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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

作者: 王钟灵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8-05-14点击:
  
  在街道上,你被一张寻人启事彻底吸引住了。
 
  你可以看到四个黑体的大字,还有黑白照片,显然,那是一份复印件,所以你无法从中得出更详细的信息,你会觉得这个面孔很熟悉,这个发型与衣着都毫不犹豫地指向同一个人,继而是某个特定的口音,某段特定的对话,某场特定的经历,当然,这个人不是你,但你无法落实到一个确切的人身上,你先是迷惑,随后决定从祖辈开始排起,你的脑子里出现了你的祖父母与外祖父母,他们在其中做了习惯性的动作就消失了,不,应该是你让他们消失了,因为祖辈的老人们都没有这样阴沉的脸孔,然后是你的父辈,你可以看到你的父母,他们在照片上走走停停,一会儿弯腰细细查看照片,一会儿抬起头对你笑笑,很久才绕到背面去,你叫出你一大堆姑妈姑父姨妈姨父,每个人都茫然地保持着自己独有的动作,检查他们是件繁琐的工作,点到一半就发现,已经确认过的人又变成了新的陌生面孔,你知道他们和你有着血缘关系,可又说不出具体的情况,你决定放弃这条路,重新开始盘点你遇见过、相认过、相识过、相爱过的人,他们汇聚在几个很大的盆子里,仿佛饭店门口摆出的活龙虾,你弯下腰去仔细观察,看到了十岁时邻村的同龄孩子,第一次进城时路边卖小玩意的阿姨,看到了母亲同事的小孩,火车里说一口乡音的青年,看到小学校前座的女孩,县中里说好要生死与共的兄弟,检阅他们是愉快的也是绝望的,因为没有一个是纸片上要寻找的人,再次看那幅黑白照片的时候,你会很惊讶地发现,头像也无声无息地发生了变化,已然不是刚才想要寻找的那位,但新的脸孔与旧的脸孔仿佛有着难以名状的联系,你看到他的发型变成了你习以为常的普通样式,他的衣着,当然仅仅是从衣领来说,也是你再熟悉不过的,这些特征几乎要让你肯定某一个人了,但顺着那个方向,你又看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带着同一特征的人,他们使你的判断再次陷入了混乱,刚刚明亮些的回忆又暗淡下来,你会再次端详那个你曾细细端详的头像,毫无疑问,那又是个全新的人物了,这时候,你大概会下意识地再次从祖父辈数起,这也必然是徒劳的,因为你已经早早地确认过,他们并不是纸片要寻找的人,所以现在的他们只会在无法辨认的介质后证明,他们曾经存在,如此而已。
 
  它是一则寻人启事,所以你会继续往下看,读到了被寻找者的名字。如果把本文当作一篇小说,你发现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时并不会觉得惊奇。相反,你会很高兴地说:“不出我所料啊!”是的,当了解到自己与这张纸片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时,你的心情是澎湃的,因为连你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片花花绿绿的文明之下竟还有这样一个真诚的寻找者,你再去观察那张黑白照片,企图唤醒那或许存在的时间,现在的探索范围已经缩小了,其实一动脑子就知道,那人一定不是你的某位亲戚,也一定不是此时此刻游荡在自己身边的熟人,你能确定,能凭感觉知道,你们的相见距此已经有些时日,他对你的记忆也如你对他的记忆一般模糊不清。比如这么一张照片,你刚才可以肯定那不是自己,如今开始半信半疑。有些远去的情景里,你的确忘记了自己的长相,不确定那一样的感觉器官是否曾依附在照片的黑白间,用同一片肺叶呼吸。你感到不知所措,因为一个人无法完整地描绘出自己,那么由他人描绘的你呢?由你描绘的他人呢?看着那么一张黑白照片,说“那就是我,我原来就是那样子”,你会觉得自己与照片变得亲近,对,仅仅是亲近而已,因为你只是了解过他的部分而已,虽然只是他遗忘底线与那个人的距离。
 
  如果你的遗忘底线已经路过了那个年代呢?你睁大眼睛看着黑白照片与一边宋体的姓名,也看到了被寻找者的年龄,纸片上写的是“今年十七周岁”,但他并没有说张贴的那年是公元多少多少年,他可以是任意一个包含三百六十五天或者三百六十六天的时间段。你再次迷惑了,仿佛自己陷入了博尔赫斯的时间迷宫,仿佛自己陷入了无限可能性交错的结点,你慌张了。但我们相信你会很快定下神来,然后告诉自己,一切都好好的,一切的自然规律都在上帝的掌控下平稳进行,今天十七岁,妈,你可以开始回想自己十七岁的那年,一些事情出现了,能看见,能看见,这说明遗忘还没有完全将十七岁之前的事情吞噬。那是一幢乡下的学校,或者是父亲与耕牛,再或者是下乡的生产队,你能想起很多人,甚至在某个特定时间,一天正午,黄昏或深夜,某个特定的人对你说过的一句特定的话,现在,你大概能想到那么一个人,尽管是属于你的,经过放置而变味的一个影像,你能确定,但将那个人的头像放为黑白照片的时候,其实你本应失望,因为寻人启事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你的名字,那十七岁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于是刚才出现过的人影又纷纷出现。你很清楚,只要让那些在你十七岁的世界里出现过的人们,准确地描绘出那年某个时刻你与他们的关系,所有的事情都会重现,甚至爱恨情仇,甚至某场国际会议与战争、瘟疫、饥荒,你会摇头的,因为这个庞然大物是时间,无论自己与他人。你也会很快想到,这个“十七岁”是否也不属于自己?确切地说,不管是不是属于自己?你会想到祖辈的十七岁(在故事里),想到父辈的十七岁(在小说里),甚至想到下一代的十七岁。我们不知道你现在能否构建出这个年代的十七岁、这个年代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们的喜好、埋怨与愤怒,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已经离纸片上想要寻找的人越来越近了。
 
