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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解剖的小龙虾

作者: 戴聪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8-03-22点击:
  
  我是一个比较喜欢翻垃圾桶的人。这里的垃圾桶并不装邻居家的私人废弃物,也不像公共垃圾桶那样臭到令人作呕。我比较喜欢老师办公室门口的,因为老师们喜欢把生活垃圾用袋子装起来再扔掉,垃圾桶可以说是井井有条。有时他们会扔掉不用的东西,比如旧的打印机,坏掉的烧水器,又或者包装袋都没有拆的日历。但我并不是拿去卖钱,我喜欢把它们拆下来取出一些奇形怪状的小东西自己细细把玩。
 
  学校里要求高三毕业生在暑假里自己做题,而唯一能逃脱的方法就是忙竞赛。暑假是竞赛生的末班车,是一群不想安于现状的人的肆意狂欢,这群人是数理化的山峰,虽然放到省内有可能是山脚。他们可以无视学校的一切规章制度,而学校也不敢把他们怎么着,因为他们会信誓旦旦:“我按照自己的规律学习效率比你们高!”
 
  竞赛生里打头阵的是学生物的,因为生物六月份就考完了。到了暑假就只剩下忙着被省队选拔的人。我是学化学竞赛的,但我也的确不是一个会让老师省心的家伙。我没事就喜欢满学校乱逛,还在心里默默编造:如果遇到老师该怎么解释?我在脑中进行了一番演绎,如同狭路相逢的仇家,彼此对视,双方口袋里各自握紧了手枪,然后擦肩走过,互相说一些称赞的话,就此别过。后来终于碰到了老师,可惜老师都没有看我一眼,对此我总是有些遗憾。
 
  实验室的废弃物不会经过特殊处理,化学实验室只有一个小小的废液缸,而生物实验室连“生物污染”一类的处理器也没有。我每天散步到实验楼底下时,总会留心一下生物竞赛的人又干了一些什么事。我从小不怕恶心,连边吃饭边看贝爷吃虫子这种事都不会让我心生厌烦。所以我会时常用嗅觉来判断他们做实验的时间。因为在初夏,发臭得厉害的是早上的,只有一股腥味的就大约是才解剖没多久的。
 
  令人奇怪的一点是,虫子在夏天也会腐烂,被轻易肢解的残骸会迎来大量苍蝇,造成一种虫子吃虫子的情形;另一点是它们在阳光下暴晒,居然不会成为那种看起来像炸油条一样的干尸。生物竞赛的人由于实验的规定,肢解昆虫时要把它们的不同器官陈列,以至于垃圾桶中展现出来的也是一种有层次感、结构分明的状况。抛开令人恶心的不谈,倒和一盘隔天的、烂烂的蔬菜差不多。厨师一共有三个,每天不定期地更新菜谱,兢兢业业。
 
  概括讲竞赛准备就是提前学掉大学的内容。我做一个比喻,就是冬天到春天的过渡季把一个不应季的大西瓜,不管籽还是瓤,都通通吃光,然后在没有暖气的室外捧着肚子打饱嗝。
 
  那几天解剖产物看多了回家做梦都是它们,梦见自己拿着解剖刀精准地一刀划在虫子的肚子上,将它们的器官一个又一个拉出来,放在解剖盘上从大到小摆好盘。在我扯着它的脚的时候,那个已经成了躯壳的虫子又挣扎了起来,致使我从关节处掰断了它的腿。
 
  它一定很疼。我醒来以后告诉自己。
 
  为了“昆虫腿断了到底会不会疼”这个问题,我特地跑过去向那三个还未设宴的厨师请教。事实上许多想把竞赛当成逃离现实、实现愿望的武器的人在忙碌之后都会发现,竞赛也只是生活的另一个常态,如果没有什么崭新的刺激点,就等于一个正常在教室里自习的高中生。所以在化学竞赛中我们几个人几乎天天都会抱怨“当初怎么瞎了眼选化学的”,以及“以后上大学绝不选化学系”。
 
  我拿着“你们会选自己现在竞赛的科目作为大学专业吗”这个问题问过四大竞赛的不同的人,收到的答案近乎是一致的一个字:不。只有几个人回答了一句:这样挺好的。其中有两个人,一个叫张弢,一个叫刘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们两个都是生物竞赛生,就是仨厨师中的俩。
 
  而他们也非常乐意给我解答“虫子断腿会不会疼”这种奇怪的问题。
 
  “不会的,因为它们的神经不发达,就和你把头发剪掉是一样的道理。但如果在野外,它们断腿后会丧失行动能力,它们不能捕食就会挨饿,饿到肚子疼。”
 
  回答完这个问题的他们又和程欢——第三个厨师,一起分析昨天他们解剖的小龙虾了。他们三个昨天好像解剖得很失败,似乎都倒在了“将它的某一部分连肌肉同时拉出来”这个方面。
 
