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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爱情病

作者: 铁头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7-05-17点击:
  
  他们都说我看着挺冰冷,让人有距离感,那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甚至让人有些害怕。杨琦说入学报到那天她就注意到我,因为交学费的时候我就站在她的前面,十五分钟后她本想跟我打听去哪里领校服,当时她有些晕头转向,但看我一副苦大仇深、像要削人的表情,就没敢凑上来问。
 
  我们班去领新书那天,是在一间旧楼的大屋子里,地上铺着极廉价的红地毯。我抱着一大摞新书往门口走,愣头愣脑的,脚踢进地毯与地毯拼接的缝隙,被地毯绊得身体失去重心,像个铁塔朝前倒。我嘴里“哎哎”两声,把书扔了,像黄继光飞身堵抢眼似的朝前面刚进门的杨琦扑去。杨琦跳着脚往后躲,她要不躲,我的脸正好能磕在她的鞋上。
 
  “你干吗咬人家的脚?”吴童说,“还急成那样。”
 
  “看来是饿了。”班长大树说。
 
  同学们都哈哈笑。
 
  我十分难堪地爬起来,胸口刚才硌在书脊上,有些疼。
 
  杨琦先是受惊,继而是觉得好笑,然后换了一张善良温柔又充满怜悯的脸,走上前关切地问我:“你没事吧?”
 
  “没事。”我满脸通红,捂着左侧肋骨。
 
  “你的排骨很疼吗?不会是摔伤了吧?”
 
  我抬起脸,见她的表情那么认真严肃,不像开低级玩笑,忍不住说:“人类的这个地方一般不叫排骨吧,猪啊牛啊什么的才叫排骨。”
 
  同学们又开始哈哈大笑。
 
  杨琦腾地红了脸。
 
  我见到杨琦的第一眼就对她有好感,她看似活泼可爱,但那种活泼是被矜持与腼腆包裹着的,所以她像湛蓝天空上的一朵小云,纯洁而容易让人出神。我见着她会莫名地紧张,所以一直不敢主动接近她,我和她发生第二次对话,已是在两个月后。
 
  我回到寝室,发现自己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不翼而飞,忙问一旁的吴童电脑哪去了。
 
  “杨琦刚才来了,说要借个配置高点儿的电脑用一下,我就把你的给拿走了。”
 
  “我发现你挺会做人情,干吗不拿你自己的?”
 
  “我的电脑脏,净是饭嘎巴鼻涕嘎巴什么的,不好意思借。”
 
  “那我好意思噢。”我着急地说,“我D盘里的AV片你给我删了没有?”
 
  “你电脑里也没有AV片啊?我昨天还去你电脑里找来着,没发现啊?”
 
  “怎么没有,叫‘王家卫’的那个文件夹里就是,我把AV片都改成王家卫的电影名了。”我赶紧掏出手机,翻杨琦的电话号码。
 
  “喂,杨琦吗?什么?她洗袜子呢?麻烦你让她接听,杨琦,我是曾志伟,那什么……我急着用电脑,你能不能先让我用几分钟,完了再借你用?”
 
  “好,这就给你送过去。”
 
  “我在楼下等你,鼠标别乱点啊。”
 
  我三步两步跳下楼梯,跑到楼下,几分钟后杨琦出现。一见杨琦,我就嘴里七上八下地直道歉,“抱歉,不好意思哈,我很快就会用完。”
 
  “没关系,我用完了。”
 
  “那行,那我上去了。”我扭头就走。
 
  “哎,曾志伟,你很喜欢王家卫的电影吗?”
 
  我心里一沉,转过身,看见杨琦笑眯眯的,“不啊,王家卫是谁?从来没听过,我喜欢军旅题材的电视剧,《士兵突击》看过吗?建议你看看,再见。”
 
  “看你电脑里有王家卫的电影,以为你喜欢呢。”
 
  “那不是我的。”我再次站住,郑重否认,“是那谁的,是那个吴童的,他存到我电脑里的,他的电脑硬盘小。”
 
  “啊,是这样啊。”
 
  “嗯,是这样。”我点头,又赶忙补充,“我一眼没看。”
 
  “是么。”杨琦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真的一眼没看,你看了吗?”
 
