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海

　　不知是雨落下成了海，还是海蒸发成了雨。

 

　　——题记

 

　　“下雨了。”靠在窗边的男人说完这句话，便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随即而来的沉默，有些可怕，像是暴风雨前那波澜不惊的海面。男人的面容可以被评论为完美，岁月在他年过四十的面容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迹，那几道略显敷衍的皱纹，也许就是岁月给的交代罢。不过他倒也不能说没有改变，岁月又或者是公平的，那双曾经盈满世界星光的眸子，如今已经变得晦暗不明。

 

　　“先生，窗边凉。”佣人打扮的老妈妈轻声提醒。

 

　　男人皱了皱眉头，似是对她话语的不满“何妈妈，这儿已经好久没下雨了，我待一会儿。”屋子内没有开灯，阴雨天的昏暗显得男人的脸有些模糊，并看不清表情，但何妈妈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从来到云南定居后，他的脾气就变得喜怒无常。

 

　　她退开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只是他聘请过来的一个老佣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何妈妈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不会掺和先生的生活，安慰他也并不是她份内的工作。

 

　　也许是想起了谁吧，下雨天，人总是会那么多愁善感。

 

　　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落地窗上，很快便密密麻麻，看不见外面的风景，但一条条细长的小水珠幻映出这个城市迷人的色彩，虽然还未到晚上，但那一片翠绿盎然已经够他享受，坐着轮椅的男人渐渐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里掺杂着很多。

 

　　快乐？没有吧。雨对他而言，有何之乐？

 

　　苦涩？没有吧。雨对他而言，又有何之苦？

 

　　这是雨与海在云南的第一次重逢。

 

　　须臾，男人闭上了眼睛，闭上了那双晦暗的眼睛，眼前是黑暗的，不同的小光斑从眼前掠过，男人有一丝的清醒了。再睁开眼，泛着绿意的世界，让他有些微微的不适应，大脑发布了号令，他的倦意苏醒，他想，他又该休息了。

 

　　他推着轮椅，再也没有回头。

 

　　雨，停了。

 

　　海偷看过雨的小本子，听说每个女生都有那么一本本子，里面记录了所有女生的小秘密，海承认他是故意的，故意拿走雨的本子，只是想让她注意到自己而已。

 

　　自从上了初中，雨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朋友，而他这个黑黑矮矮的小胖子，总是有无尽的惆怅，多半是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精致的小本子。翻开的第一句就是海看不懂的句子。

 

　　他有些呆住了。

 

　　这好像是很有名的一个作家写的吧。

 

　　一个人的记忆就是一座沙城，时间腐蚀着一切，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沙子就会把你淹没。

 

　　他不懂，故意跑到她面前说她矫情。

 

　　雨哭了。

 

　　他慌了。

 

　　他想他不应该这么说的雨不喜欢的事，海是永远不会去触碰的。

 

　　所以他说：要是他，他会那么说，他的记忆是一场大雨，落下的雨滴腐蚀着所有的欢笑，痛苦，过往，他不能没有雨，可是他占有不了雨，如果不继续向前走，那么他最爱的雨就会变成海，把他淹没。

 

　　雨笑了。

 

　　笑他傻，笑他把张嘉佳的文字改的一无是处。

 

　　他也笑了。

 

　　笑的欢喜，因为雨没有生他的气，

 

　　雨和海出生在一个不平凡的日子，嗯，是可以被称之为不平凡的。

 

　　他们出生在闰年的2月29日。

 

　　雨的母亲是顺产，海的母亲是剖腹产。

 

　　那个年头，出生在临海小村子的海和雨，就碗大的地方，他们也总是可以找到新鲜趣事，这是孩子独有的天真单纯，这一点没有人不知道。

 

　　还有不得不说的一点，雨生来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刚生出来时还是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区别的，待到5周年的小庆典过了以后，雨和海才有明显的差别。

 

　　雨的皮肤就真的像雨一样柔顺，看见她，仿佛就感受到清晨小雨过后那片澄净的天空。

 

　　海呢？不同了，尽管他一出生就和雨时时在一处，但他们两个人的差别，其实很简单的就可以说出来的。

 

　　鲜花插在牛粪上。

 

　　尽管一切不如人意，海还是单纯的热爱生活，单纯的长的，单纯的粘着雨。

 

　　雨不讨厌这种纠缠。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赞美。

 

　　五年后

 

　　“雨，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趴在软白色沙滩上的小胖子轻声问。

 

　　远处是一片澄蓝的海，小胖子海呆呆的看着，等待着雨的回答。

 

　　她自然答不出来。她认为海现在最该想的不是什么长不长大，而是应该想，他什么时候发愤减肥。

 

