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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超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5-04-30点击:
  

  舞池已经空落,音乐戛然而止,空气中只有微微凛冽的冷,扑打在脸上,感觉刺痛。睁不开眼。

  她在他的注视中,缓缓披上外套,将双手伸入袖口。镇定自若。她并没有表明她有逃离的想法,没有征兆,他也没有察觉。然后,她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仿佛告别,掉过头,如一只动作呆板而又优雅的小鹿,在一瞬间,迅速慌张地跑出舞厅,穿越一段五光十色投在地板上明灭虚无的光影,步伐趔趄。

  城市已经开始下雪,白茫茫一片,厚实而干涩的雪花,铺陈在脚面。仿佛一块洁净地毯。可以在上面奔跑。肆意跳跃,肆无忌惮,她拎着包,冲出灯光迷离的烟雾地,逃离一般。她要一个人远走高飞,无拘无束。她跳着,跑着,胸腔吸入一阵沁人寒冷的空气,第一口吸入这样冰冷的空气,还不能适应,睁不开眼。她呼出白色的雾气,凝结在眼前,视野里一片洁净,无边无际,雪花飘进她敞开的领口,很快消融,皮肤瞬间感受到雨水覆盖,铺天盖地的气势汹涌,一小块,一小块的硬结。

  城市是白的,路面是白的,高楼大厦也是白色。北风呼啸而过的树木也只是刺目的苍白,四周没有声音,寂静如同海洋。满世界的苍白苍老沧桑。枯萎的树枝,满地枝丫,一地狼藉。显得既随意又无辜。还来不及生长,便迅速凋谢的花朵。花蕾埋在雪地里,露出夭折的枯萎花瓣。

  她本来以为,他会在身后叫住她,让她不要走。会奔跑。跟在她身后,张开双手,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和她一起穿越一个又一个灯火阑珊的街口。穿越一个又一个意兴阑珊的夜归人。跟随她远走高飞。离开喧扰,离开叫嚣。心意执着。或者追出来,在她身后,用尽全力叫喊,喊着,别走,别走。那样也许她会留下来,转过身,投怀送抱,倒在他的怀中,承认自己懦弱,还会哭泣。然而,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以为是,一切都是假象,是她的幻觉。她以为会发生,却并没有发生的事。

  在路面上跑,胸腔呼出的雾气,暖洋洋地打在面前,遮挡住视线。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有大脑控制着双腿,发出简单直接的指示,跑,不停地跑。

  人群,面无表情,行色匆忙的蝼蚁,从身边快速划过。高楼大厦,不断发出尖叫的汽车,树木,洋洋洒洒的雪花,在寂静中,离她那么远,是谁被抛弃?是她的步伐太过快速,还是他们太过匆忙,他们稍纵即逝,如此唐突。她跳动的大脑,没有给出回答。双腿依旧运动着,肌肉鲜活,生机勃勃,呼吸急促,要跌碎一般的冲撞感。后来她终于忍受不住,蹲下来呕吐。她站在街边,一棵也许即将就要死去的光秃树木下,不可控制地呕吐。身体前倾,披头散发,脖子不断感受雪水融化,渗透,毫无气力。她没有力气站起来,扶着树木,只是短暂的蹲着,不去看呕吐物,别着脸。但她站不起来,快速的奔跑,让她原本麻木的神经忽然运动,没有过度。垂死挣扎到生机勃勃,毕竟需要一段适应过程,她显然没有准备,跳过那段不能忽略的过程,直接抵达,带来的结果,只能是这样。

  她没有看呕吐物,而是看着雪,目光自上而下,延展出去,顺着雪路,一路扫射。

  月光惨白,或者暗淡,没有云,让人感觉它虚弱无力,却充满霸气,这霸道的月光,在一个瞬间,闪耀进她的视线,在她的瞳孔,留下一个圆形光圈,非常明亮。她并未察觉到光线的到来,瞳孔只感一阵刺痛,继而柔和舒缓,仿佛触摸了一面冰冷湖水,波光潋滟,初摸刺骨,习惯后,也不过如此。