  “你电脑里的电影?看了啊,看了《旺角黑夜》和《东成西就》。”
 
  “是《旺角卡门》和《东邪西毒》。”
 
  “是吗?”
 
  “我……不知道,我对王家卫不了解。”为了装得更无辜,更逼真,我一本正经地说,“好看吗?好看的话我回去也看看。”
 
  杨琦呵呵乐了几声,“没我以前看的版本好看。”
 
  “啊,那可能吴童下的是枪版的。”
 
  “也许吧,我回去了。”杨琦笑吟吟地转身走了。
 
  我摸了一下脑门,一层汗珠。
 
  牛老师讲课那都挺好,就是让人爱犯困。总算下课,我从睡梦里醒来,疲乏地揉着眼睛,走出教室,在走廊里无聊地做扩胸运动。
 
  “曾志伟,你上课不认真听讲哦。”杨琦靠着走廊的扶手,用手指点我。
 
  “没有啊。”
 
  “我都看见了,你一直趴着睡觉来着。”
 
  “没有啊,没睡觉。”我摇头死不承认。
 
  “我亲眼看见的,吴童坐你旁边,一直跟琳琳聊天来着是不是?”
 
  “啊,我是那什么……有人在桌子上刻字,我趴在桌子上看刻的是什么字。”
 
  “嘁,胡编,刻的什么?”
 
  “我爱高圆圆。”
 
  “扯吧你就,你这反应能力不当间谍可惜了。”杨琦说罢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我不解地问。
 
  杨琦捂着肚子,弯腰笑。
 
  我有点儿被笑毛了,走上前弯腰问她:“你怎么了?笑什么?”
 
  “你昨天在五号楼后面,是不是走路时跳芭蕾了?”
 
  我回想起昨天自己心情挺好,走路时忍不住蹦了两下,顿感窘迫,“你看见啦?”
 
  “主要是,我看见你蹦起来还吐口唾沫,正好风挺大,那口唾沫被风吹在你的腿上了。”杨琦蹲在地上笑,“我正好站在一楼的窗户后面。”
 
  我感到耳朵都热,“你眼神倒挺好。”
 
  “你真没正行,走路也不好好走。”
 
  我难为情地干笑一下,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赶紧往教室里走。
 
  中午放学时,我正好与杨琦同时走到教室门口,我停住脚让她先走,她也同时停住脚让我先走。我说,您先走。她说,您先走。我俩的身后憋了一群人,吴童在后面着急地喊,快走啊,拍电视剧哪?这都快饿懵了。我和杨琦就并肩走出了教室。吴童赶上来说,净整那用不着的事,挺宽的门,三个人并排都能走出去,瞎谦让什么啊。说完,小跑着去买饭了。
 
  我和杨琦并肩朝前走,像模像样地正经聊天。
 
  “他们都说你挺有才的,多才多艺,是吗?”
 
  “还行吧。”我说。
 
  “真不谦虚,你都会什么呀?”
 
  “发面,剁馅,拧花卷,打糖饼,擀面片儿,煮元宵,蒸鸡蛋羹……”
 
  “呦,会的真不少,但这些属于一门手艺,还会点儿别的吗?”
 
  “跑跑卡丁车会漂移算吗?”
 
  “不算。”
 
  我想了想,没自信地说:“那我还会作曲。”
 
  “是吗,作什么曲了?”杨琦很惊讶。
 
  我矜持地哼起了自己编的旋律。
 
  杨琦听着听着就跟着旋律轻唱起来,“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啊?《娃哈哈》是你写的?”
 
  “哎?怎么拐到那上边去了?你别跟着唱,给我带跑调了都。”
 
  杨琦歪着身体乐,像谁对她的腋下来了一拳似的,“对了,你为什么叫曾志伟啊?”
 
