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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感官世界

作者: 张心怡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9-05-29点击:
  
  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皮肤。每个人所感受到的,就是他的世界。
 
  ——题记
 
  唐黎从立秋以后就开始期盼冬天来一场没膝暴雪,而从立春以后就开始期待夏天来一场昏天黑地的暴雨。前者年年落空,于是她更大的希望都寄予后者。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幸运,总能遇上什么“百年高温”一类的天气,那从小给了她无数的畅想空间的暴雨,却越来越吝啬给予她这独乐的机会,使唐黎终于在今年夏季失去了雨的音讯。
 
  大大的月亮挂上窗,无声地昭示着炎夏的无雨晴夜。唐黎坐在窗前的书桌后,盯着被台灯打出一圈圈灯晕的复习题,眉头紧锁,细密的汗液悄悄蒙上前额。“扑簌簌——”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纱窗被擦动的声音。一只绿色的小飞虫正卖力地钻向窗框与墙之间的缝隙,挣扎着发出细微的声响。玻璃窗外的一角露出壁虎的两只小爪子和一条灵活的尾巴。唐黎吸吸鼻子,不理会窜入鼻间的自己身上蓝白相间的校服T恤上隐隐的汗酸味儿与屋内死水般的闷热,默默拉上了厚重的窗帘。这样就看不见慕光而来的飞虫了吧。她最厌恶飞蛾。对,不是怕,是厌恶,厌恶飞蛾身上诡异的令人浑身发毛的斑斓花纹,更厌恶飞蛾为了那丝光撞死烧死的傻气。唐黎抓起桌角的发夹,夹住了因潮湿变形而从中间留出一条缝隙的窗帘。“眼不见心不烦”一直是唐黎坚信能最大程度减少令生活不安的因素的人生信条。
 