  她不知自己要去哪,要干什么,脑中该死的空白,让她懊恼,甚至怨恨。也许可以什么都不想,也许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坐在雪地上,靠着那棵树,站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但是,她太冷,一身潮湿的汗水,在并不暖和的外套下,慢慢被冬天的寒气侵蚀。她想要走,尽管这里宁静美好。是她想要的美好和谐。但是一定要走,否则人会僵硬,最后变成雪人。一个真真正正的雪人。

  她为自己脑中闪过的形象,感到好笑。一尊冷冰冰的雪人,一个活生生尽管是虚弱的女人,在大街上,眼睁睁被冬天吞没,四周的人没有一个前来伸手帮助,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但虚弱需要帮助的女人,渐渐由痛苦转为安静,带着死亡气息的安静,倒不如说是死寂。面目表情开始僵硬,以一种没有变化的姿态凝固,眉毛结了霜,脸上盖着雪,外套变成多此一举的产物,可要可不要。双手垂摆,一开始还哆哆嗦嗦地颤抖,因为寒冷。后来也不抖了,安静了。包也不要了,横陈在手边,被遗弃的物品,可以留给街上任何一个人,随便谁。不会有谁过来询问它的下落,它多此一举,它可有可无,它无关紧要。

  一个乞丐来了,或是看上去像是一个乞丐的男人。在冬天穿夏天的衣服,还是短袖,衣服皱且破损,圆形的领口处有一些小而显眼的破洞,北斗星一样连接蜿蜒。黑色棉布,单薄的可怜。一条牛仔裤,深蓝,看上去既新又脏,一定多年没洗,散发出一阵潮湿发霉的气味,那气味让她再一次不可抑制地呕吐,扶着树木,几乎将内脏倾倒而出。

  那个男人靠着树的另一端,也坐了下来。头发凌乱,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一定也是邋遢。他的头发很长,长过脖子,比她的头发还要长,简直不是人类,是野兽。她没有带着任何防备地打探他,注意他,这个时刻,一点也没,但也不带善意或者窥探交流,依旧只是想快点离开。她没有防备,也只是在这个时候,以前以后,每当她遇见身形邋遢,毫无顾忌形象的男性,她总是带有警醒,怀疑他们靠近自己的目的是否单纯,动机是否良好,多数都是不好的。但现在,她没有任何精力去想,去思考,去观察那个男人。如果他要拿她的包,从里面掏出所有钱,也没有任何关系,她不会尖叫或者和他扭打,扇他耳光,求救,也不会报警,没有关系。只要别将她的身份证拿走就行,她拥有的最贵重的也只有她的身份证,她存在过的最好证明。她还在呕吐,非常剧烈,肩膀不自知地颤抖,无法控制。男人靠近了,似乎是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站在她身边,他以为她没有察觉。她用余光瞥见他,也没有多想,一只手扶着树,支撑着身子,一只手将包推在他脚下。她心里念,拿着钱就快点走,别再出现。快滚吧。越快越好。

  男人蹲下身来,看着她陷入窘境,发了一会呆。她简直可以想象到他的得意。他看着她的狼狈,还在窃笑。

  她一定要打他,一定要尖叫着嘶吼,她怒不可遏,要挥手扇他的耳光。尽管在之前,她并无此意,也没有愤怒。但现在又不同,情况变了。她从小就不能忍受被人当成笑话观看。内心有羞耻之心,感觉被他触犯。

  这个时候,男人缓缓伸出手,略有犹疑,在空中停留了一会。思考着什么。然后做出很大决心一样,一下一下,轻而有力地拍打她的背,一开始还有紧张,后来逐渐有了节奏。他拍她的背,起伏不定地背。动作非常温柔。

  他的抚慰,让她很快平静下来。停止呕吐后,她转过身,面色苍白,依旧是没有气力,坐在树木的边上,蜷缩着身体,仍然需要它的支撑。她没有料想到,他会来帮助安慰他,而且安慰她的人竟然会是她平日里最厌恶的乞丐或者流氓,精神病患者。身边有那么多经过的路人,他们衣着光鲜,步伐匆忙,那些与她平日里亲近,并视为同类的人,没有一个来帮助安抚她,甚至连一句询问或者观看都没有,她拿出自己的羞耻之心,忍受被触犯的情感底线,都换不来一个停留的眼神。

