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编辑按】从2月刊的《萌芽》上看到这篇文章，字里行间满满的深沉与真实，带着淡淡的灰霾，无奈地穿行在希望与绝望的间隙，像极了周围我们日夜生活着的环境，久违了，七堇年。

    成都现在已经是一座都城。
    在上班高峰时候开车堵在水泄不通的路上——其实那已经不叫路了，密密麻麻的汽车.电瓶车.自行车，还有四顾茫然的行人，像一锅沸腾的饺子一样，暴躁而急躁地抢路，一张张怨戾的脸，写满了生活的黯然。
    因为太像一个社会的缩影，所以这样的场面特别容易让人灰心。
    这是工作一年半后的我。每天上班的心情比上坟还要沉重，恰如夜骸所写的，“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然而当我想到，这份工作竟然是哦曾经千盼万念的，就忍不住想给人性深处的贪婪再补上一枪。
    回想2010年我刚毕业那段时间，完成了一趟很累很累的《尘曲》全国签售，整个人都觉得很空虚，极度缺乏安全感。之后冬天就来了，我天天无所事事，呆在家里，困于严重的抑郁症，感觉找不到方向，什么都找不到了。知道什么事情是最痛苦的吗？那就是你觉得你比全世界任何人都痛苦，而你竟然说不出你痛苦的理由来：尤其当你明明知道，还有无数非洲儿童在饥荒中丧失，无数残疾人无法拥有你的健康，无数人长在痛失所爱.流离失所，或者马上就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开始疯狂地找工作。2011年从1月到6月，那是最痛苦的半年。找工作基本都靠拼爹，不管你自己多优秀，一定会遇到一个对手的爹比你更优秀。在我以为无望的时候，命运居然又将我捞了起来。顺利进入一所高校工作，在开学前，7月，我去了一趟欧洲旅行。那可真是一趟梦之旅，如今回想起来，在庸碌平凡的生活中，只有旅行才能装点记忆：闭上眼就可以想起罗马的黄昏，青年旅社有着教堂一般的高高屋顶，房间空旷极了，巨大的窗，和缓缓旋转的吊扇。想起雪后布拉格的桥，伏尔塔瓦河泛着银光，静静流淌。想起维也纳的中央墓园，暮色竟是深蓝的，墓碑旁有一星烛火。想起台北金瓜石，破落的日式神社鸟居被遗弃已久，静静地伫立在青山薄云之间，有一种对世事无常的漠视。想起希腊圣托里尼的落日，水天一色的金光，游轮在如缎的海面上撕开一丝过痕。
    工作一年半后，也就是2012年的11月，因为单位上搞一个国际博士生培训班，我一个人从头负责到尾，连续加班三个礼拜，连一个周末都没有休息，累得像条狗，差点崩溃。所有的疲惫都不算什么，我最怕的，是我忍不住质疑：我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朋友不止一次问我，你是为了体验生活吗？也有人对我说，我觉得你真下得小。
    “下得小”是四川话方言，意思大概是....能放得下身段，甘于屈尊去做一些事情，类似能屈能伸。

    我不觉得我选择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屈尊，但我相信人确实应该能屈能伸才对。我总觉得，那种天天和咖啡.拍照片的文艺青年生活是支不起一个写作者的使命的。生活永远不是小清新，当然，你可以有那种心态，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是狰狞的，美好在远方。
    所以，许多事，自己选，就要认。就像《无间道》系列最后一幕，刘德华饰演的卧底在停车场给了自己的老大一枪，扔下一句，“你自己选的。”
    余华老师做了那么多年牙医，北岛老师做了那么多年知青和工人....我相信没有什么路是弯曲。莫言老师获得诺贝尔奖的消息铺天盖地那几天，他大概是熬不住媒体的轰炸式访问，终于躲了起来，意料之中躲了起来，他说，希望快快平息。是的，大约只有真正的作家才会在时间殊荣面前退缩，因为真正的写作，太需要孤独，太需要失落了。
    2012年的11月末，终于结束了国际博士课程培训班那段忙得鸡飞狗跳的日子，作为对自己的犒劳，我第一时间前去电影院看《少年派的奇幻旅程》。李安毕竟是李安。见惯了好莱坞流水线作业的工作大片，见多了国内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电影作品，就像对生活的平庸无奇熟视无睹那样，好久没有被杰作触动过了。纯净的想象力，是我们这个污浊的时代最缺少的东西，之一。
    电影竟然让我哭了两次，李安的那种手法，永远是在你最不经意的地方，最软的心底，平铺直叙地，轻轻放下一把刀。
    “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但最遗憾的是我们来不及好好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