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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不睡
作者： 八月长安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7-05-16点击：
失眠很酷。
至少在阿猫阿狗都会午夜发条配图微博说“又失眠了，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想念一个人”之前，这个词还是很酷的。
对许多人来说，失眠的意思就是“今天晚上过了十二点怎么还没睡着”，病因主要有：白天睡太多，咖啡喝太多，晚饭吃太多和晚饭吃太少。
然而对真正的失眠群体来说，失眠是一种每天循环一次的焦虑和恐惧感。晚上和家人朋友爱人吃了一天中最丰盛的一餐，看看电视唱唱歌，骂骂老板吹吹牛，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分分钟就过去。
然后他们都去睡觉了，就剩下你自己。
这种感觉不亚于程蝶衣站在舞台上，无限感慨地看着台下人走茶凉，老头弯腰打扫满地的花生壳瓜子儿皮。
内心强大又作息灵活的人也就算了。
如果你是敏感脆弱的双鱼座，失眠等同于每天被全世界抛弃一次。微博刷不出更新，论坛首页仿佛卡在了两个小时前，商店集体关门，冬夜温度骤降，而刚刚还在拥抱你的温柔爱人，此刻已经躺在床上死透了。多么伤感。
撑到天亮还没自杀，全赖7-11和24小时麦乐送给人勇气。
我曾经认识一个双鱼座的姑娘，被失眠困扰多年，她的男友偏偏是个作息规律头脑简单的工科男。姑娘一到晚上十一点多就开始找茬，作，两个人从吵架到和好全套演完一看表大概凌晨三点半，姑娘忏悔道“又害你没睡好觉”然后第二天原样重播一遍。
故事的结尾是姑娘在skype上结识了一个加拿大留学的时差党。
我最早听说这个词是在小学时代，它伴随着抑郁症款款而来，背后跟着大眼袋崔永元老师。那时候全国人民都知道，小崔晚上睡不着觉，整个人很郁闷。我姥姥这个朴实的劳动妇女第一时间指出了小崔“抑郁症”的病根：“晚上睡不着，白天还要上班儿，能不郁闷吗？”
我问她，那有天我要是也失眠了，咋办？
姥姥白我一眼，说，白天少睡点，早晚给你扳过来。
老一代人不认同除了感冒发烧得癌症以外的任何精神或神经类疾病。用他们的话说，这不是病。这是毛病。
是毛病就有办法“扳过来”。
孩子内向自闭症？全家年末大聚会卡拉ok的时候推上台给全场唱首歌，扳过来！
儿媳妇神经质爱咬指甲？塑胶手套戴一个礼拜，扳过来！
这种朴素的以毒攻毒论，至今还在影响着我。只不过在新时代长大的我，在手段上会更为灵活多样。
我曾经从不失眠。可以两天两夜不合眼通关“英雄传说六”，也可以下午三点起床晚上九点继续入睡，生物钟好像后脑勺上的某个按钮，工作待机切换自如。
偶尔因为喝了咖啡或者睡眠饱和溢出而躺在床上干瞪眼，第二天也可以运用“扳过来”大法——白天再怎么困也绝不打盹，硬撑到七点半看完天气预报，准保一夜安眠。
当然这属于“事后调理”。如果一定要在当场下猛药，我可能会掏出高中政治课本，随便翻一页挑一段车轱辘话，强迫自己背下来，昏得比后脑勺挨闷棍都快。
我这招并不新鲜。
《樱桃小丸子》中有一集就是讲小丸子失眠的故事。喝牛奶、泡热水澡、听音乐等手段统统失效之后，小丸子祭出了数学课本。
一干正事儿就犯困是全世界人民的共识。
所以那时候的我，偶尔失眠，相当于小作怡情，正好可以在各种社交网站上面po张自拍照，用一句“睡不着好寂寞”换来几句“多喝热水”。
悲剧是从2012年年初开始的。我为了申请出国读书而辞了职，正好赶上截稿期，就在家赶长篇稿子。原本就习惯晚睡，忽然摘掉了“白天还要上班儿“的紧箍咒，自此我失眠得比小崔还要高级，而且不会郁闷。每一个清晨，我在自家阳台观赏完日出，出门溜完狗，吃完早饭，再上床睡觉。
