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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

作者: 吴晓星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8-08-06点击:
  
  天寒告诉我,他高中打过很多架。
 
  他说这个的时候,我习惯点着两支烟,天寒接过,却不吸,继续他的叙述。
 
  天寒是我的兄弟,我们是邻居,上的是同一个高中,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但是他还是会说。天寒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他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却为兄弟们的恋爱打过很多架。
 
  我经常问他这么一个问题,你崇尚暴力是因为自己没有安全感,还是有英雄崇拜?
 
  扯淡,你还不知道我。天寒笑笑说。他不常笑的。
 
  想起天寒,总会有一种负罪感。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他。那时候他的脸上还没有那道疤痕,但是他不笑。我们从内心就排斥他。我们总是怂恿他去干坏事,被发现了则无一例外地出卖他。我们一边跑一边指着天寒说:是他干的。
 
  我如果再长大一点就一定会看到天寒那时候眼睛中的失落。可是我们都还太小。
 
  我真的不该跑,那样我就会丢掉一个兄弟,一丢就是十几年,或者,一辈子。
 
  天寒从不去追我们,倒不是他追不上。我想起了天寒很独特的走路姿态。低着头,快步前行。我甚至在梦中也梦到过,一条背景是黑色但是不足以让我感觉任何异样的路上,天寒就那么走着。我在追。我一直加快脚步,但是就是追不上。我喊他,天寒。他没有应我,继续前行。我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就像我在夜里走路,永远追不上月亮。很奇怪我只是想怎么走得快一点,但是却想不到跑。我突然哭了,我喊。天寒。他还是不回头。
 
  天寒在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消失了。没有他的日子我感觉不习惯,尽管我们并不熟。仿佛生命中缺少了并不重要但是却总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东西。我说不清楚。过完了没有作业的那个暑假,我在初中的校园看见了天寒。我最开始甚至不敢确定是他,因为他的头发变得很长,把脸都遮住了。但是我从他走路的姿势判定:一定是他。
 
  我喊了一声:天寒。他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我追上去说:天寒,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们都找不到你。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很虚伪,说这样违心的话。
 
  天寒说:没,没干什么。
 
  他回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他脸上的疤痕。如同一只发亮的蜈蚣趴在他的耳际。我问:你的耳朵怎么了。天寒很慌张地掩饰说:没,没怎么。然后天寒又低着头走开了。
 
  再次看见天寒是在我们放学回家的路上。天寒被一群人围住。我赶过去,天寒依旧低着头。我忙赶过去问为首的男生:怎么了?
 
  那个男生说:我×,这家伙也不照照镜子就打我女朋友的主意,真他妈欠揍。说着,一把揪住天寒的脖领。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天寒攥住他的手,声音很低,但是无比沉静地对他说:我喜欢她。
 
  那个人的手被天寒紧紧攥着,想抽回来不能,于是大声嚷嚷:妈的,了不得了你!
 
  我说:都消消气,误会,误会。
 
  天寒说:不是误会,我就是喜欢她。
 
  那个人旁边站着的哥们儿抡起胳膊就把一块砖头盖在了天寒的头上,天寒向前踉跄了几步,没有倒。又有人飞起一脚,把天寒踹倒了。天寒爬起来,他那家里织的毛衣上沾满了土,他没有去掸,斜斜地歪着头看着他们.像一只倔强的野山椒。天寒的头破了,血顺着那道疤痕流下来。
 
  呦呵,挺硬气嘛!那边有人说着,又要把砖头抡向天寒的脑袋。
 
  我突然感觉自己像炸了一样,我冲上去,扑倒那个人:我操你大爷!你再动他老子今天废了你!
 
  天寒没有动。血已经流得满脸都是。那边人也怯了场。骂骂咧咧地走了。
 
  天寒突然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喊:我喜欢她!
 
  我搀住天寒,说:没事吧?
 
  天寒没有回答,只是口中喃喃地说:我喜欢她,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去和大家一起玩。
 
  我说:我知道,先去医务部把伤口止住血吧……
 
  天寒不理我,接着说:我只是给她写了个纸条,说,你笑得真好看。
 
  我问:那个女的就把纸条给那个男的看了?
 
