很失落。他在周五晚上把自己灌醉,然后就可以多打发掉一些周末的空白。一次被荀玲知道了,是的,她隐隐想到了什么。但那时荀玲还是没有问,她的情感世界从大学才开始,她以为,大学才是能够自由地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荀玲没有说什么。隐隐的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她说,青橙,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自己的健康拿来作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她说,你很好,你会遇到你的那个她的。
 
  那天晚上荀玲去了青橙空间,将他签名一直翻看到高三。一个人边看边哭。原来,眼泪把枕头都浸湿了是真的。
 
  荀玲
 
  签名,才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感情外露。记得最初的九月,刚认识他时,他的签名是“为你,千千万万遍”。荀玲那时什么都不知道,傻傻的开玩笑似的说“你为谁千千万万遍啊”。也正是因为那样一句话,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你偷走了我的影子,走到哪里我都会想念你
 
  “为你,千千万万遍”,是《追风筝的人》里面的一句话,是哈桑一次次为拉米尔追回风筝的写照。但直到后来,玲子在看到青橙从高二开始,一条条因为那个女生而改写的签名时,才明白,青橙的风筝,是那个女生;当初连同《追风筝的人》一起借给她的《偷影子的人》里面一样,他的影子被那个女孩拿走了。
 
  而这一切生生地刺痛了她,青橙,已然成为了她的风筝,成为了那个拿走她影子的人。
 
  想起运动会训练时,青橙远远地在那边和郝俊放着风筝,这边玲子跟在学长后面一次又一次地扔着铅球。中间休息,刘英拿着风筝过来拉玲子一起玩儿。玲子不会,只在风筝落地后才帮忙捡一下。
 
  想起班级春游,去的滨湖公园,玲子一路拖沓着,好让人群将青橙隔离自己的视线;在路边做寿司,面对着青橙坐在湖边的木板上的身影,玲子恍恍惚惚包了纯米饭的一根,不好意思让那边的赵文超同学切,自己抢过刀子来切,切完了一个人默默地吃,边吃边想,反正又不知道青橙喜欢什么味道的,倒不如拿这个问问他,因为他一直坐在那边,中午一下都没有来桌子前吃点东西。但旁边朱旭、刘宗亮也在,想想又没了过去的勇气。
 
  原来,自己的影子渐渐被自己弄丢了自己都不知道。
 
  我谁也不信了,才来找你的
 
  青橙最后在九华山脚的一个小庙里再次见到了玲子。
 
  玲子跪在早已破败不堪的庙里,昏黄的烛光在屋里闪着光。
 
  青橙走进去,发现,里面的布置倒并不像外面的框架。但人往往与此相反,外面看去是平凡不过的,但里面早已是千疮百孔。好比这眼前的人。
 
  玲子没有出家,只是时不时地到这里来生活,而回到城市的一段时间则只是为了赚钱,为了能够支撑起这个庙。
 
  “我谁也不信,我只信我自己。”玲子曾对许长安说。
 
  “唯心主义者”许长安说,消息后面加上一个抠鼻的表情,这是长安的习惯。
 
  但那天玲子背着十几公斤重的旅行包来到这尊佛像面前时,她说,佛祖啊,我荀玲谁也不能信了,我现在来找你,可以吗?
 
  此后,她在后堂修了一间隔间,另外还搭了一口锅,就在这里住下了。而庙也经由她被逐渐修缮得差不多,但要大修是不能够的。她在躲人,谁都躲,她不想说话,如果可以,她想变作一棵树,立在这庙边上,反正也没有多少人来打扰。
 
