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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钱好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7-11-10点击:
  
  彩色的过去在时间的海水里被漂白。
 
  这个暑假,我去了上海。那天在南京路步行街上,看见了小格。白色的无袖长裙,淡淡的妆,蓬松的鬈发精致地翻卷在肩上。她的眼神中除了冷傲,找不到其他。就这样,她向我走来,光彩而又黯淡。但是我明白,从第一眼看到她时便明白,她是小格没错。她是小格。
 
  我叫出了她的名字。她诧异地停住,然后苦涩地笑:“于深,是你。”我猛地一颤,她的话听起来是那么陌生。以前她总是叫我“深深”的,就像我从不叫她“王羽格”或是“凌羽格”,而是“小格”一样。至今我还是只愿叫她小格,念出她任何—个姓,对她而言,或许都是一种伤害。
 
  “现在读高三吗?”我问,因为她和我同年。
 
  “不读了。初中一毕业就不读了。我不想读,就是这样。”她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左手腕上的一条链子。我许久都找不出话来讲。忽然觉得很悲哀,我们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疏和尴尬了呢?“呃……你好吗?”我僵硬地笑着。她抿了抿嘴唇,轻声说:“好的。”然后她问我:“你在上海待多久?”我说一共三天。“是吗,这么短。”她这样说。再沉默了—会儿,她便走了。
 
  我看着她渐渐在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流中消失,心中似乎有什么沙子一样的东西一直在漏掉,漏掉,感觉空空落落。
 
  回到家,我爬到床底去拖出—个大盒子,小心地打开,里面存满了童年的残片——松松散散的珍珠项链、缀有褪了色的金珠和红宝石的胸针、挂着流苏的纸扇……最后我拿出一柄捕虫网,尼龙绳上蒙着一层灰,尘埃在阳光下抖落溃散开来。
 
  我和小格从我可以翻出的最早的记忆里就认得。我们是一条巷子里长大的,也是小学同班同学。
 
  小巷两边的墙很高,傍晚放学的时候,东边那堵墙的上半截便落满了阳光。我们手搀手踩过路口那棵老槐树长长的影子,一转弯拐进我们的小巷,在我家门口招招手说再见,她再走过一个门洞进她自己的家。在那个喜欢糖人和叮当猫的年纪,似乎每一天都是这样重复,重复,和平宁静,幸福快乐,我不曾想过一切会变,变得面目全非。真的,从没想到过。
 
  那时候,在青青石板的缝隙里老是会钻出一些细小的野花野草,一些更细小的飞虫便在这里飞舞。同一条巷子里的张叔叔给我们做了一柄简易的捕虫网,这成了我们每个春天夏天的最大乐趣。这是一只张满了阳光的网。我们用它来网昆虫,养在果珍的瓶子里,瓶盖上打几个小眼。有飞蛾、萤火虫、蜻蜒、蝴蝶和其他的小飞虫。这其中我们最喜欢漂亮的花蝴蝶。这些昆虫在死去后会被我们做成标本,用薄薄的塑料纸封存一个个永远的,或永远不再的鲜活生命。
 
  捏紧一柄小小的网兜,我们跑呀跑呀,在小巷的青石板上,在学校的花坛里,在公园的树丛中。我幻想穿上金丝做的晚礼裙,美丽得像个公主,和小格拉着手,一直跑,跑到风也追不到的地方。我们会捉许许多多蝴蝶,夹满整本语文书。于是我们躺在青青的草地上翻书,哗啦啦,每一页都有一个飞翔的灵魂,黑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翩翩然,翩翩然绕着我们飞舞。
 
