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会

　　存在总是就它的生存来领会自己，总是就它是自己或者不是自己的可能性来领会自己。它要么自己选取了这种可能性，要么深陷这种可能性之中，要么已从这种可能性中成长。

 

　　——海德格尔

 

　　一

 

　　这是什么？

 

　　正方体的四角伸出四根刺，紧接着幻化为一簇绚烂的水滴，然后，从浑圆的球体中，最初的正方体又探出头来，好像从来没有变化过似的。我的观察力很迟钝，但我知道，那个东西既不是正方体，也不是球，同样不是刺不是水滴不是诸如此类的任何东西。

 

　　那么，它是什么？

 

　　试卷上说它是“三维变形物”，但我知道它不是。它怎么会是三维的呢？三维指长、宽、高，是有一定体积的空间物体，可它明明是平面中的花哨，“三维”之帽，断不能乱扣。有的人说二维世界是三维物体在平面内的投影，那么是谁投影了它？又是谁在四维时空中投影了那个投影它的物体？难道它是没有本体的虚无的影像？也许一切影像都来自虚无？不，一定不是这样，或许，根本不必考虑投影，它只不过是一些花花绿绿的图案而已。

 

　　然而，色彩的感觉来源泉于光。在那变幻的绮丽中，我看到了红、黄、蓝、绿以及它背后深无边际的黑。可是，我怎么敢肯定这些就是它的颜色？我的印象只是视神经中的视杆与视锥细胞随机捕捉光子的结果，DNA结构的发现者克里克博士说：“严格来讲，我们每个人都是色盲。”同时，我又怎么知道我看到的这样一些图案确实存在？我怎能确定那不是一些芜杂的光束或纷繁的电刺激在我脑中留下的幻影？我又怎么知道周围的一切不都是幻影？

 

　　伟大的导师马克思笑了：“它们当然不是幻影，我们的世界是物质的。”这使我安心了不少。对呀，我怎么忘了，这是计算机屏幕上的呈现，它是计算机中无数“1/0”严格控制的结果，它当然是存在的了。只是，这个结论又增添了我许多其他的疑问。人体中无数个神经元通过静电息位差的严格控制使神经传导、思维动作，于是产生了我们的意识和灵魂。这一动作与屏幕上它的诞生是多么相似！也许它就是电脑意识的体现？也许它是电脑打盹时斑斓的梦境展出？也许电脑一直将自己的意识隐藏，在我们对着网络大发厥词时嘿嘿一笑？……

 

　　Oh，No，我的思绪混乱了。它在屏幕上默默无言，亘古不变地翻滚着它的红黄蓝绿，在它背后，还是那了无边际的黑，吞噬一切。然而，对于给它下定义，我彻底绝望了。直觉诉说的，正是思维否定的。谁能告诉我，它究竟是什么？

 

　　又有哪个好主人能告诉我，我是谁？

 

　　二

 

　　“怎么知道”是一个讨厌的问题，比“为什么”还要讨厌，因为“怎么知道”总是跟在“为什么”之后，苦苦追缠。

 

　　兴趣一个简单的例子，量子力学的创始人之一薛定谔设想过一个著名的“猫实验”：在一个完全封闭的铁盒子里住着一只猫和一些恐怖的实验装置。在任意一个时刻，这只猫都可能活着，也可能死掉，如不打开盒子没有人能知道。

 

　　“所以这是一只不死不活的猫。”朋友告诉我。

 

　　我不解：“为什么？”

 

　　“因为薛定谔就是这么说的。”

 

　　“他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他到底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遇到这种情况，恐怕有三种结局：一是像薛定谔和他的同伴们那样，深入研究，得出波函数缩那样深奥的理论；一是陷入一种哲学的不断追问的怪圈，导致精神错乱，无法自拔；最后一种就是我和我的朋友们遇到的：前座的人扭过头来大喊：“安静！生活中的唐僧怎么越来越多？”

 

　　所以，我劝你如果精神正常，就少问“怎么知道”。

 

　　所以，千万别想“我是谁”。

 

　　“我是谁”是千百年来被人思考得最多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以及它所引出的“我们是谁”和“我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开辟了哲学和几乎所有现代科学。然而，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圆满地回答，这或许就是因为，这个问题需要追问太多的“怎么知道”，这令人头疼不已。

 

　　我怎么知道我是谁？我又怎么知道我存在？我怎么知道我所看所感知的一切是真实的？我怎么知道我的结论是正确的？我怎么知道那些证明我正确的证据是正确的？……

 

　　我拿这些去问海德格尔，他说：“这是个形而上学的问题，必须得形而上学地思，同时，若想回答，就必须不再形而上学地思……”我问尼采，他呵呵地笑了：“告诉你一个真理，随时忘掉自己所思的会比较幸福。”我从盖尔曼博士（诺贝尔获得者）那里听说：“夸克！我们都是夸克！”又通过海林堡对波函数的解释推想到，我们只不过是粒子概率行为的表现。然后，我又听到一些更新的说法：我们的世界，只是十维空间弦振动的投影，所以一切都不存在……

 

　　可我还是不知道“我是谁”，因为我可能永远无法回答：“我怎么知道谁说的是正确的？”

 

　　三

 

　　对于无法回答的“怎么知道”，最好的回答是不知道。

 

　　回到我们可爱的“三维变形物”身上，如果它有生命，它可能也在想：“我是谁？”但它不会知道，因为计算机和电远超出它的想象。我们清楚地看到它怎样从正方体变为刺、水滴、球如此等等。然而它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它的变形方式，在它看来，那只是一些大小不一样的碎片，而它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正方体。如此看来，相对论与量子理论在我们世界里的不调和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它们可能正是一些更广大的理论在我们看来的碎片效果。

 

　　果真如此，那我们又何必苦苦追问“我是谁”呢？对于“三维变形物”，它可能永远也猜不到使它产生的是怎样的奇妙物体，而且，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四

 

　　从始至终，我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信息：它是屏幕保护。

 

　　这一点是如此清晰明了，毋庸置疑，它使我如同立刻后退了一大步：眼前的景象顿时清晰了起来。它不再是怪物，不再是投影，不再是红黄蓝绿黑，也不再是计算机的梦境，它只是一个屏幕保护，无论它怎么变，这也是一个更改不了的事实。

 

　　也许，这就够了吧。我们也不是“谁”，不是任何特定的事物，我们都是一种存在，在我们存在的环境中起着我们说不清的作用。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诗意地安居，认真地生活，就这样吧。

 

　　如果有人问我屏幕上的它是什么，我会说：它是一切物，但不是任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