  钱还是需要的,她拿了那个自称她妈妈的人的银行卡,二十万,她留了十万,剩下十万在火车站上车前转给了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庭。这个家庭虽然经过这一遭,但与他们无关,小叮,她的小弟弟,如果不是她,他会得到不一样的童年,而自己毁了它。那个房子里最好的房间是她的。她这二十年来所有的收藏,小时候从楠楠那里用赖皮的方式得来的纯蓝色玻璃珠;高中同桌那里要来的用胶卷一点一点绕成的粉红色球球,后面还有一根带子系着;同学送的所有画、贺卡,以及两本同学录和一本高中同学的联系方式,因为高中老师不让他们些同学录,而玲子那时候连qq都不知道,所以私下拿高程送的那本本子一一传过去,想留下一点和他们的联系;张琳临走时送的用塑料瓶剪成的菊花和向她求的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大学的三本日记、一小叠明信片。这一切,随同车窗外迅速朝后退去的光秃秃的白杨树一起,消失在冬末。
 
  起先,在吴凡学长的劝慰下,荀玲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但是,种种事情让她失却了继续的勇气,家人的不理解、同学之间的冷淡,以及青橙的沉默,这些让荀玲心底原就没有尘封的逃离一点点往外渗透,终于,酝酿了半年后,在大三的上学期结束后离校的途中,荀玲改变了乘车路线,直接去了九华。
 
  亲情,友情,爱情,呵,我荀玲一样都要不起。
 
  请你,给我一个答案
 
  为了能够自由地回到这里,她能够找到的工作无非是钟点工。要不是这样,他不能够轻易将她找到。而青橙在自己所能够利用的关系里都一一拜托了,两年之后,终于让一个同学碰见了她。
 
  当初那么好强的她,是怎样在认出昔日同学时还能够在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平静地去做完应该做的事情的。在同学的叙述里,青橙在这头握着手机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挂了电话不知道多久,他一直坐在那里。
 
  她说,青橙,那句歌词是你改的吧?很棒哦!
 
  她说,你喜欢小狗吗?我是说小狗,没长大的狗,我觉得狗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她说,你一个人吗?没有跟同学一起?
 
  她说,是秦淮河么?好好玩哦!
 
  她说,青橙,你困了吗?困了就先下了吧
 
  她说,青橙,我养的那盆吊兰新长出了叶子哦
 
  她说,青橙,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她说,你很好,你会遇到你的那个她的。
 
  “荀玲,”青橙往前走了几步,在与荀玲相隔两三步的样子停住了脚步。
 
  “荀玲,是你,对吧。”
 
  她没有回答。
 
  青橙慢慢走近,跪了下去,抬起手从她侧面将她圈住。
 
  “荀玲。”
 
  “对不起,青橙,对不起”
 
  怀里的人为了减少与他的接触,往外躲避。他感觉到她的紧张。
 
  “别害怕,荀玲,别害怕,安静一下,荀玲”
 
  她僵直的身体渐渐瘫软,最终跌坐在地上。
 
  两个人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在那里呆了好久。
 
  荀玲在后面的小灶上做了些面条,当做晚饭。
 
  “够了吗?我是说,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已经。”
 
  青橙倚在门框上看玲子洗碗,沥完水,进来准备放进橱柜里。
 
  青橙没有让,伸手来拿碗,玲子愣了愣,给了他。跟在后面走到橱柜前打开柜门,待他放进去之后关上。
 
  玲子尽管已经很慢的做饭、洗碗了,但还是剩下的大段大段的沉默。
 
  荀玲端了两只杯子,递给他一杯水。
 
  深秋的空气里,尽是干燥,从白瓷杯口袅袅溢出的水汽,倏尔被掠夺干净。
 
  荀玲双手拢住杯子,刚才的自来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冰凉透骨。那双手却还只平静地握着杯子,即使它们急需温度来缓和。由于水汽将眼镜模糊了,荀玲摘掉了。
 
  青橙看着这样的荀玲,觉得她还是不戴眼镜的好,一双眼睛在雾气里忽闪着,竟只是平和。
 
  荀玲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耐烦,咳嗽了几声。
 
  “那个,你,今晚不回去吗?”荀玲抬头问。
 
  青橙从嘴边拿开杯子,抬头对上的眼神让人感到压抑。“唔,回,回去的。”又灌了一口水。
 
  “没车了,下午忘了跟你说的。”
 
  “开车过来的,停在了山脚。”
 
  “我送送你。”
 