  记得小时候还很喜欢吹泡泡。我们总是买一只橘黄色或是梅红色小瓶,把里面的洗洁精叫做“魔法药水”,把盏子上的塑料环叫做“魔棒”,轻轻一吹,就是一串魔法泡泡。我们捏紧魔棒,从巷子这头一直飞跑到那头,一路的泡泡摇摇晃晃飘上了天,斑斓透明地闪动光泽。就好像空气是海水,我们是两尾快乐的鱼。我和小格站在巷口的那棵老槐树的投影里面,带着憧憬和略显稚气的神圣感,抬头仰望满巷子连成一串的泡泡轻轻上升,直到那些单薄而潮湿的色彩一下子消失在高空。
 
  许多年后的今天,每每想起这个镜头,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流泪。
 
  我的幼年时代,爸爸妈妈都在北京忙生意。我就住在江南的一个小城里,住在一条巷子里外婆的家。小格住在我们家隔壁,她的妈妈是个心肠很好的阿姨,经常端一搪瓷杯子的菜来;但是她爸爸很凶。她爸爸姓王,所以小格也姓王,叫王羽格。我和她都喜欢这个名字,但我还是喜欢叫她小格,毫无理由的,就像她喜欢叫我深深一样。小格偷偷地告诉我,她喜欢妈妈,不喜欢爸爸。说完后撩起袖管给我看胳膊上的淤青,一块一块的,看得我都觉得痛。有时候脸上有巴掌印,那天她是绝对不肯上学的。我安慰她说,没有一个父亲或是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女儿。但是小格肯定地说,她的爸爸不爱她。
 
  我当时对于这个答案很恐惧,但最后的事实证明小格是对的。她爸爸的确不爱她。
 
  小学的生活是单调但快乐的,在学校里我们成绩都差不多,中等偏上。但是在艺术方面,她擅长音乐,我喜欢美术。她在学校里学会了弹钢琴,弹得非常好,考了八级;同时她也是校舞蹈队、合唱队队员。而我,则默默地用油画棒或是水彩笔涂抹一张张白纸,应该算是碌碌无为。因此,在这方面我非常羡慕她。但是她却说我比她幸运,因为我的抽屉里塞满了画笔,墙上贴满了图画,我可以在家里作画一步步接近梦想。而她想要的是一架钢琴,做梦都梦见自己坐在黑亮黑亮的钢琴前面演奏。但以她家的经济水平,尤其是她爸爸的性格,这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深深。”我们经常在晚上,走出来坐在台阶上。她轻声地唤我,眼睛却望着远方的星空。我们托着下巴,沉默地坐着。我明白她的难受。我明白。
 
  在班里我们没有另外的朋友,尽管小格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我喜欢把蝴蝶标本夹在语文书里带去学校,同学们都带着诧异而恐惧的眼神看它们和看我。但我喜欢。我喜欢漂亮的蝴蝶像花瓣一样舒展的翅膀,五彩斑斓,它把生命定格在一个最美丽的姿势。
 
  小格却从不把蝴蝶带出来。她说,它们是只属于她的。而她,所真正拥有的,也仅仅如此。
 
  有一次,我回到教室,忽然看见小格和她的同桌正面红耳赤地站着,两人的课本和铅笔盒都被砸在地上,铅笔滚落一地。他们沉默地僵持着,小格死死地咬住嘴唇。她以前从不在意其他人的,像是一只离群的鸟,因此也从未看见过她与同学争吵。我吓坏了,跑过去拉住小格。同学们都在看着她,交换着复杂的目光,我能想象他们在偷偷地说着什么坏话。“到底是怎么了,你?”我大声地说,摇着她的肩。她没有移开盯住对方的仇恨的目光,简短地说:“他毁了我的蝴蝶。”她的同桌趁她不在,把蝴蝶标本剪了一圈花边又在中间挖了个洞。这时对方喊道:“你这个小气鬼,剪个蝴蝶怎么了?用得着这么凶吗?干吗把我铅笔盒扔在地上?不过一只蝴蝶嘛,我都说过对不起了,你这个……”“别说了,蝴蝶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我明白。”我打断他的话。小格看看我,转过去对他说:“不是的。我恨你,因为蝴蝶是我给深深的生日礼物。”
 