我也一直都认识一位加拿大的时差党。我们整夜整夜在skype上面瞎侃，像两个活在主板里的病毒。我一点都没觉得全世界抛弃了我——可能也因为我不是双鱼座。
午夜两三点的自己和下午两三点的自己基本不会是同一个人种，夜里写稿文思泉涌，下午醒来之后，还可以仰仗白日里冷酷刻薄的理性大脑来检查一遍，删除所有会让十年后的我无地自容的俗烂煽情、过多的句号和诗意分段、以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XXX”这种句式。
这样的完美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脸上开始长痘。
再多的“健康生活”“老了你就知道了”等等劝告，也没有长痘这一件事来得震撼。我开始试着调整作息，却没想到这段时间的混乱，彻底把我变成了一个活在中国的加拿大人，除了移民，没有别的办法能让我在当地时间晚上两点前入睡。夜里的我蹲在沙发上，活脱脱一只黑猫警长，眼、睛、瞪得——像铜——铃！
幸亏我还有条德国牧羊犬。她可以一直陪我，反正狗脸上不长痘。我常年在夜里叫麦当劳外送的结果就是，每天凌晨一点左右，丫就会蹲在大门口，含情脉脉地盯着防盗门，比杜丽娘还痴。甚至有时候我压根不饿，也会咬牙叫一顿麦当劳送上门，就怕辜负了她这片深情。
曾经和一个同样失眠的投行精英聊天，她的苦恼明显比我要深刻。这位姑娘从小成绩突出，根正苗红，做任何事情都考虑投入产出比，身上从来不会发生“倾家荡产只为爱一场”这种混蛋事儿。
但她失眠。
这事儿比交了个混蛋前男友还要混蛋。
我曾经劝她，夜里也可以读书，也可以复习CFA、CPA、ACCA，一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你管它是白天黑夜。
姑娘很理性地反驳道，从做事情的效率上来看，上午十一点的一小时，含金量要远远高于夜里十一点的一小时。所以她失眠一晚上，其实已经比白天精神抖擞的人要亏大了。
而且，一夜辗转反侧中，真正难过的不在于睡不着，而在于内心的那种对“不上进”的恐惧，和对即将到来的白天里瞌睡连天效率低下的自己的愧疚。少数派大多很自卑。
一夜一夜的不睡，就是一夜一夜的浪费。
然而无论如何，我夜里还能写稿，这种很难被量化和评价的产出，勉强算是给自己的安慰。有些人活在白天，有些人活在夜里，上帝创造了那么多不一样的人，彼此之间活得有时差，算不了什么大事。
后来我想，那种被世界抛弃或者效率低下不上进的恐惧感，或许来源于我从小担心和别人不一样。一直都活在标准里的人，突然间有件大事情老是被全世界落下，这种感觉自然不好受。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没辙，就别再接再厉用负罪感折磨自己。
失眠不是装逼。硬不睡才是。
不止一个人说过我写东西像美剧。前面不管多胡扯或者三俗，结尾部分一定要政治正确一下，否则老担心自己没主题。没劲。
为了改变这一状况，我只能在结尾讲一下我认识的另一个名叫张晓晗的姑娘了。她以失眠而著名，几乎每天凌晨四点必发配图微博，幸而内容酷炫，不是那种一失眠就“莫名伤感地想起他”那种。
但是这种失眠也并非不治之症，她也曾经有位挚友试图将她“扳过来”，方法就是在她失眠一夜之后一大早拉她出门忙正事儿一整天，完全逆转了她夜里不睡白天不起的恶习，当晚张晓晗回到家之后立刻倒地不起，疗效显著。
后来呢？
后来张晓晗还是夜里不睡，白天不起。
如果我姥姥还活着，一定会撇着嘴从鼻子里哼出一句，惯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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