  她哭了,掩着脸。断断续续。她的怒气没有了,呕吐感也没有了,哭泣仿佛拯救了她,让她稍稍有了一些力气。她又不知要做什么,内心从未有过的凄凉,感觉孤独。比去死还要孤独。她无知,被遗弃,想走又走不动。像一朵衰败的花朵,硬生生地被大雪埋没,等待死亡。

  男人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背对着她,把肩膀放在她面前,也许在示意她可以依靠,但她没有。一层厚实的雪,被他的体温烧灼,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被日光炙烤一般,让人无能为力。

  他没有看她,目光不知道落在哪,也没有安慰她。他让她哭。他们身后,面前,头顶,依旧是瓢泼大雪,漫无边际,月光夹杂,清冷幽暗,密密麻麻地笼罩着两个穿着都不保暖,随时会冻死的一男一女身上。依旧一片死寂,他们都听不见声音。连视线都模糊起来。

  他说:“我在等一个人。你也许会觉得我是个乞丐或者疯子,是吗?”

  她擦着眼泪问:“你在等谁?”她不想说出,“是的,我觉得你这样的装束,不是疯子就是乞丐,或者流氓,社会地层的败类渣滓。”

  他没有回答,等她哭完。她渐渐在沉默中,哭泣。后来累了,眼泪没了。她放下双手,露出绯红的脸颊,那里因为哭,反而加快了血液流动,现在身上感觉暖和了一点,也不那么冷。

  他说:“每年冬天我都来,只在晚上,坐在这里。”

  她说:“一直穿这件衣服吗?不冷吗?”

  他说:“一直是这件衣服,我等了好多年,每年冬天城市都会下雪,鹅毛大雪,天寒地冻。那么冷的天气,我以为自己会死。每一次又都安然无恙。也许就是因为等,心中有了期盼,希望看见等待换回的结果,才让我一次次在雪地中活下来,也感觉不到冷了。”

  她抬头,看了眼,夜幕中落下的白色雪花。月光铺成一条路,没有星辰。

  然后她低下头。她说:“我小时候,一直被当成嘲笑和漫骂的对象,谁都蔑视我的存在,对我白眼。把我当成外星生物。他们观看我,像是在看一只闯入人类生活的大猩猩,惊奇,惊讶,好奇,惧怕。面对周遭的灼热目光,不知所措的野兽,徒劳的奔逃,始终被关注和追踪,以为逃进森林就能获得安全和自由,其实,根本是无知无觉。他们一边看热闹似的围观我,一边带有戒备之心对我抱有恶意。”

  他说:“我等了好多年,等了好久,久到已经忘记时间,那么虔诚。但有时,比如现在,我忽然又不知道我到底是在等什么?等着谁?等一个结果尘埃落定,还是等一个人出现。我总是会有这样的想法,在一些特定的时刻,比如现在。我茫然没有头绪。”

  他的声音一再低下去,仿佛自卑。表情一定痛苦不堪。她没有看见他扭曲的脸,否则,又会哭泣。

  “我的母亲遭遇奸杀,我亲眼目睹歹徒对母亲施暴,但是我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我那时才十岁,你能指望一个十岁的女孩对穷凶极恶的罪犯做些什么呢。我努力过了,我尝试过救援,求助,在屋外屏气,尽量轻声寻求路人的帮助,我喊过了,尽管不那么响亮,汗流浃背,我抓着路人的衣服,恳求他们报警,或者进入房间,走近那间罪恶的房间,靠近也行。但没有人相信一个孩子的话,或者他们相信了,但不敢走近。我的手被他们用力掰开,他们非常粗鲁无礼,还对我白眼,认为我是个疯子。我的手被弄得很疼。”

  她原本是在说着这样的话,好像是在对自己进行辩护。又低下头,声音激动起来,带着不可控制的悲伤。

  她说:“我很后悔,懊悔。恨不得杀死自己。如果当时我能冲进去,拿一块砖头,朝他的脑门砸过去去,也许母亲就不会死。我是罪人,永远不会被宽恕。好了,很好,我得到了报应。我被人们嘲笑谩骂,侮辱轻视。永无止境。他们都知道我是罪人,受人诅咒。应该去死。”她的肩膀剧烈抖动,情绪得不到安抚,只能再一次崩溃。掩着脸。她被又一次孤立,孤立在回忆之门。没人伸出援手。她将独自死在回忆里。她的身体微微瑟缩,察觉到寒冷,感觉无助。身上落满洁净干燥的雪花,厚厚的一层,铺在她不可控制的抖动着的肩膀,大腿,脚,鞋面和手指。晶莹剔透。