  天寒没有说话,他的身子一软,倒在了我的怀里。
 
  时间过得很快,再次见到天寒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提起那件事。天寒依旧沉默。他甚至没有对把他背回家的我说一声谢谢。
 
  青春年少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飘忽,一年,两年,说过去也就过去了。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给我留下了什么,带走了什么。我们都参加了中考,进入了高中。我在高中的班里,看见了天寒。我走过去,跟他说:哎,你也在这儿啊……
 
  他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看我,意思是:嗯。
 
  天寒就这样不言不语,直到夏天过完,秋天变冷,冬雪降临。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被突如其来的寒冷冻感冒了。那天的课外活动,大家都去打雪仗了。我站在校园的墙角看他们玩的时候,发现天寒蹲在操场的角落。我走过去,问:怎么不去玩?
 
  天寒说:我怕冷。
 
  我蹲下去,说:感冒了?
 
  天寒说:没,我一直很怕冷。好在今天是小寒。小寒大寒,一年就完。
 
  我对他这一番话感到非常好奇。
 
  天寒继续说:小时候冬天我睡在被窝里,奶奶就在床边念叨:小寒大寒,一年就完。每次我睡去的时候,都有人给我这么一个承诺。让我可以相信醒来时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好。
 
  我感觉自己腿有点麻,于是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我看见天和地都变成了一种略带刺眼的黄白色,在其中,天寒像一个周边轮廓氤氲着奶气的孩子,一脸幸福。
 
  我应该相信天寒所说的一切的。但是我真的不敢说。我和天寒很熟。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世界的规则和尺度。
 
  我们高中所在的班级里。总会有几个长得漂亮的女生.我们一方面努力搭讪她们的同时,也会负责抵抗外班男生的搭讪。我第一次真正和天寒接触,是因为那时候我和班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走得很近。她的名宇叫小末,我叫她丫头。按照常理来讲,一个男生称一个女生为丫头的时候,某种暧昧的关系就已经昭之众目。但是谁都不会说.
 
  我现在仍旧能够想起小末笑的样子,很甜很甜,如同她头发的味道,时隔这么久,小末的样子仍旧无法忘掉。我说的是实话。小末对我没有反感。但直到我们毕业我也没有确定小末是不是真的认同甚至意识到这种感情。小末是个好学生,我也是。那时候我每天必修的功课就是和小末争论一两道题,趁机故意和她抬杠。小末很认真。总是被我气得满脸通红,我就微笑着在旁边看。某个时候我侧着头看小末的时候,我在最后一排看见了天寒.他也在微笑着看小末,确切地说,是看我们两个。
 
  天寒长得不好看,最致命的是他的脸上从左眼到左耳根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暗红色,如同一只丑陋的蜈蚣,缝合的针脚是蜈蚣的脚。天寒从来不听课,他会坐着在头也不低的情况下睡着,他的视力出奇的好。我从那个角度刚好看不到他脸上的疤痕,所以在那一瞬间,我感觉他很亲近,也很和善,就像我和小末的亲人和幸福见证人。
 
  后来我经常和天寒去打球,在确认老师不回来的自习。我们有时侯会带些烟和啤酒。打球累了,我们就坐在地上。一边喝酒,一边唱歌。很大声地唱。
 
  曾有多少人爱慕你年轻的容颜,可是谁能承受岁月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那天晚上,我听见了小末在鼓掌。我不知道她也会翘课。小末没有说话。她也喝了一口啤酒,吐吐舌头说:难喝死了。
 
  黑夜里,小末说:多好啊。夜让人感到安全。
 
  我问小末,你怎么也翘课了?
 
  小末说:老师让我叫你们回去。他在班上问你们去了哪几。我说。我知道。
 
  天寒在课堂上睡觉终于让我们的政治范老师忍无可忍,我记得那时候他正在讲联邦制和总统制的概念。毫无先兆地抄起粉笔盒砸向了最后一排的天寒。粉笔盒正好从我头顶飞过。
 
  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政治范咆哮。
 
  老师,你还没有教我怎么滚。天寒很平静地说,或许你教了,但是我在睡觉。
 
  政治范是一个正当中年的男人,尽管戴着眼镜,而且有点驼背,但是仍旧不失剽悍的味道。他冲下讲台开始对天寒拳打脚踢,天寒的桌子倒了。书也散落了一地,但是天寒用手拄在后墙壁上,没有还手,也没有说话。我那个时候下意识看了天寒一眼,他脸上竟是一种安澜不惊的神色。而我的小末,在课堂上尖叫起来。
 