  程欢说到兴头上,转向我并抓住我的手:“哎,你知不知道,昨天那只小龙虾太活跃,我都动不了它。我只好一针戳爆它的心脏。像这样。”说着便抓起笔准备给我做演示。我灵活地躲开了。
 
  他们又聊起之前做过的昆虫解剖。为了照顾我这个不学生物竞赛的人,他们拿出了一本《动物解剖学》,将图片摊开,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我一边努力听着一边随手翻着那本简直像菜谱一般的书,还时不时地照顾一下我记忆中垃圾桶里那些奇怪生物的模样。一只好好的蝗虫,经过解剖之后看着更像是某一种外星生物。这种外星生物身上黄油油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巨大的草履虫,所以肯定不是什么高级的生物。
 
  我又翻到书上解剖家鸽时的说明。书上说解剖之前要先处死。处死的方法中有一种是捏住家鸽的气囊让它窒息而死,不免让我想到中世纪欧洲对人实施的各种酷刑。有一种是人尽皆知的“桶里装满钉子把人装里面一滚”,还有一种是“把人倒挂着拿锯子从上往下锯开”。书上关于锯刑配了一张素描图,但还是过于残忍了。当时我把那本才翻开两页的《中世纪酷刑大全》迅速合上,就和现在把《动物解剖学》快速合起来一样,内心有一种相同的恐惧。
 
  我告诉他们:“学生物的怕是积不了阴德了。”他们三个听到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刘辰说:“没办法,学了生物这条路就只好走下去呗,自己剖的生物下辈子再结算吧。”程欢笑着说:“我才不想下辈子呢,依我看下辈子都是不存在的,所以管他呢。”
 
  龙应台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她和十个学物理、生物的教授坐在一起吃饭,席间她问了他们:“你们害怕鬼吗?”十个人里有八个举起了手。她又问剩下的两个:“你们为什么不怕?”以为他们会说什么科学大道理。结果其中一个人说:鬼让他活了那么久都没有害他,那说明至少在人间游荡的鬼都是善良的。另一个人说:鬼怕人多,你看它哪次占着他的座位不放的?说明鬼至少是不可怕的,可能还有点害羞。我把这篇文章讲给他们听,张弢听完后评价:“那至少说明鬼肯定存在。”
 
  “一生都在半途而废,一生都在怀抱热望”,这句话适用于所有人,尤其是竞赛生。至少周围人的生活都是一种折中,所以他们三个发出邀请让我观摩他们再次解剖小龙虾时,我立刻同意。他们的理由是我好像对解剖这件事还挺在行,实际上我只是有时帮我妈到菜场买菜,以及我感到无聊而且不想学化学。
 
  学习化学虽然都是自己选择的,但大部分在选完五六个月之后就开始叫喊着后悔。就和现在大学有“转系”的操作一样,的确有竞赛生改变自己的竞赛科目。程欢以前学过物理,后来听从老师的话从物理转攻生物,居然还学得挺不错。
 
  但“转竞赛”第一少见,第二难。大家在学竞赛之前都抱着满腔的热血,只不过越学越能发现它和想象中的似乎完全不一样。像在化学的世界中,不是那种什么紫色的和黄色的混一块儿变成蓝色的那么浪漫。我给别人描述过,真实的化学是这样的:一瓶无色溶液和另一瓶无色溶液混合回流,过几个小游戏的时间,得到一瓶新的无色溶液。对化学的热爱早就随着时间流逝而“中道崩殂”,就是和爱人结婚的那种,以前是热恋过,一结婚,维持感情的就只有亲情了。
 
  所以大家都是一边痛苦学着自己的本命竞赛一边寻求新的发现。对大部分人来说,外面的世界比自己的竞赛来得更丰富多彩。对于我,解剖生物就是一个通往外界的性能良好的导体。
 
  小龙虾是上午买的,而解剖是在下午,所以三只实验材料已经全部死掉了,我也不需要看他们如何“强行摁住小龙虾然后一针戳爆它的心脏”了。但程欢似乎非常在乎这件事,一路走向实验室一边还在回味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其他两个人只是应和两声,权当两个捧哏。逗哏本人对于实验充满了兴趣,让我回忆起我之前问他“你大学会选生物吗”时他连连摇头并发出“鬼才选生物”的感慨。
 
  作为竞赛的带头人,张弢开始把小龙虾架在台子上边努力拔起它的一条腿边给我讲解:你看这就是第二步足。然后拿着镊子钳住这个第二步足,咬着牙拽了一下,没有拽下来。他有点尴尬:“小龙虾太肥了。”我在一边点评:“大概是你父母太实诚,从菜场里买的时候尽挑看起来壮的了。”
 
  我又转过去看刘辰和程欢的解剖。可以说手法的确娴熟,每一步都显现出背后的勤奋练习。除了程欢只学了八个月,其他的两个人都至少学了一年半了。生物最基本的教材是《普通生物学》,可他们三个人都已经遗弃了这本书,取而代之的是极为恐怖的专科、考研书籍。程欢有次向我炫耀:“我们读的书,估计是医学院学生读的书的一半多了。”医学院是本硕博连读,既然他这么讲我也只好心存怀疑地相信,毕竟医学院是专业化的,他们最多只能算是“博物学家”。
 