  “我爸给我起的。”
 
  “你爸是曾志伟的粉丝吗?”
 
  “我爸给我起名的时候家里连电视都没有呢,他希望我志向伟大吧。”
 
  二
 
  我以为爱情会水到渠成,毕竟现实不似言情剧,可我大错特错。首先我对自己过于高估,以为杨琦会喜欢我。其实她不喜欢我,这是琳琳说的。
 
  那是在大一下学期时,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曾经总爱跟我聊天、一见着我就咯咯乐的杨琦好像在故意躲着我,我问琳琳,是不是我无意间伤害到了杨琦。琳琳说,杨琦已经知道我喜欢她,但她不喜欢我,怕我误会,所以故意保持了距离。
 
  我百思不得其解,十分不淡定地一遍遍问琳琳,杨琦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还恬不知耻地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优点。琳琳说,她要不喜欢你,你的所有优点都是屁。我又说,可她跟我在一起,确实很开心啊。琳琳说,杨琦笑点低,跟谁在一起都傻笑。
 
  这事太悲哀,我们班里的同学全都知道我喜欢杨琦,又全都知道杨琦喜欢我们班里的李乐。我太气啦,她喜欢谁不好,干吗偏偏喜欢我们班里的李乐,这不是诚心羞辱我么。我不再理睬杨琦,我高傲地无视杨琦,如果迎头遇见她就扭头躲着走。
 
  杨琦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明白我变成这样的原因,感到非常愧疚,几次主动找我聊天,满脸笑容,一副天下太平、我佛慈悲的模样。
 
  “曾志伟,干什么腻?”杨琦美滋滋的。
 
  我正站在篮球场边吃薯片,冷漠地白了杨琦一眼,转身离去。
 
  杨琦望着我的背影,眼泪在眼睛里打转,都快哭了。
 
  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李乐在发现杨琦对他有好感后,竟然开始非常主动地接近杨琦,分明是置我于不顾,真不要脸。
 
  “李乐。”我叫住背着色彩鲜艳的小花包的李乐,“你站住。”
 
  李乐拎着一份鸡排饭,正往寝室楼走,站在楼下看我。
 
  “你是不是喜欢杨琦?”我梗着脖子,流氓似的看他。
 
  “关你什么事。”李乐朝楼道里走。
 
  “别走。”我跑上前拦住他,“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姑娘有的是,你非要跟杨琦往一起腻歪,就是跟我曾志伟作对。”
 
  “真逗,从头到尾也没你什么事啊,你这自作多情够无聊的。”
 
  “不准喜欢她。”
 
  “管得真宽,跟你明说了,我喜欢的就是她。”
 
  “那你以后就不是我朋友。”
 
  “谁稀罕似的。”
 
  “好,好好,我看你是不打算往好道上赶了,好言相劝你不听,行,等着瞧。”
 
  “站住!”我气冲冲地拦住上完晚自习往寝室楼走的杨琦,“你喜欢李乐是不是?”
 
  “你干吗?”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他?直接回答。”
 
  “你到底要干吗啊?”杨琦有点儿害怕,当时我横眉竖目、一脸凶相。
 
  “你不准喜欢他听见没有?”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他……他就是个假娘们,说话柔声细气的,举手投足温婉妩媚,有什么好?”
 
  “不准你这么说他,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杨琦来了勇气,不惧我的淫威。
 
  “现在的女的真他妈怪,”我气愤地嚷嚷,“就喜欢那些不男不女、妖里妖气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这么低的素质,究竟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反正比你素质高,你连审美都不懂,《病梅馆记》白学了。”
 
  “比你懂。”
 
  “懂个屁。”
 
  “你真粗鲁,你不配跟我说话。”杨琦气呼呼的,推开我快步前行。
 
  “少跟我扯犊子听见没?什么就我不配跟你说话,你是嫦娥噢?你能飞那么高吗?戴个苍蝇膀似的发卡,跟我装什么花仙子。”我追着杨琦说,“天下那么多男人都死绝了吗?你就非得蛤蟆吞秤砣铁了心跟李乐那小子是不是?”
 