  政治范听到了女同学的尖叫,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他仍旧表现出很大的怒气。摔门而出,临走他还把教室的门从外边反锁上了,在我们学校有先例,在报纸上也经常看到,学生纠集校外混混殴打老师的事件。
 
  天寒把头抬向了天花板,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扶起桌子。一本一本地捡起书和本子。
 
  后来天寒说:我难受,是因为他可以打我,但是不能在打了我之后,还认为我是一个坏人,像我父亲一样。我并不要求他们承认其实自己也很坏。
 
  但是这个世界是不允许谈判的。
 
  我对天寒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我不能说清楚确切地因为什么。我想小末也是。但是我们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小末被外班一个男生搭讪。他把自己在运动会上得来的劣质金牌刻上小末的名字送给她。事情过去这么久,我还是只能把那种朦胧的示爱看成是一种搭讪。但是我承认,那时我处在一种错误的气氛中,我很自然地认为小末只应该和我交往。
 
  我把小末有外遇的事告诉了班中几个不错的同学。这对于整天处于极度无聊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针兴奋剂。在那个氛图中,许多事情一旦被提起就已经无法挽回。
 
  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天不那么热了。但是已经黑了下来,我们在学校球场打球,但是我一直在用眼瞄着我所谓的“第三者”。等人走光了,他还在那里反复练习一个上篮的动作。
 
  我们围过去,开始和他抢篮板球。我们抢到了。就若无其事地投篮,等到他抢到时,我们则呼啦一群人去防守和封盖。
 
  他终于感觉到了挑衅的意味,于是在他又一次被恶意犯规后,他把球一摔,问我: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说:我们哪敢干什么,不像你,连我们班的女生也敢动心思。
 
  他冷笑一声,然后说:然后呢?
 
  我倒是一下子被问呆住了。这个时候天寒突然吼了一句:揍你丫的!说着拳头已经砸在了他的脸上。
 
  后来我一直问天寒,后不后悔,天寒总是说,该后悔的事情多了,不想了。
 
  天寒很怕冷,他告诉我,在开着空调的屋子也不会让他感到有温暖的感觉,不冷和温暖是两个概念。天寒一直念叨“小寒大寒,一年就完”的谚语,这样的话几乎被我们这个时代的孩子忘记了。
 
  后来,小末知道了我们的事,于是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我很想找个机会解释,但是又实在不知道拿什么来解释。我想或许我真的只是需要一份感情,只是需要,不是必须要。同样还有我对天寒的好奇,也仅仅只是好奇,没有更多的感情,如果那些确实发生过的事情没有发生。
 
  那是一个很好的傍晚,西边天上挂着火烧云,天已经不热了,而且刮着让人很惬意的凉风。我们在球场打球,一群人围了过来,重复着我们曾经上演的把戏。我有点紧张,但是天寒很淡定,别人犯规他也不恼。天寒有足够的实力来蔑视他们三脚猫的犯规。
 
  直到那边沉不住气了,说:还装哪,有完吗!
 
  天寒问:你说谁装呢?
 
  那边人说:欺负我弟弟,和那个女生好着的,主动站出来!
 
  我没有理由不站出去。但是天寒说:就是我,看清楚了吗?
 
  看见天寒嘴角流出一丝像蠕虫似的血时,我突然想起了火烧云。
 
  天寒说:你热吗?
 
  我说:还好。
 
  他说:把你的外套给我,我很冷。
 
  我们那天晚上翘课去了村子外的乱坟岗子,我顺路在小卖部买了一些烟和白酒。我们在靠近坟地的田埂上坐下。我们都很沉默。
 
  高中这几年,我打过很多架.天寒先开口说。
 
  我知道。我说着。点着两支烟。天寒接过,接着说:我挨打比我打人要多得多。
 
  我说:为什么?
 
  天寒说:你很奇怪我脸上的疤痕,是吗?
 
