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他处在一个幽暗的房子里，倚窗而坐；到处是死气沉沉的声音，只有一点极淡薄的斑驳的阳光拍打在发枯的窗棂上。仿佛是太阳伸出的橄榄枝。

 

　　恍若不明缘由地，他冒然闯入了这个空间。前一段时日还是沉浸在失业的讥讽下、父母的怨尤天人中，他依稀记得，原本脚下漫漫长路通向远方，如今却在种种不快的威逼利诱下踌躇不前。于是他把自己驱逐到这里。

 

　　无所事事。过分追究也只是治丝益棼。

 

　　借着暗弱的光，他捕捉到大门的背影——赫然一块漆落的红嵌木，无意却有情地闭锁了外界的喧嚣。

 

　　他突然对这厮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

 

　　一简不失雅的阁户，里头住着一对冷漠待邻，性情古怪的中年夫妇。那天破天荒邀请邻里来分食马蹄：儿从乡下稍来的。脸上染着骄傲的颜色，贼新鲜。尽管母亲有过警告：人家不喜欢小孩子，要打你的。可是美肴的诱惑难以敌过——然而他并没有发现那对夫妇有任何凶煞附身，马蹄也是相当可口的：清脆甘甜，“吧唧”声塞满了嘴。早将忠告抛诸脑后，安逸地瞎逛在房子里。

 

　　后院明晃晃的有一扇大红门，也就是这样一扇。仿佛有种魔力，他不由自主靠前。口袋里装满了马蹄，下颚蠕动不停。不知被哪个小鬼听到了：好吃么？

 

　　着实把他吓一跳，嘴里含着的喷出来，鲸鱼换气的模样。白色的果肉落在地上，像一只鱼眼。

 

　　我也想吃，声音孱弱，门下边有个小洞，来。

 

　　他没有回话，像把话扔在地上，没来得及拾起。有点惊奇，随手捡着地上的腌臜玩意儿给他送去。

 

　　手腕大小的洞，通往的好像是黑暗的殖民地。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是一个与自己稍小年岁的少年，他能觉着，浑身透露着瘦削的气息，眼窝深陷，要吞了眼珠子似的。他感到小鬼的脸上长满了好奇，麻子一般。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呢；这咋真好吃；你从哪儿来的……

 

　　他有点莫名其妙：自己并没有做声。小鬼尖细着嗓子，唬着他了。又吃着马蹄晃悠回家了。有些后怕。

 

　　买来的野孩子……他们之前生过两个，都夭折了。母亲仿佛不太能说话。

 

　　不知哪来的勇气，不觉得什么神啊鬼啊有什么碍事的地方，傍晚念书回来都会潜入于此。有时会带来小花小草的，都有些萎蔫了，但小鬼之欣喜不减，有如在淡雅花香中嗅到了远方泥土的滋味；即使读自己认为无聊至极的书本，小鬼也兴趣盎然，非把他口干舌燥不可。他觉得小鬼透顶傻。

 

　　小鬼的想法，他琢磨不透。但是每天像这样偷鸡摸狗，贻笑与之，像课上偷看的闲书上的特工一般帅气。很有些伟大，噫，其程度不亚于憋着一泡尿几里奔到自家田里撒。

 

　　然而现在的尿意愈发的真实。

 

　　他想着家还远着。猛地打开门，小鬼不在；外面铺满了阳光，很好，就是刺眼了一些。还能容忍他看清路。他拼命地跑，不顾地上的泥泞，想要寻到一个能够解决燃眉之急的处所。然而够艰难，因为那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