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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床

作者: 刘强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7-09-06点击:
  
  林语堂认为曲腿蜷卧在床上是人生最大乐事之一。真是,生命中许多旖旎的风光在床上:星期天的早晨,赖在床上不起来,阳光直晒在软软的被子上,听着远远的熙攘的市井之声,是有了声音的《清明上河图》,晕乎乎地又睡了—个缠绵的回笼觉,香甜而悠长;雨夜,就着床头一盏温暖的灯,看枕边书,热牛奶的香暖之气氤氲缭绕,耳畔是窗外的雨声,时而疏缓,时而急骤,读到“留得残荷听雨声”一句,只觉齿颊留芳;寒冷的夜里,急着要往床里钻,想到张爱玲的《姑姑语录》:“冬之夜,视睡如归。”一边念着这句短短的小诗,—边快速钻进被窝,像一条鳗鱼;正午小睡,掩了厚窗帘,让屋子变得昏暗,太热,满耳燥热单调的蝉鸣,简桢居然说这是夏日最好的音乐,在铺了竹席子的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像小吃店里的阿姨烙饼;寒假,同窗好友借着假期远远地来探望,分别太久,许多话说不完。夜深了,挤在一张床上抵足而眠,一边争被子,一边说起大学时代那个曾经搅乱了女孩子心扉的男同学,仿佛又回到那个让人幸福得心痛的岁月;夜半乍醒,窗外已是一片茫茫的雪色,被这乱琼碎玉一裹,繁华的都市都变得静谧,仿佛远古的山村一般,再无睡意,却又舍不得暖被窝,拥着厚被子倚在床上看雪景,忽然觉得人世间最美妙的事就是躺在被窝里赏雪;闺中密友在深夜打来电话,诉说自己缠绵辗转的情事,或叹或怨,听得人微微打盹,把电话线扯到床边,听筒放在枕头上,人已是一派肆意的睡姿,人家讲得极专心,无需我多言,越沉默,对方越以为我听得十分认真,已经随她入戏,她哪知嗜睡的人早已经入梦了。第二天打电话骂人无心肝,急急地解释,不是我,是床,太舒服,太诱人,让人不忍拒绝。
 
  这些平常又真实的情境,需得是配上女子才有味道,有情趣,零星地渗透出点点滴滴、细细碎碎的生活片断,女人与床,仿佛鱼与水、石与竹、山与松、风与柳,凑起来便生动、灵性,借了水墨丹青,极传神地活了起来。
 
  北方有一句俗语,说得极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多么生动透彻,一句便概括人生的天伦之乐。可见,女人与床有一种多么微妙的关系,一张床,承载了女人的慵懒、任性、柔媚、疼痛、欢喜、缠绵、包容、坚忍、半娇半媚的憨态、骨子里的妖娆、不为外人知的风情、痛到心底的苦楚——天,那张床,若化为男人,简直是唐璜,尽知女人心。
 
  张抗抗说,单身女人的床是女人的收容所,是风雪中的一座破庵——形容得极好,女人一哭,便想到床,因为除了男人的肩膀,最可靠的地方就是床,可以牢牢地依托着,听你啼哭,听你呻吟,从不张扬,不像男人,有时候是靠不住的。
 
  说到男女之情,一见钟情、花前月下、蜜语甜言,一切都是序曲,走到床上才是最后的升华,所以有一个词,叫作“床笫之欢”。三千佳丽日日粉黛,只是为了红绡帐中伴君王一夜春宵,悲哀、凄凉、执著,一切都奋不顾身;娇蕊是男人心口的一粒朱砂痣,她的床太讲究了,振保睡不惯那样厚的褥子,早起还有点晕床的感觉,她有这样的本事;《围城》中鲍小姐一夜风流,遗了三枚发卡在人家的床上,让方鸿渐失掉三百钱,丢了东西在人家床上,就算舌灿若花也辩不了清白的,不知有多少风流事由此为外人知。
 
  可以让女人互相说出彼此秘密的地方大多是在床上。咖啡馆、小酒吧、人家的客厅,虽然有适当的气氛,可是,都不是最好的谈心的地方,说出来的,也只是些肤浅的感觉。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大学宿舍里,两个要好的姐妹挨挤在一张窄窄的小床上,就着半明半暗的月光和时起时伏的轻微的鼾声,抵足夜谈。声音低低地说出心中无限眷恋的那个人,他的眉毛,他的微笑,他的白衣裳.他的黑夜里灿若寒星的一双眼……那一刻,心里也无限向往着,那奢侈的爱情。《怨女》里的银娣,从麻油店嫁到大户人家做二少奶奶,生了孩子,嫂子来侍候着,晚上,姑嫂二人拉上帐子,躲在宽大的雕花红术床上,唧唧哝哝谈到半夜,吃抽屉里的糕饼糖果,像两个小孩子——两个女人可以无所顾忌地倚在床上谈彼此私事,换了男人,便让人惊诧,接着便是许许多多七荤八素的事。
 