  “我进了精神病医院,在那里进行强迫治疗。吃药打针,没完没了。那些药被护士强迫灌进我的嘴巴,让药片在我的胃中消化分解。那些白色小药片,越吃只会越恍惚,恍惚到连一切都不会再察觉,有没有吃过午饭,去了几次厕所,这些问题都被我忽略,甚至遗忘。我的大脑前所未有的迟钝,这和精神崩溃没有任何差别,就是疯子,在我看来。”他说。

  “我进入寄宿高中,生活看似安稳,进入一个稳定期实则动荡不安,充满宿命的绝望气团中。那所学校有一扇铁制雕花大门,高而宽阔。雕刻着攀爬姿态的藤蔓,花朵,挥动翅膀的丘比特,还有被分割的太阳。我时常倚靠在它身上,没有原因。靠在那里,看着阳光照耀的大地,我的心就会有希望涌现。不再寒冷。这种感觉很奇特。我在那里遇见一个男人,他来探访这所学校,他大我20岁。我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他的,那年我十六岁。”十六岁本来可以拥有的一切欢声笑语,天真无邪,我都没有得到。我的青春岁月,只有无尽的痛苦,被人孤立,孤独致死。我缺失残破的青春,得不到完满。这一小块破损,也正因为无法得到,终将让我遗憾终生。我终生都是一个残缺的人,不被祝福,受人诅咒。

  两个人的对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各自诉说各自的事,模模糊糊,毫无关联。但都充满绝望。他们依旧如此任性进行着诉说,谁都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又都听得真真切切,刻骨铭心。

  然后他哭,掩面。站在雪地上,动作快速。又笑又哭。挥舞着双手,在月光下,试图抓住那些最终消融的雪花,徒劳无功。奔跑。尖叫。张开双手。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或者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我爱的人死了,我在等他,孩子流产,被水冲走。我在厕所中看见自己仓皇的模样,伸手去捞孩子,试图抚摸他早已停止的心跳。就跟我死去的母亲一样,跟当年我站门外,无能为力,受人唾骂一样。我虚弱无力,感到孤独。又被孤立。我其实内心分明,知道没有结果。一切都是捕风。但依然还是想留住他。留住躯体也好,我就不会孤身一人,不会像现在一样孤独。后来我晕厥,耗费太大体力,被清扫厕所的阿姨送进医院。我一直记得她的脸,朴实干净的面容,粗糙的五官,但特别美,比任何一个外表亮丽的美女好看数十倍。她是第一个帮助我的人。”

  他回过头来看她,听见她的叙述之后。他撩开自己的长发,露出面容。他的脸没有她想象中可怖狰狞,相反,他的面容非常干净,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目光深邃,充满忧郁。

  他停止了跳跃,停止了疯癫。他看着她。他又蹲下来,浑身发抖,靠近她,在她身边依偎。互相取暖。像个孩子在不断向母亲索取着爱。她在他的依偎中变成了他的母亲,施爱于他。他的目光清澈,长长的睫毛被月光晾晒,微微卷曲。一片阴影落在他的瞳孔中,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睁着眼,又慢慢闭上,似乎是在思考,非常迷人。后来,他又哭了。

  她此刻有了些力气,也不那么冷,大脑开始转动,不再是一片空白。可能是习惯了。她总是很快能适应寒冷,对冷有天生的抵抗能力。浑身有了力量,双手有了知觉,但她并没有立刻推开他。而是让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哭泣。让他他哭完,让他把一生的眼泪一次挥洒干净。她伸出手在包里翻出一根烟点燃。侧过身,去看缥缈轻盈的月光。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打算再问下去。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她抽完烟,准备起身离开。她想着。下了很大的决定。她将离开这棵即将死去的树,离开这个哭泣的男人。他们的交错相遇,只在一瞬间发生,也只在这一瞬间,他们相依为命,互相依靠。这之后,她是她,他是他。他们要走回各自的生活,不管生活充满多少阴霾和孤独,日子能否继续下去,一切都只能独自面对与承担,谁也帮不了谁。