  “当——当——”楼上的挂钟零点的报时在隔音奇差的旧公寓的静夜里异常清晰。唐黎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打开房门,“啪”地按亮了紧邻的餐厅的灯,“咕嘟咕嘟”喝光了餐桌上白瓷碗中的牛奶,将碗轻轻放回餐桌。餐厅的灯是橘黄色的,是灯管坏掉后牵出一根线接上的两块钱一个的梨形灯泡。是唐黎最喜欢的光线。一切都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柔和而温润,连黑色的影子似乎也变得黏稠起来。她盯着白瓷碗上的光圈,目光有一瞬间放空,又立刻收回窜入那厚厚的镜片内。她很讨厌餐厅就在卧室门外这种格局,使她自己的房间总有这样那样的油烟味儿,好像都沉淀在了墙壁上,点多少根卫生香也无济于事。唐黎摸索着走到卫生间,因为久坐而略显僵硬的姿态像被搁置生锈后又通上电的机器人,父母卧房的窃窃私语也随着卫生间变形的木门的“吱呀”声而消逝。唐黎拧开水龙头,水流声在她耳朵的掌控之内,没有发出白天因为水压不足而“嗡嗡”的声音。她接足一捧又一捧凉水扑湿了汗津津的脸和后颈,没有用毛巾,唐黎又挂着满脸水珠以及浸湿了衣领的校服T恤,轻轻关了卫生间的门,僵硬地走回餐厅,“啪”地按熄了橘色的灯泡,走进仅剩唯一亮光的屋子——唐黎的卧室。卧室门因风而在被唐黎甩手关上时发出“砰”的一声。唐黎走到书桌前,又“啪”地按灭了台灯发出的最后的光,摸索着爬上床。脸上的水珠早在干热的夏夜迫不及待地蒸发掉,唐黎又坐起身,摸黑将身上的校服换成睡衣,将被子踢到一边,躺平了身子。亚麻的床单,没有铺凉席,使这无雨的夏夜变得更难熬。唐黎时常回想起在外婆家被凉席硌得身上一条条竹印的情景——而那场景已经像被浸了水汽那般潮湿久远了。她伸手摸了摸枕边的手机,抓起来又放下。想了想按亮了屏幕——新设置的锁屏不显示任何短信QQ或是贴吧的未读信息。只有海蓝色的图片一角不易被人觉察的两个黑色的字符“复旦”,以及大大的“00:10”。唐黎很想看看她那个连续一个月每晚都发几句话的帖子,可想了想一旦点开后不知不觉就看到手机发热第二天睡死一个早读的后果,她又按黑了屏幕,取下眼镜,连同手机一起放回枕边。黑色的夜在高温里显得更加浓郁而涨大,唐黎闭上眼,迅速坠入深夜。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闹钟一阵急促过一阵。唐黎摸索着将它拍哑,在心中默念“三、二、一”,然后“砰”地坐起身。由于速度过猛,唐黎眼前一阵眩晕,大脑“哗”地充血,耳朵也有一瞬间的胀痛。定了定神,唐黎眯着眼睛从床脚勾过校服T恤套上后,急忙从枕边摸过眼镜来戴上——动作立刻从容了不少。梦游似的跳下床,取下夹子拉开窗帘,立刻有新的空气窜入唐黎的鼻腔——有离家不远处的修车厂清早喷漆溢出的油漆味儿、楼下小院为了省钱而烧的蜂窝煤的煤烟味儿、远处卖戗面馒头新出锅的面香味儿……这些味道所融于的空气,更有一种浓郁得难以忽略的底色——这所旧公寓东北方的小钢铁厂,夜里偷偷排放的污染气体的刺鼻的化学剂的味儿。“阿嚏!”唐黎如常打了个喷嚏,熟练地拽过床头的卫生纸抹了把鼻涕。她是过敏体质,过敏性鼻炎,身上也容易长出各种小红疱,而这些刺激性的味道让她变得格外脆弱。推开卧室门,厨房里叮叮咚咚的锅铲碰撞声以及早点的香气立刻挑动了唐黎的感官。凉水触到双颊的那一刻立刻清醒,她一捧一捧地接水扑打着脸颊。“哗哗”的水流声能掩去这世界的大半声响,唐黎能嗅出略微有些铁锈腥甜的水的清润的气味儿。而每当这时,唐黎都紧闭双眼,假想着这是一场劈头盖脸的暴雨,雨水将她包裹又保护着,她再听不到这世界的喧嚣、嗅不到这世界的脏乱荒凉。
 
  这当然只是一场为时不久的假想,高中苛刻的作息并不允许她用太多的时间做梦。唐黎囫囵吞下母亲精心准备的营养早点,一边在嘴里回味着一边抓起书包与中午的便当,在母亲“慢点”、“多喝水”、“上课认真听啊”的叮咛声中一跳一跳地下楼。
 
  车子已停在楼下,司机看着手忙脚乱的唐黎跳上副驾驶座,微微笑笑,掐灭手中的香烟稳稳地发动了车。唐黎是与同学一起拼车上下学的。七月的天亮得很早,太阳是发白的,光是明亮而炽热的。唐黎放下车前的遮光板,而司机推下额上的墨镜,伸手拧开了音乐。重金属与低沉空旷的男声交织,硬是在颓圮中缠绕出绝处逢生的希冀。司机手指一搭一搭吹起富有节奏感的口哨。唐黎一直觉得,会在清早听大声的ROCK吹口哨的人,一定是热情地拥抱生活的人,是什么都打不倒的人。车子一路向东,迎着太阳,唐黎放下车窗。六点的清晨马路上已经开始热闹,在唐黎的耳膜旁汩汩涌动的晨风尚未涌起热浪,将她一半脸颊吹得微微发凉。有慢吞吞的洒水车不紧不慢地交叉穿行,给躁动的一天洒出一个温润的开始。水花溅在车皮上发出“滋啦啦”的声音,像唐黎早晨刚吃过的煎蛋在锅里的挣扎声。空气中被迫凝结沉降的尘霾不甘心地散发出潮湿的泥土气味儿,像雨后的空气。唐黎喜欢这味道。
 
