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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楼

作者: 史诗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7-09-06点击:
  
  “扣一百〇八声者,一岁之意也,盖年有十二月、二十四气、七十二候,正是此数。”
 
  迎华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念叨着这句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给她的话——钟楼的大钟为什么要在除夕时敲一百〇八下。“那是指一年又过去了啊。”母亲这样解释着。
 
  北京的夜总是来得很快,刚刚还是天亮,一眨眼工夫却只剩下房屋漆黑的影子,像迎华家这种在市区的平房,一到晚上,院子里便显得格外幽冷。院门外没有灯,偶尔会有几个收车晚的人力车夫经过,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印在迎华心里,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1919年的夏夜,迷茫而忧郁。
 
  一阵风吹来,迎华不禁抬头望了望天空——两边是钟楼和鼓楼,黑色的庞大轮廓,从她家的院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姐——妈叫你!”
 
  弟弟利华的声音传到耳边,迎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站起身向正屋走去。“大概七点了吧。”她自言自语着,“也就是黄昏戊时,定更了。”
 
  “黄昏戊时,定更。”母亲坐在方桌旁翻着账簿,“城门关,交通断,该净街了。要先敲鼓,后撞钟。”
 
  迎华笑着坐到母亲对面:“妈,您又说这些,早就没皇帝了,还念叨老规矩干嘛?”
 
  “碗都码在柜子里了吗?”
 
  “码完了。”
 
  “迎儿啊。”母亲长长叹了口气,“你今年都十九了,妈也就跟你直说了。那个开药铺的王叔叔,想替他侄子说门亲事,所以就来找咱们家帮忙。你也知道,你爸爸现在在外面做事,家里就指着我一个人管,大事不太好做主……”
 
  “妈妈,”迎华听出了她话里有话,“您不会想让我嫁给王叔叔的侄子吧?”
 
  母亲苦笑了一下:“迎儿还真是直爽的丫头。”果然,她点了点头。“我去看了,那孩子挺不错的,人挺老实,也年轻。”
 
  迎华皱了皱眉,她没想到母亲会在这样的夜晚说出这样的事。她想来跟母亲说话,是为了再看看母亲的脸,因为很多母亲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妈妈。”她试探着提高了声音,“我现在不想结婚。”
 
  在钟鼓楼脚下的那片胡同串起的院落中,许家的房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却已住了好几代人,也听惯了每天天黑以后一个时辰一次的钟声与一早一晚的鼓声。然而,到了这一代,人们亲眼目睹了皇帝的退位,模糊中知道了什么叫做“共和”,于是许家的两个孩子,女儿迎华和儿子利华,也就多多少少受到影响了。在家人眼里,迎华是个很有主见却也很懂事的孩子,而对邻居们来说,没有哪家的闺女比迎华更乖巧了。类似这样的看法,迎华一直很高兴地赞同着,直到一年前的夏天,她十八岁。那天她去王叔叔的药铺给生病的弟弟买药,刚刚出了店门,就被迎面跑来的人群撞倒了,接着便被其中一个人慌忙扶了起来,拽进旁边的胡同里。
 
  “对不起!”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吓着你了,没伤着吧?”
 
  迎华这才看清了这个人的脸:很稚嫩的学生模样,戴着副黑框眼镜,却丝毫不掩饰紧张的神情。
 
  “啊……没关系。”迎华一时有些语塞,而那年轻男人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先别到街上去,那里乱得很。”他嘱咐了一句,便钻出胡同消失了。
 
  拒绝了母亲的提议,迎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母亲显得有些为难,但似乎并不生气。“迎儿。”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前些日子来过咱们家的那个大学生,叫什么来着?”
 
  迎华心头一颤,母亲的话触到了她心中最惦念的东西。“绍洋。”她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他叫李绍洋。”
 
  “他还在搞什么‘革命’工作吗?”
 
  “好像……是吧。”
 
  母亲抬眼望了望迎华紧张而不太安分的眼睛。“那门亲事,你再掂量掂量吧,不是什么坏事。”她叹了口气,“迎儿,妈今天累了,就先去睡了,一会儿也让小利子早点儿睡吧。”
 
  迎华站起来,深深地看着母亲。弟弟利华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正屋,正拉着母亲的手撒娇,小脸上藏着笑容,却又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妈妈。”迎华努力使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看来小利子是要跟您一起睡,那我就先回屋去了,有什么要紧的您叫我。”
 
  母亲点了点头,拉着弟弟利华进了里屋。
 
  然而,迎华出了正屋,被风一吹,心却跳得更加厉害。她不敢在院子里多呆,只是一个劲儿地走回自己的屋子,从里面插上门,这才稍稍平和下来。屋里里床上放着一个蓝底白花布包袱,旁边还有一套叠得平平整整的女学生装,白色与黑色搭配,洁净得有些目炫。
 
  迎华就这么背靠着门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看了看窗外的月色。“九点,人定亥时,二更。”她喃喃自语着,“该撞钟了吧。”说着话,眼泪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李绍洋,在第一次被他撞着拉进胡同里之后,迎华曾经忘了他的面孔,但后来他却在她的学校里出现了。这个年轻的学生——迎华把他称作“年轻的男人”,平常是一脸书生气,然而一站到讲台上,便立刻成为所有学生的领袖。那时的迎华被女学生们推到集会的前排做大家的代表,原本有些犹豫的她,不知怎地,一看到绍洋激动的神情,就立刻有了信心,随着绍洋的口号振臂高呼起来。当然,绍洋很快认出了她,但他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惊讶。
 
  “你叫李绍洋?”
 