  从前,北方的孩子都睡摇篮,那个椭圆形的、两头微微翘起的盆一样的摇篮被吊在屋子里,上面描了许多美丽的图案,用金色、红色、橙色和许当鲜明浓艳的油漆,热热闹闹地绘着古老而繁华的花纹——大朵的云卷、各样折枝花、福寿字、百蝶穿花,仿佛盛满了人世间所有的祝福,再加上明月、轻风、柳枝、月牙儿,和那个初为人母的少妇,便是一幅完整的摇篮曲。
 
  静夜在床上,总可以看见许多美妙的东西,比如“床前明月光”——虽然最新的考证说李白诗中的床指的是井栏,可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脑海里有那样一幅画面——月圆之夜,海棠花被清冷的月光印在被角上,黑白分明的花影落在枕边,让人闻着花香入梦,非常的罗曼蒂克。张爱玲小说中的月亮,时而像一粒嫩白的莲子,时而是红色的月牙儿船,还有,黄黄的圆月亮,像玉色缎子上弹落的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这些,都是在床上得来的吧!
 
  安徒生童话中有一个落难的公主,因为狼狈相,无人信她是金枝玉叶,老皇后为了试探她,在厚厚的被子下放了一粒小小的豆子。第二日起床,公主说人家的床不舒服,硌得浑身青紫,于是,众人皆欢,待她若公主——太夸张了些,真有这样娇柔的金玉之身吗?不过,可以看出,女孩子对床是多么敏感,它要舒适、干净、华美、实惠、耐用,就仿佛挑男人一样认真,不折不扣。
 
  小时候读画报,八岁的沙特公主的卧室里,一张粉红色的心形大床,隆重地缀了许多蕾丝,仿佛无数朵盛开的花——一那张床,也许是来自童话故事,拇指姑娘的摇篮便是一枚胡桃壳,以玫瑰花瓣为被,谁能拒绝那样的浪漫,那—刻,觉得人世间不会再有更美丽的床,后来才知道,在中国,还有比这更好的——《红楼梦》中,贾母给众人介绍一种叫做“软烟罗”的纱,有四种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一样银红,这些纱,凤姐让人拿来做窗纱,其实也可以做帐子和被,贾母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尝试过。想想,那远远地看去像烟雾一样的纱,做了被子盖在身上,轻柔妙曼,做了帐子围在床边,缥缈袅娜,用那些旖旎绝色的罗纱绸缎装饰过的床,一定华美至极,谁舍得去坐一坐呢?
 
  大观园里的姑娘们虽然锦衣玉食,可是,跟贾母比起来,只能算是赶上了繁华的尾巴。这《红楼梦》中,除了妙玉,最小资的便是贾母了,衣食住行讲究得头头是道,生活得十分浪漫,而且有味道。
 
  薛宝钗的屋子如雪洞般朴素,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如她的人一样,从不爱花儿粉儿的,贾宝玉是个爱吃胭脂的,她这样寒衾索被的,只把她当做“外四路的”姐姐。
 
  宝玉在碧纱窗外听见卧在床上的黛玉吟了一句“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便忘了情,进了门要讨一个答案,见了午睡初醒的林妹妹,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早忘了些禁忌,竟将紫娟也拉了进来——“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黛玉再心中无隙,也不能容忍这样露骨的混账话,竞惹上床呀被呀的,于是大闹一场。
 
  其实,还有一次,也是因为床帏之类的东西,让黛玉吃了一回醋,晴雯死了,宝玉倾心做了一篇《芙蓉女儿诔》,其中有—句——“红绡帐里,公子情深”,黛玉嫌俗滥,逼着宝玉改成“茜纱窗下,公子多情”。都是多情,帐里和窗下多么不同,可见,黛玉的心眼儿——女人的心思,在那些敏感的地方,是寸步不让的。
 
  张爱玲所有的辉煌与诡秘都用在文字和服装上,轮到面对生活的时候,只剩下一张白纸,不认路、找不到电灯开关、在自己家里也会碰到墙,老年的时候,她喜欢用许多一次性的东西——纸杯子、塑料刀叉、罐头、红茶包、胶质拖鞋。在生命的尽头,她为自己准备的是一张最廉价最普通的行军床——随时准备离开。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十年以后的今天,在《时尚》杂志中,给女小资定位的标准是,洗泡泡浴、用五月花纸巾、喝星巴克咖啡、穿绣花的棉布裙子、读张爱玲的书——她的那些书,被搁置在女孩子们舒适松软的床上,是她们心爱的枕边书,每日夜里歪在床上,消磨睡前的片刻光阴。
 