  青橙见她丝毫没有想说什么的意思,不知道该不该问。待会儿,十几分钟的山路,就要离开了。
 
  山上一派清明。脆生生的绿直逼人眼,相比城里的灯光来说还要凌冽。
 
  周边的草丛里时不时漏出几株挂着红果子的小灌木,上面停着鸟雀在进食。待人走近,扑棱棱地飞走。竹子自庙宇便一路绵延着,青橙竟生出“在这里生活其实蛮不错”的想法来。前面的女子应该是喜欢这里的。
 
  “这里地潮,小心些。”荀玲还没有说完,就被后面的青橙带倒了,摔在一边的草地上,带刺的覆盆子刮破了手指,却急急地问青橙“你没事吧?”
 
  青橙失神间滑倒,屁股摔得一阵发麻,撑着手臂起来时感到手心传来钻心的疼痛,摊开来看,手心被路面裸露的石片划出了几道口子,吃进了细石子。愣怔间手却被荀玲握住了手指,一手支住青橙手臂,“起来,脚没事吧。”
 
  青橙站起来,动了动脚,“没事。”
 
  荀玲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看了看攥紧在手里,“脏的,我去洗了再给你处理伤口。”
 
  转身走进了路边的林间。青橙无意识地跟了上去。
 
  荀玲回头瞪了他一眼,半张的嘴巴终没说什么,扭头继续走。
 
  青橙舒了口气,小心地跟在荀玲后面,不敢再闹出什么麻烦。天不算黑,露水却下得重,这么一会儿,鞋面已被打湿。没有考虑到山上气候变化的青橙打了个寒颤,时不时出神的他强迫自己不要再这样了。脚下紧了紧,跟上荀玲。
 
  不多时便找到了一条溪流。窄窄的,很清,由于流得急,拓出不浅的一条沟来。
 
  荀玲就着水流洗了帕子,拧干后起身,青橙站得近了,吓得她急急地往后撤步,不曾想一脚踏空——后面是水沟,慌张间拉住了青橙的手臂;青橙空着的受伤了的左手也来拉她,抓紧她手的时候碰到了伤口,深深地倒吸了口凉气。
 
  “没,没事儿吧。”荀玲知道自己又在说些废话,后面的声音渐渐小到听不见。
 
  “没事。”
 
  荀玲替他就着溪水清洗伤口,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大一在红十字的时候,时常的比赛时,受了伤的同学就这么让他们摆弄,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懂,但同学们还是那么信任他们,大概是因为那件带有红十字标识的衣服往身上一穿,就显出了不一样吧。但眼下的荀玲早已不是那样谨小慎微的女生了。
 
  “都怪你。”荀玲突然间随口说,发出的声音倒是把自己吓到了,低着头,咽了口唾沫。
 
  “嗯,怪我。”青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紧不慢。
 
  “唔,要不是你不小心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还有,要不是你站在我后面,我不会碰到你的伤口的……”
 
  “都怪我。”
 
  “啊?”荀玲这才觉察出青橙的语气,抬头,眸子里的青橙一张脸皱皱巴巴的,将好看的眉眼全揉吧揉吧地放上去的一样。
 
  “没弄疼你吧。”
 
  青橙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摇头。将头埋进膝盖,怕下一秒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忍不住落下泪来。
 
  青橙以为,自己不会哭的,在她说“青橙,我们不适合,就这样吧”的时候,他没有哭;在得知她退学,就此断了与身边同学的一切联系时,他没有哭;在接到同学电话说有她的消息了的时候,他没有哭;在见到她跪在蒲团上的那一刻,他没有哭。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面对她的,可以不这么失态的,可以来看看她,可以接受她的选择。但刚刚,一路跟在她后面,清冷的山风却还是没能够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可是,可是她为什么就能这么无所谓呢?为什么一句话不解释地就送他离开?他这么辛苦地将她找到,换来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她眼里,什么都没有,那么平静,跟一片湖一样。难道她不觉得自己的来去是会给别人带来影响的吗?
 