  她摁灭烟,将烟头狠狠埋进雪中。起身,拍打干净身上的堆砌的雪花。拾起地上的包。

  有些困难地让双脚有了行动的能力,因为冰冻太久,肌肉好似沉睡一般,血液都凝固僵硬。她站起身,大口呼吸,她呼出的气依旧是白色的,证明她还活着,并没有死。身后的呕吐物也没了,消失了,或者说被大雪再一次覆盖。仿佛从没有过一般。

  她要停止这场对话,立刻停止,必须,非常迫切。然后,她要逃。拔腿就跑,跑得越远越好。她只要跑,不要其他。然而这次的跑和先前的跑在某种意义上,又不相同。先前的跑是有希望的,内心愉悦的,这次的跑,只有绝望和冷。先前想要远走高飞的少女,张开双手,以为自己在飞翔。先前她是带有悲悯之心的,又存在希望,相信能够远离俗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现在,她想逃,不是为了远走高飞,只是为了离开这个男人,远离他,她不想再看见他一眼,听见他说一句话。

  她拔腿准备逃,他蹲着身,几乎是瘫软在地上,没有力气站起来。掩着面。断断续续地哭。时而悲怆,时而轻微。看不见脸。黑色的棉短袖,从袖口处露出两截黑而结实的臂膀,那里也落了满雪,也变了色,变成苍白无力的一张纸,轻轻一撕,便能撕毁。毫无抵抗命运的能力。牛仔裤也依旧是深蓝色的,散发着霉味。让人晕眩衰弱。他的无能为力,让人心生苦楚。他的声音顺着空气的流动,一字一句地砸在她的耳朵中,异常清晰。她还没有来得及跑。就听见他的话。清清楚楚,没有掩饰。

  他说:“我不知道在等什么,你知道你在等待什么吗?我们难道是在等待一种救赎?等待被人强硬地带着不容否定的姿态,拉出那段黑暗幽闭的轨道?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么。我到底是在等着一个人,还是在等一种新的生活……”

  她几乎是迅速地,大声制止了他的说话:“闭嘴,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她其实内心早已知晓,她知道他在等他的爱人,他死去的爱人,他们一定在冬天分别,她死了,而且就死在这里,死在她的脚下,被茫茫大雪覆盖的这一小块土地上。她想象到那个女人绝望的姿态,伸出鲜血淋漓的双手想要援助,喉咙发不出声音,也听不见,但她一定想活着,活下去。那么强烈的求生欲。但是都是徒劳,不会实现的梦。她还是死了,被上帝带走,或者进入地狱轮回。这是命定,谁都改变不了。他无法接受事实,所以每个冬天他都穿着当天的衣服,来这里看她。等待她,等待一个永远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等待一个永远不可能结束的生活结束。

  她大叫起来,并且哭泣,她又哭了,声音嘶哑:“我知道她死了,她死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然后她跑了,一瞬间跑出了男人的视野。大雪纷纷扬扬扑打在脸上,感觉疼痛。无法睁开双眼。只有自己的心跳,剧烈的回荡在耳边,如此清晰,像是童年站在门外,亲眼目睹母亲死去,听见母亲歇斯底里的叫喊,站在那条迂回幽闭的小巷里,耳朵、记忆、生命中无法消除的声音,现在又被迫回来。北风呼啸,吹起一阵阵冰刀,刮破她的脸。她的脸渗出一丝鲜红的血,内心绝望无比。她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都没有了,都被现实的呼啸扑灭,她的内心又一次痛得无以复加,不断落下滚烫的泪。她是个残疾人、精神病、流氓败类,社会渣滓。她被人唾骂、诅咒、瞧不起、冷落、白眼。受尽一切折磨。然后,她又重生,又回到当年,她又是那个小小女孩,张着布满血丝,惶恐无措的眼,无助地徘徊在记忆之门,找不到出路。小而单薄的身影最终会被现实洪流掩埋吞没。没人记得她。

  她在剧烈的奔跑中,仓皇的逃离中,胸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不是孤独,不是痛苦,不是焦灼,也不是无助。是冷。彻骨的寒冷。扎扎实实的冰冷。比死还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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