  我没有说话。
 
  天寒接着说:那是我爸爸打的。我爸爸对我很不好,从我有记忆开始。
 
  我问:你爸妈不是离婚了吗……
 
  但是痛的感觉不是开关闭合那样,谁退出谁离开就没事了!天寒突然很激动。他近乎咆哮着说。
 
  我长得不好看,连普通都算不了。我的脸上还有亲生父亲用花瓶砸出的伤。我学习不好,我听不懂老师讲课……我一直喜欢着班中任何一个女生……任何一个,只要她能对我好!只要她能知道我在孤单在难受!当然……
 
  天寒停了一下,把头仰起来,看着天。
 
  我最喜欢小末那样的,很可爱很可爱,内心没有太多悲苦和爱恨。清纯而干净到不怕任何人看穿的女孩子。
 
  我停了一下。吸了一口烟。我试图寻找别的话题,我吐出烟,干笑着说:我们真是啊,问题少年……
 
  天寒低下头,用力摇了摇:我羡慕你们能无拘无束地聊天,把所有的悲苦都倒出来,心就不会变坏。我愿用下辈子和你换!我不愿背负一个世界的悲凉,没有人知道这种背负的意义,没有人知道!
 
  我知道……我说,但是突然感觉自己很可笑很不负责任,用这样的假话来凭吊不属于自己的悲苦。
 
  天寒说:我再怎么也不会哭的,真的,我难受时就把头仰起来,这样眼泪不会很快流出。把头摇一摇,眼泪就不会聚集……我无故承受父亲加诸我身的暴力时,不会说话,但是我从来不会哭。
 
  晚上的风从远处的田地横卷过来,带来一阵清凉,蟋蟀和蛐蛐—个劲地叫,没有月亮。树和坟地的样子影影绰绰。在夜里,我们看不见彼此,只有说的话存在。
 
  我突然问天寒:我能叫你兄弟吗?
 
  天寒没有说话,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把我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我的肩上,然后一个人向黑暗中走去。
 
  我记得的,他瑟瑟发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消失在夜里。我突然想,那应该是冬天,而且有雪,夜里的雪是一股朦胧的幽蓝色,天寒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直向前走。天寒应该是从那个时间走到了冬天,走到我梦见的那个时间。
 
  我一直以为,天寒去了还会回来。就像冬天过去后,一定会在下一个春天发芽夏天盛开秋天成熟走完后回来,我们无须等待。但是我不知道,我再也追不上那个低着头走路的男孩子了。我又想起了我的梦,那条背景是黑色的路上,天寒就那么走着。我在追。我一直加快脚步,但是就是追不上,我喊他,天寒。他没有应我,继续前行。我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就像我在夜里走路,永远追不上月亮。很奇怪我只是想怎么走得快一点,但是却想不到跑。我突然哭了,我喊。天寒。他还是不回头。
 
  天寒走了。再也没回来,没有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天寒终究没有熬过这里的冬天,再也没有人在他身边说:大寒小寒。一年就完。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最先找的是小末。
 
  小末.有些事情我需要告诉你。
 
  小末的脸很冷漠也很苍白。她说:我听说了。
 
  我说,那个金牌怎么回事?
 
  她说:很重要吗?
 
  我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当然。
 
  小末说:我送给他的,行了吗?
 
  我说:我不管,小末,我喜欢你。
 
  小末很冷淡地说:哦,是吗。
 
  我说,天寒是我的兄弟。
 
  小末冷笑一声说:哦,是吗。
 
  我问:你爱我吗?
 
  小末没有说话,脸上依旧结满了那熟悉的霜。这个曾经干净和透明到无瑕的如玉一般的女孩。
 
  我说:小末,回答我。
 
  小末说:不爱。
 
  我问:为什么?
 
  小末说:我必须回答吗?
 
  ……不是。
 
  我记得的,天寒那时没有说话,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把我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我的肩上,然后一个人向黑暗中走去。
 
  我记得的,他瑟瑟发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消失在夜里。我突然想,那应该是冬天,而且有雪,夜里的雪是一股朦胧的幽蓝色,天寒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直向前走。
 
  我记得我问:天寒,我能叫你兄弟吗?
 
  我突然想起了天寒经常说的一句话:小寒大寒,一年就完。
 
  天寒,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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