　　所以她沉默。

 

　　海知道她不会回答，所以他也沉默。

 

　　“你说，海的那一边是什么啊？”雨是个话多的孩子，好奇的事情经常数不胜数，但也是问过就忘。

 

　　“是中国的大陆。”海憧憬地望向那个海天相交的地方，“雨，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中国。”

 

　　“是吗？和我们这儿有什么不一样？”

 

　　海也说不出来，他们都是黄种人，都说汉语，的确没有什么不同。

 

　　“听说中国有个地方叫云南，那里的云低的好像可以摸到一样。”海高兴地笑了，似乎终于是找到了一个自己所知道的，“那里有好多好吃的。”

 

　　“是吗？”雨微微笑着，并没有表现的十分期待，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海，“你带我去的地方，我都喜欢。”

 

　　海虽然长得并不好看，但他一直坚信着，就算他长得不出众，但他的歌喉一定是出众的，没有任何异议的，海就是这个小村庄里唱歌最好听的人。

 

　　但他只给雨唱歌。

 

　　“你改天要不要去参加什么活动？我看到电视上的那些人，唱的好就可以去当明星，当了明星，就可以……”

 

　　“不想去，你知道我什么好看衣服也穿不上。”海有些恼怒雨说这个，明明知道她怕羞，还和他说这个。

 

　　“不然你藏着掖着干什么用？”

 

　　这个时候他们早已入了县上的初中，雨依旧是那么漂亮，而海依旧是那么的胖。

 

　　海决定减肥，他不想让雨看不起他。

 

　　雨身边的朋友有很多，可是他却一个也没有。

 

　　也许有人说，他不是还有雨吗？对他而言，雨早就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了，而是亲人。

 

　　朋友会一辈子在一起吗？不会，即使是陪你路过一万场的风景，朋友也不会停下离开你的脚步，雨对他而言，是不同的，他愿意把她当做亲人。

 

　　最亲密的人。

 

　　减肥就和晒海鲜一样，对海而言是一样的。

 

　　第一天（第一个月）没有动静

 

　　第二天（第二个月）好像有点脱水的迹象

 

　　第三天（第三个月）水分开始挥发

 

　　第四天（第四个月）水分所剩无几

 

　　第五天（第五个月）成功装袋

 

　　海真的瘦了，本来被肉遮盖的清秀面孔因为柔的减少，而渐渐显露了出来。海为他自己感到高兴，他再也不是那个外表看起来愚蠢的小胖子了。

 

　　将来不会有人再觉得他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小胖子，除了身上除不掉的肥胖纹，再也不会有人叫他小胖子。

 

　　海觉得幸福极了。

 

　　站在舞台上，绚丽的灯光照的海有些刺眼，他不舒服地眯了眯眼，上台前的紧张在上台后完全都消失了。

 

　　他唱了一首韩国歌，这并不是因为他喜欢韩国歌，韩国kpop太过喧闹，他找来找去就只有这一首写雨的歌。

 

　　他喜欢这个女歌手的声音，不是那种甜美的让人恶心的声音，她的声音有一点嘶哑，平缓，好像在述说一个个故事一样。

 

　　这个女歌手的声音让他想起了雨，她还在遥远的海对面，而他站在这个中国的舞台上，他知道，她的那双眼睛一定在充满希望的望着他。

 

　　海从来没有让雨称心如意过，就只是这一次，海想让雨为他骄傲一次。

 

　　悠扬的音乐响了起来，滴答似乎是雨的声音。

 

　　“텅빈회색빛거린참허전해

 

　　空空的灰光街道很空虚

 

　　쓸쓸한기분에유리창을열어

 

　　因冷清的感觉打开玻璃窗

 

　　내민두손위로떨어진빗방울

 

　　伸出的双手上掉落下来的雨滴

 

　　가득고이는그리움나의맘에흘러

 

　　满满堆积的思念流到我的内心里

 

　　왠지네가보고픈밤

 

　　不知怎么特别思念你的夜

 

　　차오르는눈물

 

　　满满的眼泪

 

　　떠오르는나의맘속

 

　　我涌上来的内心

 

　　비가오면내리는기억에번지는아픔에

 

　　一下雨在流下来的回忆里散开的痛疼

 

　　흠뻑쏟아지는너를보다

 

　　看着完全落下来的你

 

　　선명했던그시간에멈춘채추억에젖은채

 

　　停留在鲜明的那个瞬间沉醉在回忆里

 

　　아름다웠던너를그려intheRain

 

　　在雨中回想着美丽的你”

 

　　“dreamingintherain。”是这首歌最后的句子，也是他最喜欢的一句句子。

 