  还未迈进教学楼门,唐黎便闻到了灭蚊剂的味儿,有种消毒水的苦味儿,有种洗衣粉的甜味儿,说不出的化学品味儿拧成细细的绳子直穿她的鼻腔胸腔,使她连打了三个喷嚏后隐隐作呕。她用肥大的校服外套的袖子捂住半张脸,“噌噌”蹿上楼,眯着眼睛看着地上喷过药后留下的白渍。她厌恶透了这样的味道,总期待着来一场大大大雨将它们冲淡些,再冲淡些。灭蚊剂的味儿混合着教室夏季特有的汗液味儿,在抢答一样的晨读声中升温,使唐黎仿佛仙阵中的妖,“HealthPoint”一点点被削弱,而她只能干瞪着眼看血条一点点往下掉。老师尖锐高亢而抑扬顿挫的声音像逐渐飘离天外,唐黎恍恍惚惚总以为那声音是异世界的召唤——实际上,每个老师都曾激情飞扬地试图将他们现在的生活加压再加压,让人觉得呼吸一口劣质试卷油墨以外的空气都是犯罪,并以充满诱惑力的声线将如今的苦与未来的甜这一反比在他们头脑深深烙印。唐黎盯着墙上的红纸黑字“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真是血腥又简单粗暴的标语啊。她有时会在心底觉得这一切像邪教一样,给人洗脑,让人为了看清看不清的东西埋着头,在小小方凳上佝偻扭曲成会写字的虾。
 
  好容易熬到中午,唐黎打开便当,深吸一口饭香味儿,将头埋在摞得高高的书本后一声不吭扒着饭。另几个从家里带饭的凑成堆,边吃边咋咋呼呼地释放积压了一上午的元气。叽叽喳喳的女声窜入耳蜗。从老师的家务事到男女生的八卦,再到明星的整容出轨和没能看成的新剧,最后永远落脚到高考——特别是今年的分数线和成绩出来以后。每个人乐此不疲地分享着身边七大姑八大姨家高考的悲催小孩儿,说着谁又被降分录取时语气抑制不住地漾出羡慕嫉妒恨。唐黎每次看到身后黑板谁的理想大学直接填上“211”、“985”时心里就难以控制地感到悲哀。在这里,她们的信仰被神奇地统一掉,又神奇地有了共同的追求——也许她们并不知道未来究竟想要什么,幸而她们也没什么多余的可以选择。有时唐黎会想:三百多天以后,那些所谓的梦想实现或者不能实现的人,又该拿什么当作梦想,又该往哪儿去呢?
 
  “吱——”下午大课间跑操集合的哨声响起,唐黎跟着大部队挤出教学楼,楼梯上弥漫着各种酸味儿。她逆着人流跑向学校的小书店。过敏体质帮她以病假逃过“胸贴背、脚跟贴脚尖”的所谓培养学生合作能力的密集式跑操。高一时她也曾听班主任无奈地向不解的教官抱怨学生最后都跑成X形腿。开在校内的新华书店从不打折,唐黎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会从那里抱走大摞大摞的旧杂志。店主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和蔼的女人,总笑眯眯地看着唐黎在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用手指小心翼翼抚摸着神圣的书脊。唐黎能从这里闻到每一本书的味道——除了地上大垛大垛的教辅。书店新装修过,甲醛味儿在浓浓墨香的调和下对过敏体质的唐黎来说倒不那么致命了。她嗅到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自由——像小妖们用来吸引唐僧的迷魂阵,唐黎不喜欢唐僧过度善良的傻气,然而她心甘情愿被困于此,不去在乎门外此起彼伏的“一二一,一二一”,不在乎一天天明明灭灭、死亡倒计时一样的星光,不在乎书后面困倦的双眼下萦绕的咖啡的苦香。
 
