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守望

　　我的丈夫望生是十六年前死的。死于HIV。

 

　　我是农民无知，不知道HIV是啥，只知道这病传染的厉害。望生被查出得病那年，家里的亲戚也就再也没了往来。后来是在电话里知道，城里人管我们张大庄叫：死亡之村。

 

　　望生不是不检点的人，他刚开始是为了儿子的学费才出去卖血的。我也和他说过：血是人的力气，血卖了，力气就没了。他不听，只是想着这个来钱快，其实刚开始卖的六次都平平安安，我的心也放下了不少。第七次，是儿子十八岁那天。学校要办一个成人礼，学校要求每个家长给孩子精心准备一份成人礼物，望生开完家长会回到家，问儿子想要啥，儿子素来是乖的，他什么也没要。望生很愧疚，他看见学校的孩子一个个都穿着漂亮的球鞋，他的心也开始痒痒了。他想为儿子做点什么。

 

　　后来，他就染上了病，我们没敢让儿子知道原因，可是儿子从知道父亲染病的那天就变了。那天晚上，他说他要住校。儿子说的时候我偷瞄了一眼望生，他尴尬的无地自容。他知道，他成了这个家的耻辱，他觉得他不配做一名父亲，他耽误了儿子的一生。

 

　　儿子走出村子的那天，穿着崭新的球鞋，他没有留恋的离开了张大庄。

 

　　2000年7月26号，高考通知书下来了，儿子考上了白求恩医科大学。我至今还记得，望生那天笑得很开心。

 

　　2000年12月6号，一瓶老鼠药和望生活下去的意志进了老张家祠堂。我知道，他早就不想活了。可是，他是走了，我呢？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我得活着，我不能让儿子成为孤儿，我要看着儿子结婚。

 

　　儿子回张大庄的时候，无比的荣耀，他是张大庄的第一个大学生。他回来时，全村人都来接他，他并没有嫌弃村民们，他还是以前的张守望。儿子去祠堂的时候，走得很慢，像只带壳的蜗牛。他走到了棺材旁，右手抚摸着棺材，在一片寂静中，我听见他说：爹，你为啥不等等我，我都知道，都明白，我明白你为啥得病，当我走出咱们村子的时候，我并不是想离开这个家，只是我想变得更优秀，我想改变这个村子，我不想让你对我失望。我……我想了很多，关于我们一家三口的未来，关于我想当医生治好你的病，关于儿子对你的愧疚……

 

　　后面说的我没听，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可耳畔却传来儿子想拼命忍住的哭泣声。

 

　　儿子走的那天用村里的大喇叭向村民详细介绍了HIV，告诉了村民国家的政策，那天的儿子在我眼中像个英雄。

 

　　张大庄的人在这个世界可能连尘土都算不上，因为我们平凡、自卑，甘于平庸。这辈子经历了这么多，也遇见过许多人，我早已没有当年想死的那份心，也时常告诉自己：自己孤身一人时更要精彩的活着。

 

　　儿子的出色，生活的渐好也让我更加有勇气。我知道我不仅是一位母亲，更是一名奶奶。现在我们的家是六个人，当然也算上望生，还有儿媳妇，有孙女和小孙子。我现在怀里抱着的就是我刚满周岁的小孙子，小玩意儿叫栓儿。看见他咯咯的笑，我觉得特别幸福。

 

　　我明白孙儿为啥叫栓儿，是儿子想拴住我，他知道望生死后我在硬撑，为了他。

 

　　女人的一辈子图什么，当姑娘时想遇到一个好男人，到中年时想一家人永不分离，等老了想儿孙满堂。其实一想，女人的一辈子不就这么一回事儿吗，学会放手到逐渐安心。我现在活的很好，自信，漂亮，我活的像个太阳一样，努力让家人安心。但每到深夜，我就会想到望生，因为这也是他想过的生活。

 

　　望生，你那边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如果你不急的话能否等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