  “怎么,听他们说的吗?”
 
  “他们都叫‘绍洋’‘绍洋’的。你好,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叫许迎华。上次谢谢你救了我。”
 
  “没什么,就当是碰巧遇上吧。”
 
  在走下演讲台后,绍洋的语气总是很平淡,如同他灰色长褂加黑框眼镜的平淡装束。然而在迎华心里,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却渐渐变成了一个追随的影像。几个月前,5月4日那天,她第一次随着他走上了公开的街道,举着标语,喊着口号,也第一次从绍洋口中知道北京以外的那个广阔而复杂的世界——她不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在5月4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用双手去改变那个世界。
 
  于是,迎华等到了这一天。
 
  绍洋和他的朋友们的身影在一个月前变得匆忙起来,公开的集会也少了。最开始,迎华对此只是略略了解,知道他们有个很大的计划,但是没过几天,绍洋却很严肃地敲开了迎华家的门。他们说了很久,就在迎华的屋内,压低着声音,之后,他便很郑重地到里屋问候了她的母亲,深深地鞠躬。
 
  ——“那么说定了,那天夜里去接你,我会翻墙进来,在外面会有人接应。不过动作要快,所以一定要把东西事先收拾好。”——
 
  所有的事情在迎华的脑中划过。是的,她要追随绍洋,所以当绍洋说出要逃出北京寻找更多的“革命志士”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一起去。虽然话音刚落她就想起了母亲和弟弟,但是那似乎已经不是可以阻挡她的理由了。
 
  “没什么惦记的,没关系。”
 
  迎华沿着床边坐下,两颊的泪水已干。她想到绍洋每天都挂在嘴边的“革命”,突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是不是“革命”就意味着游行和散发传单,是不是“革命志士”就是指反对现政府的人,她不知道,却也不想追根问底,或者说,她有种感觉,觉得即便是绍洋也不一定能给她确切的答案。
 
  “妈——天亮了吗?”一觉醒来的弟弟故意扯着嗓子喊着,随即传来了母亲的咳嗽声,于是没一会儿,一切又都安静了,只剩下只有迎华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定吵了不少邻居吧。”她将目光转向窗外鼓楼那黑色的身躯。
 
  “十一点,夜半子时,三更。该撞钟了。”
 
  “迎华,爸明天就走了。”
 
  “我知道。”
 
  “照顾好你妈妈,还有你弟弟,多让着点儿他。”
 
  “我知道。”
 
  “有什么事儿邻居都会照应的,这我都打过招呼了,不过也别太麻烦人家。”
 
  “我知道。”
 
  “迎华很懂事的,一定能安排好这个家。”
 
  “爸……”
 
  稍微一走神,迎华又想起了两年前父亲离家前的情景。这两年来,没有人知道父亲去了什么地方,家里也只是间或地收到父亲托人捎来的信和钱。有人猜测这个抛开全家的男人一定是做上了笔挺赚钱的生意,因为他托人捎回的生活费总是绰绰有余,但也有人说他早就和那些到处搞革命的人“混在了一起”,可是不管怎样,迎华一直记着父亲的嘱托,只是没想到,这个承诺终究还是要被打破了。
 
  又有些想哭了。
 
  母亲那笑容很少的面庞和弟弟欢蹦乱跳的瘦小身影从迎华眼前一一闪过。她心里清楚,绍洋就要来接她了,或许自己应该抱着包袱站到屋外去等,可是她放不下心。就在晚饭后与母亲的对话中,她曾一度以为绍洋带给她的这个理想真的可以让她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家,至少要在逃离后的最初那一段时间保持相当的激情,但无论怎样,这个家还是要依靠她——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现在,她就要像父亲一样离去。
 
  甚至不和任何人打个招呼。
 
  迎华打开屋门,空着手向院墙下走去。夜风时不时地拂过,但热气却从阵阵凉爽的间隙透出来,充斥着令人压抑的空间。黯淡的星空下,钟楼和鼓楼看似与世无关地静默着。这是迎华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也是她最常欣赏的静物画,可是在这个夜晚,她已经将注意力放在院墙外的胡同上,倾听那里发生的一切。她是想以此来避开脑中对这个家的惦念,而且,绍洋确实就要来了。
 
  “那帮混小子他妈的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哼,本大爷还想多喝两蛊呢!大半夜的捣什么乱!”
 