　　在雨里做梦。

 

　　“为什么要唱韩国歌呢？我们中国的歌不好吗？”

 

　　“这首歌我想唱给一个人，我能找到关于雨的歌只有这首歌。”他1又不失优雅地看了看评委。

 

　　他觉得他成功的希望并不大，他只是想完成雨多年来对他的希望而已，完成以后，他就回到那个小村庄，和雨一起好好生活。

 

　　“恭喜你通过了。”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通过了，就要还在这儿待着，那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雨？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是不受自己控制了。在别人看来，这并不是高兴的表情。

 

　　纠结，无奈，失落。这几种感情交杂呈现在他脸上。

 

　　“顾海？你是还有什么疑惑吗？”

 

　　海知道自己应该下台了，他鞠了一躬，并摇了摇头，“感谢您对我的认可。”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到韩国来当练习生？你唱的那首歌就是我们公司艺人唱的，我们的社长看了你唱这首歌，觉得你很合适。”打电话过来的是个男人，是个中国男人，海没有回答，持续沉默。

 

　　他不想去，他不想去离雨那么远的韩国。

 

　　“谢谢了，但是对不起，我不想去。”他挂断电话，听说去韩国当练习生的，拼的都是一个梦想，他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了。他从原来的想法又转变为了另外一个想法，原本只是为了让雨为他骄傲，可是他觉得要是当了明星也许也不错，那他可以挣很多很多的钱，就可以把雨接过来，和他一起生活，他可以让雨过上更好的生活。

 

　　“海，你过得怎么样？那里有人欺负你吗？”雨的声音很模糊，还是一样的嘶哑，海想象不出雨的表情，不知她是难过还是开心，但他想，他现在已经有了名气，虽然还没有赚到很多钱，但雨一定是为他自豪的吧。

 

　　“雨，我过得很好。”他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尽管雨看不到，他依旧是想笑着面对她。

 

　　她挂断了电话。

 

　　“海，你过得怎么样？”雨轻声说，声音没有太大起伏，只是淡淡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对这个答案万般不在意似的。但海知道，雨越关心就越会用这种语气询问。

 

　　“很好。”

 

　　她挂断了电话。

 

　　“海？”她电话那边有些嘈杂，海只是依稀听到了她叫他的名字。

 

　　“嗯？”海正在忙着录歌，接到雨的电话，他有些愣，但还是放下手中一切去接听。

 

　　她挂断了电话。

 

　　“你好，海。”雨再次打电话过来，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了。

 

　　海正在忙着新专辑的发布会，仓促的回答，“待会儿和你说。”

 

　　他挂断了电话，却没有打过去。

 

　　雨再也没有打过电话。

 

　　海也没有。

 

　　某天的下午，海好不容易的一个假期，他想告诉雨，他有钱了，已经可以接她过来定居了。

 

　　可他不记得，离雨上一次打电话已经过去六年了。

 

　　他的确是记不得了。

 

　　“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冰冷的机器女声传来，海皱了皱眉，好看的眉毛挤到了一起，因为近几年都待在室内，再也没有了海边的大风大浪，海的皮肤变得细滑，白净，这让他想起了雨的皮肤。

 

　　她怎么会换号呢？

 

　　他打电话给父母。

 

　　雨已经出嫁，在四年前的11月27日。

 

　　他有些遗憾。她没有等他，没有等他回去娶她。

 

　　心里却没有什么波澜。

 

　　人生有几个六年，又等得起谁？

 

　　又到晚饭的时候了，男人伸了一个懒腰，按掉叮叮作响的闹钟。

 

　　他一脚踹开了旁边的轮椅，勉强的用腿走路，踢轮椅的那一下很痛，他回想着梦里的一切，心里涌起了一丝奇怪的情绪。

 

　　他推开房门，卧室在二楼，他望向楼下。

 

　　有个女人的背影，不是何妈妈，他又皱了皱眉，一步一步走到下面，冷声问：“滚出去！”

 

　　他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这个女人是谁他也不在意，她滚出去就好。

 

　　女人转过来，用一种十分淡然的声音说道，“醒了？我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海鲜。”

 

　　他有些懵，这个女人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灯火昏暗，打在女人的脸上，她温柔一笑。

 

　　“海！你傻了？我都不认识了吗？”

 

　　何雨写完这篇短篇已经是半夜的，她淡淡地笑着，看着写字桌旁边的床。

 

　　在雨中回想着美丽的你

 

　　只有黑白的世界里成为一束光的你

 

　　成为雨靠近我明亮地照亮我的灵魂

 

　　这首歌，她很喜欢呢。

 

　　是雨落下成了海。

 

　　是海蒸发成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