  “荀玲,我怪你的,对,我一直都在埋怨你。我想,你心里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我,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可笑?我疯子一样四处找你的行为,在你眼里是不是跟做戏一样?你说你是戏子,你当真是在演戏吗?你以为你的一出戏里参演的角色也都跟你一样,是戏子,是说甩手就甩手离场的吗?啊?”
 
  青橙摸了一把脸,看着荀玲,她睁着眼睛,大得出奇,下唇已被咬得泛白。
 
  “青橙,我,”荀玲挣扎着,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既然已经将他推出了自己的世界,又给他背负上这些有意义吗?但,对于自己当初的离开,什么理由都不给,对他来说会更残忍。自私,对,荀玲,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别人好,便以一己之念而做出一切决定,你以为的好,难道对于他人来说也是好吗?他当真是这么觉得的吗?
 
  责难像蜘蛛网一般将荀玲裹住。
 
  “怎么,还是不愿给我一个回答么?两年前我以为你只是一时不愿解释,好,我不逼你,我等,可是我等来了什么,你退学的消息。大三了,你退学,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不能够那么来考虑你的,但谁能够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你吗?你没有,你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直到我找到这里来。可现在呢?到现在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都不说,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前面翻了脸转身还可以手拉手玩到一起?我做不到,荀玲,我告诉你,我看也没几个成年人做得到,除了你,荀玲,你倒是心安理得地在这里生活下去,你让别人怎么办?你让我们参与到你原先生活中的人怎么办?都当从来没有过你吗?就当你的存在是个梦?我倒是想我从遇见你开始就是个梦,那样,在你走后、梦醒了,也不会有什么不适,但有你的那一年,这里那里都留有你的痕迹,你让我怎么无视?”青橙将这些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他忍不了,下了这座山后,他便没有第二次上来的勇气了。
 
  荀玲听着这些话,眼里的泪一颗一颗地落进脚下的泥土里,瞬间消失干净。搁在膝盖上的下巴不住地抖动着,咬住嘴唇的牙齿已将嘴唇磨破,沁出血来。带有铁锈味的血在嘴巴里,让荀玲一阵恶心。
 
  “咳咳,咳咳咳。”青橙的薄外套终究是抵不过山里的露气。
 
  “啊,那个,青橙,我们,先回去,好吗?我告诉你,我们先回屋里好吗?”
 
  “嗯。”
 
  回到小庙,荀玲找来大衣给青橙披上,开了暖气片,小屋瞬间被橘黄色的灯充满,很暖和。
 
  刚拿来纱布将青橙伤口处理好了之后,荀玲在床沿还没有坐一会儿就又站起身来。
 
  “你喝姜茶吗?驱驱寒?”荀玲问。
 
  “不太喜欢。”青橙龇龇牙,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一些。
 
  “我也不喜欢。那,喝些糖水吧,嗯?”
 
  “嗯。”
 
  青橙真是被她打败了,从来就是这一副样子,前面再怎么翻脸,转身又是一派和平。怎么会有人这么无所谓?转瞬,微颦的眉头便随黯淡下去的眼光而松散开去,从来,自己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吧,于她而言。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么?以前认识的荀玲,从来也都是开开心心的,一点小发现都会是亮点。那样的她像跳动的小火苗一样,时时给身边的人带来不一样的感受,分享她的囧事成了她的圈子里的一项趣事,幸运的是她也拥有那样一群懂她的朋友,动态下面的评论里也尽是欢乐。有的时候,就算你看不太懂她到底说了什么样的一件事,还是会被她的情绪感染到,她的世界就像洒了荧光粉一样,莹莹的闪着光。开心,愤怒,无语,伤心,任何情绪都一一写在了空间里,你一看便知。但当你看见她情绪低落的动态,等你回过头去安慰她时,她又恢复了笑容,句句话里都透着兴奋。是的,即使只是隔着手机的消息聊天,你也会在面前浮现她的表情,肯定是微笑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她,你宁愿不懂她,这样才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阳光,而一旦懂了,你会觉得,那阳光,只不过是荧光,幽幽地泛着冷光,表面熠熠生辉,心底早已是冰湖。像许长安,他知道荀玲心底的湖,但是他不想过多的看清荀玲的伪装,既然她那么努力地想让别人认为她是开心的,为什么不让她如愿以偿呢?
 