  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抱着她哭了。
 
  那个冬天,天气格外地寒冷。下了一场雪,屋檐上挂满了冰条。
 
  小格的家里开始经常出现一对陌生的夫妇,总是拎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来,这在小格家很罕见。然后小格不再在晚上出来坐在台阶上和我一起看星星,我们听到夜里她的爸爸妈妈吵架吵得很凶。早上小格的眼睛常常是红肿的,但她只是摇头,默默地不愿说话。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也许是灾难。我替小格担心和难过。
 
  “深深,”小格终于在一天晚上走出来,跟我并肩坐着,抱住双膝,“如果我要离开你,你会难过吗?如果我已经离开你,你会想念我吗?”
 
  她告诉了我或许这—生她都不愿向第二个人提起的事。这几天发生的事。发生的灾难。
 
  然后我用手揩了揩眼泪,说:“会。我会的。”
 
  那对夫妇后来带走了小格。尽管她和我都不愿相信,但事实是:他们才是小格的亲生父母。这就是那天晚上小格告诉我的事。这让我战栗。他们看小格的目光中只有陌生,但是他们想要回小格。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小格的哥哥,在一年前生病死了,而他们却无法再生育。他们于是想起了当年被他们亲手抛弃的小格,残忍地打碎了小格原来的世界。那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可怜的孩子。一直爱着她的小格妈妈(我无法使用“养母”这个字眼)几乎要将眼泪流干,却仍然无法阻止她的爸爸将小格出卖,卖给一对不爱她的陌生人。他们给小格爸爸一大笔钱。
 
  于是,小格改姓了“凌”,离开了我。我以为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让语文书数学书还有美术书音乐书都被蝴蝶标本夹得厚厚的,一翻开就会有一叠掉落出来;我们会一起看着彩色泡泡上升,上升,站在泡泡透明的影子里长成大人。我们说好长大了还要一起翻书的,哗啦啦,哗啦啦。
 
  在—个有点灰暗的清晨,我和小格把所有的蝴蝶都放到一条小河里去。那一片一片的黑色蓝色黄色白色很快沉淀或漂走,它们是我们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它们消失了。翅膀浸泡在水里会发霉吧,开出一朵一朵菌花。我们的过去注定要在长大之前就腐烂掉,只留下黑白的记忆对比现在。所有的美丽都在那一天飘落在那条小河里再也找不到。
 
  小格说那柄捕虫网留给我,因为她已不再需要。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作一幅画。我用绿色的水笔在白纸上画了一张网,每个网眼里都画着一只不一样的蝴蝶。下面写上:张满阳光的网。在她跟随那对夫妇准备前往另一座城市的时候,我在月台上把画送给她,笑着说:“小心点,别让里面的蝴蝶溜掉了。”
 
  分开后,寂寞便像一株植物在体内蔓延生长。小巷总是阴暗而狭长。她来过一封信,信很短,说新的爸爸妈妈很有钱,她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钢琴,比梦中的还漂亮,是一架纯白色的。就这些。然而我却能从这些文字下面阅读的小格内心的疼痛。我想象她一个人趴在窗口看星星的每个夜晚,就像我一样。我却无法想象她周围的一切是怎样摧残这个美丽的女孩。我在回信中没有提及她原来的家。没有了小格,那是怎样一个空洞的家庭啊。她的妈妈很憔悴的模样,不久就下岗了。
 
  后来,小格没有再写信过来。我仍然固守着过去,然而记忆却不能和现实很好地重叠,事实上,在上海再次见到小格以后,我悲哀地想,过去已经彻底地碎了。这是我们早就知道却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人总是想背叛真实给自己一点牵强的自欺欺人的美好感觉。
 
  此时此刻,我又握着这柄网,只是童年的蝴蝶已经不再,阳光已经不再。我们再也网不住什么东西。相反折,我们自己却被困在一张挣不破的网里,在挣扎中受伤害,在伤害中改变。
 
  “蝴蝶溜走了,小格。”我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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