  这些都市里的女孩子们,记得哪家店里的咖啡味道好、哪一种牌子的纸巾耐用、哪一款颜色的唇膏衬自己的脸,她们记得许多细小的繁琐的累赘的东西。可是,那个给她们的生活带来数十年小资风情的张爱玲,却在一张白床上走了,那张床上,惟一的奢侈品,是一块旧的灰毯子。
 
  她何曾不向往,年幼时,在清晨醒来,被佣人抱着到母亲的床上,偌大的一张铜床,华丽空洞,夜夜载着寂寞忧郁的母亲——她刚醒来时总是不快乐的,直到和女儿玩了许久方高兴起来,看着女儿趴在方格子青锦被上,不知所云地背唐诗——张爱玲记得这一幕,虽然她对母亲是陌生的,看着她走,穿一身钉着小亮片的绿衣裙,伏在竹床上痛哭——母亲还是有所眷恋的,那张靠窗的小竹床,倚在上面读诗、绣花、和小姑聊天儿,可是她不想只做一个安稳的古宅院里的少奶奶,看着丈夫吸鸦片也不闻不问,于是,走了。爱玲看着母亲,手足无措,所有的话,都是佣人教着说的。
 
  后来,在新家,一座有一点西洋味道的洋房里,张爱玲为自己和弟弟的卧室墙壁选择橙红色,温暖而亲近,她的第一部刚刚开了头的小说,叫做《隋唐演义》,也是以这个辉煌的颜色开始的。她是渴望辉煌的,直言希望自己趁早出名,可是,太多的牵绊,太多的舍弃,太多。在生命的尽头,那一张白床,便是她对世人一个最好的交代,应了—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还有那个唱着《橄榄树》的三毛,在大沙漠白手起家,居然捡了人家装棺材的包装木头,为新婚的房子做了一张宽大的沙发,配上厚嘟嘟的棉垫子,居然布置得五彩玲珑,憨态可掬。和荷西吵架,抱来毯子睡在上面.当它是娘家的床,居然十分香甜,半夜被人家抱回大床上都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已婚的女子,都应该为自己再准备一张床,在一些小小的吵闹之后,把它当做娘家的床,回到闺中时代的任性,等着他来认错。
 
  小龙女的那张床是一根绳子,在那样纤细单薄的“床”上,荡悠悠地卧着一个玉洁冰清、武功绝佳的冷美人,真让人神往。
 
  有画画的朋友在郊外买了房子,外面一看就是普通的农家小舍一间,进得门来才发觉别有洞天,偌大的一间屋子中间隔了一块大红的绸缎,印了暗色的花纹,是许多人用来做旗袍的那种料子,整幅地扯了来,当幔帐挂着。外间是画室,笔墨纸砚摊了一桌子一地,粗木的桌椅、沾了油彩的牛仔衣、半盒红双喜、空了的咖啡壶,乍一看,哪里还像女孩子的闺房,可是,掀开那帘子,才呆住了,第一眼瞧见的是那张老式的雕花木床,宽大的褪了颜色的脚踏,床头上暗红色的油漆已经变得斑驳陆离,可是还模糊地刻着喜鹊闹梅、牡丹富贵的镂花图案,流水岁月,那镂花雕刻虽然没了棱角,可是仍然能依稀地辨认出当年雍容华贵的样子来,仿佛一个暮年美人,在举手投足间,仍还残留着一丝半点当年娇柔的风情。
 
  问她,是哪里淘来的?人家十分得意,是祖母的陪嫁!原来那张老床一直被丢在角落里,惦记了好多年,如今有了大房子,终于可以让那张祖母时代的老木床重现当年的风情,躺在上面做一个繁华绮丽的梦,不好吗?
 
  闺中女友,极伶俐聪慧的一个人,早早嫁作人妇,开始柴米油盐的生涯——并不是嫁入豪门或者钓了金龟婿,只是因为人家领着她去看一张又一张的床,看罢双人床又看婴儿床,最后含蓄地问她,愿不愿意睡在厚厚的大床上,每天清晨,不是被尖锐的闹钟铃声吵醒,而是在枕边人的轻吻中睁开眼?她那时正辛苦地蜷在硬硬的榻榻米上煎熬,想到那样浪漫的情节,当然嫁人了——一生中最应该犹豫的事却被一张床征服。这样的求婚,让人一下子想到那个童话故事,沉睡了许久的睡美人儿,被一个王子吻醒,原来可以是真的。
 
  童年时华丽热闹的摇篮、刷了蓝色油漆的铁架床、学生宿舍里吱呀作响的双层铺、闺房中溢满体香的榻榻米、缀了轻烟罗幔帐的绣铺、老祖母的雕花木床、有爱人轻吻的双人床、除却装饰的一张白床——生命中,那个地方,可以迎接新生、挑战爱情、接受死亡,可以尽情酣睡、丢弃浮世中无谓的繁忙、细想这一生的春夏秋冬——从一张床过渡到另一张床,你最爱的是哪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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