  这么透明的一个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怎么也看不透,两年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荀玲过走进来,递给青橙盛了糖水的瓷杯,坐到床沿。屋里仅有的一张椅子给了青橙。
 
  荀玲两只手臂撑在身体两侧,双脚朝床底下收着。
 
  “荀玲,”青橙很希望她能够告诉他,她心里真正的想法,两年来,他有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觉得,当时的荀玲肯定遇上了什么事情,才为了摆脱当时一切的联系而跟她说那些话的。但当他看到荀玲这样,心里的疑惑还是存在的,却不敢问什么。
 
  “唔,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接受不了自己是领养的这个事实,然后就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干脆走了好了。但是,吴凡学长说,不能随随便便就走掉,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
 
  “走掉?”青橙苦笑,“你不是走得很干脆么?”
 
  “我指的是自杀。”低头晃动双腿的荀玲眼睛朝他瞥了一瞥,不好意思看他,又看向别处。
 
  “就这样?”
 
  “嗯,就这样。”荀玲低下头,“还能怎样,那时候我跟你看不到未来,我连你的真实想法一点都不知道,跟你一提出分手你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我,转身就走掉了。你让我怎么办,死缠烂打?可以么?我可不想。到时候被你朋友用口水淹死了都不知道。”荀玲吞了口唾沫,想起那晚李沁所说的话来心里就犯怵,诚然,是她荀玲招惹的青橙,到头来说退出就退出的也是她,但其间的纠葛又是几个能说清楚的?想必荀玲说不清,他青橙也是说不清的。
 
  “我,胡闹了?”荀玲偷眼看他,青橙半个脸都在头发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是,但是我当时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正关心我的,没有人真心待我,我没办法去面对你,去接受那些。我以为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在那样的地方生活下去,但是半年后,我劝服不了我自己,我快疯掉了,再那样下去我怕我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伤害到你,青橙。那次期末,我站在七楼的天台上朝下看,觉得最后能够感受一下彻底的自由也不错。最后我没有跳,因为那样,在我死后,学校、家里都不会安宁。”
 
  “可是,荀玲,你以为你就这样走掉,那个地方会安宁么?你就这么自私地将我丢在那里,我连找都不敢找你,只能私下拜托同学,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下你的消息。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天天背负着沉重的自责而活着,我不能够像你一样潇洒地说消失就消失,不能丢下我的学业不管,不能丢下我的人生不做打算。你知道吗?”
 
  “我知道,所以我不敢告诉你,不想让你受到我的影响。”
 
  “你从一出现就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我,我选择了影响较小的方式。”
 
  “不要逃避,好吗,我不够敏感,不能够去一一揣度你的真实想法,你就不能够直接告诉我吗?像这些,告诉我有那么难吗?”
 
  “我,当时,是的,很难。我,嗯,好吧,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的错?一句承认就可以把这一切抹平吗?就能继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心安理得地过着以前的生活吗?”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方式,所以我选择了我以为的最好的那一个。”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你以为你的想法都是正确的吗?你以为你别人都像你所认为的那样,你替我做出的决定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吗?我……”看着眼前那个缩成一团,就差将自己塞进瓶子里的人,青橙失却了继续说下去的力气,反应过来,她,一直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人,四处寻求肯定,一如当初在一起时,她说:
 
  “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对吗?”
 
  “嗯,这是真的”
 
  尾声
 
  我们有时候会仅仅因为一时的念头而紧紧攥住它,不松手。等事后回想时,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坚定的信念去守着它。
 
  世事有千万种可能,眼下才是你拥有的一种。
 
  这个故事里有相遇有分离,零零散散的一则,我想你知道,有人懂你,有人关心你。同时,你也有给予的能力;而当初做下的荒唐的事情,也不要过分地懊悔,笑一笑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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