  我们相信你会继续看下去,那会是一段关于衣着的描写,你现在可以弯下身子重新认定衣物的颜色,然后毫不惊讶地发现,纸片上所有的描写都与现在的自己相符。这种雷同,已经达到了让人惊恐的地步,因为两个人必然存在距离的时间点恰恰重合了,你会想到余华和他的中篇小说,想到被命运拉扯住的可怕,想到无法摆脱的声嘶力竭的呼救,但你也一定会回过神来,对自己说:“我还完好地停留在现实里,对这么一张寻人启事,我需要冷清地思考。”好,现在你会慢慢顺着身上这套衣服来理清思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实实在在地属于自己而非照片上的人物。拿上衣来说,你了解到一处或两处缝补的痕迹还存在,它可以躲在纽扣或拉链上,可以躲在胸口或背部,可以躲在衣领或袖口,你的父母、祖父母,或者街旁以此谋生的大妈用针线补全的,对,你能看见他们,然后是你的裤子与皮鞋,然后是你的毛衣或者羊毛衫,然后是你的保暖内衣,纸片上无不详细地说出了它们的颜色与规格,你会开始想,是否将这身衣服借给过熟人,但很快就再次否定了,你会再次假设,这身衣服是否是某个集团的制服呢?你会首先想到你读过的学校,从小学到大学,尽管许多人从中凭空地消失,你仍然看到了校园的远景,然后是一大堆去除了头部与脚部的孩子,他们可以蜂拥出校门,可以在木讷地做着广播体操的某一节,反正在那个时候,他们都缩在某种制服之内。你可以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当然,他们都不是你要找的。所以你会想到你工作过的地方,而且多半是像车间一样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人和他们的机器,或者说有很多机器和他们的人在努力地工作,你也曾是其中的一位,这很快又被排斥,至此,所有假设都失败了。
 
  你让目光再次回到寻人启事上,他在描述一个人,一个相对于寻找者已经丢失的人,你可以确定那不是你,但你可以确定他和你有着某种关系,尽管在这个层向上谁也说不清楚。你的自信与沉着只扎根于黑白的相片,所以那个人的外貌重新引起了你的注意,不难猜出,照片的样子再一次发生了变化,从暧昧的陌生面孔变为你在某个证件照上的样子,这种变化是令人惊讶的,你知道那个人确实是自己了,确实是此时此刻在某个街道上阅读寻人启事的自己了,他阴沉着脸,用你在某个证件照上阴沉的脸回过来看着你,你会瞪大眼睛回敬过去。如此,确认那人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你会失败,但在这个结点上你会笑起来,你会认为这不过是叙述者的游戏,叙述者的杜撰,他终于在这个地方也不知所措了。但你也会很快为自己的贸然感到后悔,因为你不但越发清楚地看到黑白照片的细节,你的皱纹、色斑、吞吐空气的毛孔,也清楚地看到,你的姓名不知何时被何人涂抹去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块硕大的水斑。可以认为,这寻人启事是印在某张质地不佳的纸上的,所以这水渍让底层的各种公告都浮在表面,你能看到各种字体的名字,各种样式的排版,交错、混杂、无法理解的名字,你反而有些庆幸,自己的名字终于深入文字消失了,如此就没有理由说你是被寻找的人,你并不希望那样,是么?你愿意留在一个确定的、无法变更的位置上,是么?你会猜测那个与你有着同一张面孔的人是谁,在哪里工作,有着怎样的家庭,他的性格、爱好、境遇是否相同,你会再次从祖父辈开始寻找,但这次搜寻依然是无效的(除非真的发现自己有个孪生的兄弟),清点熟人的结果也一样,对,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失去的也是你的独一无二。再仔细观察寻人启事的话,你发现年龄也被水渍浸染了,许多阿拉伯数字浮出来,照片上的人迅速呈现出不同的样子,你看到了你很熟悉的脸,值得庆幸的是,那个人并不像你,你又看到了更多的脸,不断变化表情的女人、难以分出喜怒哀乐的婴儿、一群脸色阴沉的青年、公司里不同层次的官员……你也在此完全失去了方向,完全失去了。
 
  现在,我会在街的对面喊你,因为雨已经愈来愈大了。不用怀疑你的眼睛,真的,贴满寻人启事的墙壁确实变得难以想象,你会发现,丢掉的人在雨中越来越多,直到满街的呼喊都冷清了下来,直到满墙的寻找都得不到回答,你也会变得轻松,因为你可以假设,你并不在被寻找的人之列。
 
  你会习惯地用右手伸进随身携带的皮包,那里有厚厚一叠寻人启事,你带上了所有能描述你的身份,去下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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