  四大竞赛中除了数学竞赛和大学知识关系不太大之外,其他三门简直是本科知识内容综合,如果高兴可以读读考研的书当辅料,和吃不够的人一样会把饭碗一横:加餐。只是有底气的实在不多,虽然大家全都很努力地在一年里达到本科生的水平,但许多人会相当厌烦,就和年轻人喜新厌旧一样,实际上并不是“学一门爱一门”,而是“学一门烦一门”。就像有一个人虽然已经得到清华物理系的垂恩,却还是要通过高考考进清华:“我不喜欢物理。”
 
  程欢的理念也是如此,只把竞赛当成一个炮台,把自己轰进好的大学就可以了。这种思想非常好解释,他还没有遇见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但必须承认他的天赋令人震惊,至少在学习方面,他表现出了足以碾压众生的能力。
 
  程欢在做实验时从来不慌不忙,随机应变。其他人反复尝试将小龙虾某一步足的肌肉与身躯分离,却多次失败,而他只试过几次,就用一种会破坏其他组织但的确不违反实验目的的方式,把所有步足一一扯开。
 
  于是小龙虾逐渐从饭店里只差蒜泥和辣椒的大餐,变成了饰品店里光彩夺目的小首饰,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透明度很高,更有种小珠子的质感。只是阳光带来的温度使得初夏没有空调的实验室越发闷热,有种“温水煮青蛙”又要悄悄说“心静自然凉”的无奈感。
 
  解剖下来的产物本来应该是各种苍蝇的目标啊。我问:“这里不会招苍蝇吗?”
 
  刘辰头都没抬:“这里太高了,苍蝇飞不上来。”
 
  这时张弢开始捣鼓小龙虾的头部了。他把它的“头盖骨”掀起来,边掀边用解剖针将壳上的那层膜剥下来。除了这点以及被拔掉的几只脚,就是我在餐厅里吃过的小龙虾。有句话是这样的:为什么小龙虾成为了夜间最火爆的食品?因为吃它的时候不能看手机,大大提高了通过吃饭来社交的效率。
 
  但上面那句话明显忽略了一点:它还很好吃。像我看着他们解剖,竟然还不争气地流了几滴口水。
 
  我以前在看书看得太认真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将口水滴在书上,被人发现时只好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同时装出一副癫狂的样子来警告别人:不要烦我。
 
  而我对于解剖的热忱似乎天生就有,各种医学书的各种图片都让我感到一种神秘。但这和许多人热衷跑步相同。跑步的精髓在于逃离危险、奔向希望,而解剖实际上有一种不道德的偷窥的快感。餐厅里最常见的食材被无限精确地挑出了一个个被其他人所忽略的特质,自己的价值被发掘得干干净净,这种感觉才最是心安。
 
  可这样偷窥的自己实在不美,我有时都苦恼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当我开始学竞赛的时候,我就已经确定自己大约是不可能有大出息了,因为自己并不会真正热爱什么。这种思想是我有一次散步的时候发觉的,那时终日惶惶然不知所措,生物竞赛的人吸引我,大概就是因为他们有一种激情吸引了我。只是竞赛加快了大家疲劳的时间,加速了大家逐渐习惯于自己无聊生活的节奏,让那么多人提前体会到心中澎湃的消失。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次刘辰趁程欢不在,凑到我这里悄悄抱怨:“你不觉得不公平吗?我肯定比程欢更喜欢生物啊,但为什么他才学了那么一会儿就比我强了?”我看着他虔诚的双眼,没理由地搪塞了一两句。当时暑假才开始,他们刚刚进行最后的拼搏。
 
  而这时的刘辰正在观赏小龙虾的大脑。他对一团透明的凝胶开始产生兴趣,用解剖针小心地戳了戳,然后吃惊地叫了起来:“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组织?”三个人一块儿围在那只在我看来很肥的,所谓凝胶只是一块油的小龙虾周围,开始不断地蹦出一些专业术语。他们把我彻底忘掉,但我也不介意,他们三个争吵时,更像是三个红衣主教在为某个尘封已久的宗教问题进行激烈的讨论。
 
  生物竞赛的三个人省选完了,结果还没有出。但程欢兴奋得到处请客。刘辰只是发了一个说说:遗传题爆炸。信息的指向似乎相当明确。而不管是化学、物理还是数学,也开始了近四十天的冲刺,搞竞赛的除了那三个,其他的都开始有种命悬一线的紧迫感。到终于没有人偷懒不学习的时候,程欢请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客。
 
  他请了不同的人,刘辰也坐在其中一个角落。程欢手舞足蹈地讲起自己在省里做实验时是如何顺利的。席间程欢去拿饮料,我悄悄凑到刘辰旁边问:“你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他边说边夹起桌上一道菜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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