  迎华不禁身体一颤。她知道这是胡同里巡夜的人,虽然听起来醉醺醺的,但腰里都别着能在瞬间致人于死地的东西。一种恐慌霎时涌上她的心头,这是她从未想到的——绍洋有危险,自己也有危险——他们可能根本逃不出北京。
 
  她一下子不知所措了,就那么僵直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时间渐渐流逝,胡同里的寂静偶尔被巡夜人的抱怨打断,但是,绍洋并没有出现。
 
  “好好地念着书,跑出来造什么反!”
 
  “无聊啊——”
 
  听着远去的抱怨,迎华慢慢走回屋中。她没有注意到寂静中的那些窸窣的脚步,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从钟楼传来的撞钟声。
 
  “凌晨1点,鸡鸣丑时,四更。”
 
  “你没有参加过这种集会吗?以前我可是见过你们学校的代表。”
 
  “是的,她们也组织过募捐,但我还是第一次参加。”
 
  ……
 
  “能够和我们一样到处发传单贴标语的女子,实在很有勇气。”
 
  “你佩服这样的人吗?
 
  “当然。她们不像其他人那样只会待在家里等别人给一口饭吃,而是在和虐待她们的人斗争。她们知道老百姓需要什么样的生活,她们在为此而斗争。”
 
  ……
 
  “你心里很清楚,迎华。你知道我们为了什么而再也不怕政府的那些走狗,不然你不会待在这里。”
 
  ……
 
  “日本人……凭什么山东要给日本人!”
 
  “绍洋!”
 
  “决不!决不允许!这是我们的土地!”
 
  “绍洋!游行……大家都去游行!”
 
  “对!我们就是要喊出来,决不允许在条约上签字……你也会这样去喊的,对吧,迎华?”
 
  “我去!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去!我们不是亡国奴!”
 
  ……
 
  “我问最后一遍,迎华,逃出这里,去发动更多的人,你确定你要去吗?”
 
  “我确定。”
 
  “你的母亲,你的家,一切都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走得了。”
 
  ……
 
  曾经的每一次交谈飞速掠过迎华的脑海,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屋内静得可怕,而院外即便有了什么动静,在屋内人听来,也是模糊不清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似乎连四更天都要消失了,但是依旧没有人像约定的那样,跳进院子,轻拍迎华的屋门。“千万要来啊。”迎华低声祈祷着。她知道逃出去并不容易,那些政府里的丑陋嘴脸一直都盯着绍洋他们的一举一动。虽然在普通百姓眼中,他们只是“搞革命的”,充其量在公共场合跟政府唱反调,可是在做官的人手头的文件上,他们也许早已成了叛变者的代名词。然而,迎华还是很果断地答应了。在绍洋与她长谈的那一天,她的那种冲动到现在并没有降温,反而让她想到了更多——她所追求的,真的是和绍洋一样,还是有什么别的东西。
 
  突然,迎华的耳膜好像被某种声音震了一下。屋外的风紧了,仿佛要驱赶那令人烦躁的热气,但是没过一会儿,便夹杂着清脆的声响在黑暗中散布开来。
 
  一声,两声,三声……是枪。
 
  迎华不可遏制地从床边站起来,“哐”的一声推开屋门。这声响在如此闷热的夜晚不会带来什么毛骨悚然的感觉,然而迎华抑着头站在门口,却控制不住颤抖的双腿。“不要死啊。”她喘着气,紧闭着双眼。
 
  不能死啊,绍洋!
 
  你一定会来的,绍洋!
 
  不能就这样死了,不行啊,绍洋!
 
  她喘息着,右手抓在门框上,额头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她看到母亲的屋里有了亮光。
 
  “有什么事吗,迎华?”
 
  “没事儿,妈妈。我做梦醒了,想出来透透风。”
 
  迎华轻轻关上了身后的屋门,生怕母亲再说别的什么。她的脑子里只有绍洋,只想着绍洋他们会随身带的东西——地图、联系资料、标语、计划书——逃出北京后,这些将会帮助他们去寻找那个理想的社会。
 
  “也许是临时有变动……”
 
  她确实是让自己只想着这一切的,但是却越来越不安,脑中一片混乱。
 
  “凌晨三点,平旦寅时,五更。”
 
  恍惚之中,黑夜好像快要从指间溜走了。迎华呼吸着太阳快要升起前特有的气息。似乎又想起了母亲那套常挂在嘴边的传统的报时法。她终于开始平静下来了,猜想着到了白天,绍洋会给她一个怎样的理由。“没事的,计划改变了。”她说着,打开了院门,却看到了那个经常在钟楼下要饭的老乞丐。
 
  “姑娘起得早啊。”
 
  迎华没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老乞丐一皱眉:“昨天晚上的枪声真是太可怕啦。”他咽了口唾沫,“这倒霉的怎么就让我摊上了!别的不说,怎么就让我看见那个被打死的学生!”
 
  猛然间的一阵风,迎华打了个哆嗦。她盯住老乞丐的脸。
 
  “借着点儿亮儿看,穿着个灰布褂子,还戴着个黑眼镜,估摸是个学生吧。”老乞丐叹了口气,“还夹着一堆书啊纸啊什么的,眼看着被那两个开枪的捡走了,真是怪可怜的。”
 
  老乞丐翻眼看了看迎华:“姑娘害怕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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