  晚自习一如既往地安静,是静得发寂的静,笔尖隔着几层薄薄的试卷敲打木质桌面的声音是唯一的动静。唐黎甚至不敢抬头。一抬头,就会产生“鹤立鸡群”的错觉——她能看到一颗颗埋在书后的脑袋。每当这时,唐黎就猜测,上帝是不是也用这个角度,俯瞰这些不知挣扎什么的小亚当小夏娃,满怀怜悯地嗤笑一句“愚蠢又执着的人类”。教室莹白的灯管上总“扑棱棱”地绕着小飞虫,说不定哪一只就“啪”地掉在唐黎他们麻乱的草稿纸上。唐黎觉得哪天她要是坐在这里像这些飞虫一样“啪”地就结束了生命,周围这些脑袋也不会抬起而注意到窗外掉下去的一颗星星。唐黎有时会觉得这惨白的日光灯像太平间里的探照灯,周围都是在死气中苟延残喘跳动的心脏。余光瞥到走廊的声控灯亮起,唐黎听到故意放轻的脚跟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她赶紧低下头,“五、四、三、二、一”——一个臃肿的身形蹭过唐黎的右肘踱向教室后方,一阵酒气掠过,唐黎皱了皱眉,屏住呼吸。她甚至能感到那探照灯扫射一样的来自班主任的目光。“五、四、三、二、一”——臃肿的身形又从唐黎右肘蹭过去,唐黎在心中默数十秒钟,果然听到教室门被轻轻合上时闷声发出的“咚”。而下课铃永远都是解脱,是救赎。
 
  “人全了?那回家咯!”压抑一天的少年们终于释放出了本性,唐黎他们在车上“嗯”一声回答了似是永远活力充沛的司机以后,顾不得一天的疲倦叽叽喳喳吐槽着各自一天的心塞。橘黄的路灯车灯映得车内光影交织,像八十年代的港片。唐黎闭上眼睛,夜风中的雾霾混合着汽车尾气的一氧化碳味儿。但她能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一丝路边植物的清香。
 
  “累了?”司机扭头看看一路沉默的唐黎。
 
  “还好,只是这天气太热了,怎么还没下雨啊。”唐黎抱怨道。
 
  “唔,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间有大到暴雨——不过我每次开机,电脑管家的天气总显示着下雨的图标,一个月了也没下过。”司机和唐黎对视,一起无奈地笑笑。
 
  注定又是个与不变的高温一样不变的夜晚。白森森的日光灯、蚊香的气味儿与暑气、飞蛾扑打纱窗的声音。唐黎躺在夜里,呼吸渐渐平稳,年轻的肉体与心脏却决定了一定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轰隆隆——”人们在闷热中积攒了整月的怨气终于凝聚成了一股凉劲的水汽,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哗”地散开在夜空。雨水清甜的气息裹挟着凉气窜入唐黎的鼻孔。在其中一道巨大闪电点亮夜空后,唐黎慢慢睁开眼睛。没有戴眼镜,近千度近视的她光着脚就着闪电的光走到窗边,接二连三的闪电将她脸上浮动的绒毛也照得清晰可见,映得她瞳仁异常明亮。唐黎闭上眼睛。此刻,她只听到雨滴砸在窗棂上的“噼里啪啦”,只嗅到了那些被劲风吹成水雾的雨水的沁凉。唐黎闭上眼睛,任这湿润的风肆意扬起她的长发。
 
  亮了又暗的手机屏幕显示“八月一日”。距高考还有十个月。“十月,十月,十月。”唐黎轻轻呢喃。十月,甚至还足够孕育一个生命,诞生一个希望。那就没什么来不及了。
 
  姗姗来迟的风雨裹挟了唐黎的感官,唐黎心安又兴奋地睡去。她还要调动感官去感受一个又一个相似又不同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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