  “你凭什么讽刺我?”杨琦忽然转过身,流着泪冲我喊。
 
  我见杨琦哭了,语气软下来,“我是为你好,怕你误入歧途,虚掷光阴。”
 
  “我愿意!”
 
  我突然之间多出两个仇人,一个是杨琦,一个是李乐,两个人见着我时都厌恶地瞪我,翻白眼。我很快就心灰意冷了,你们愿意往一起腻歪就往一起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也拦不住,随你们的便。
 
  我找到李乐,海阔天空地说:“你和杨琦在一起吧。”
 
  李乐说:“废话,用你批准。”
 
  我找到杨琦,云淡天高地说:“你和李乐在一起吧。”
 
  杨琦说:“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妈的,都跟我什么态度!
 
  我发誓要上进,绝不被这对蠢男女看扁,我努力学习,用学习填平我心灵的创伤。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曾志伟竟然在期末时考了个班级第一,那可是第一啊,老子生平第一次啊。我开始对自己另眼相看,甚至有点儿得意忘形,莫非我是个天才?
 
  “请你们告诉我学习有什么难的?”看完成绩单,我对自习室里的同学们说,“只要功夫深,铁棒子磨成针,要用心,吴童我就是在说你呢,少玩几把Dota好吗?我还不是吹,说实在的,就我这智商,高中的时候稍微用点心,那也是北大清华的料子,我这是命途多舛,跟你们混一堆儿了,但我不自暴自弃,我希望你们也像我一样,自强不息……”
 
  “别白话了。”吴童不耐烦地说,“考回第一都美出鼻涕泡了,哪凉快死哪去。”
 
  “我要毛遂自荐。”我咋咋呼呼地说,“我要当学习委员。”
 
  “瞎咧咧什么玩意。”大树说,“杨琦考得不好,被她听到你的话怎么想?”
 
  “爱怎么想怎么想,她配当学习委员吗?一天到晚就知道搞对象,给咱们班里带进一股歪风邪气,堕落,糜烂,我建议拿班费买些藿香正气丸,正正气。学生么,我以为,那还得以学业为重。”我站在前面说得直喷唾沫星,扭头,看见杨琦正泪光粲然地看着我。
 
  我愣住。
 
  杨琦转身走开。
 
  杨琦跑回到寝室后大哭一场,据琳琳说她哭得特别伤心,她哭完后找到导员,坚持要辞去学习委员的职务。导员在了解情况后把我叫到办公室,批评了我的暴发户作风,让我去找杨琦道歉。我说,我没做错什么。导员说,你能不能像个爷们。我就去找杨琦道歉了。杨琦恨死我了,真的,她对我的那种恨让我感到了一种心碎,甚至是恐惧。
 
  杨琦见都不见我,打电话不接,我让琳琳帮我找杨琦,说要请她吃火锅,琳琳说杨琦一听到我名字就像要杀人似的。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后悔了,而且鄙视自己,何苦来哉,人家你情我愿地谈恋爱,我恬不知耻地在里面瞎搅和,有意思吗?像个男人吗?真是既无聊又可恶。
 
  杨琦到底辞去了学习委员的职务,导员让女班长当学习委员,让杨琦当了女班长。
 
  三
 
  大二后,听琳琳说,杨琦不再和李乐保持亲密关系,决绝地疏远了他,他们刚渐萌芽的爱情就此破裂,原因可能是因为精神上的压力。
 
  我感到特别愧疚。
 
  我来到李乐的寝室,他正在卫生间里刷牙,我站在卫生间门口说:“李乐,我真心为我做的事感到抱歉,我后悔了,对不住你,我向你道歉,也不奢望你会原谅我,我只想告诉你,我要为你挽回杨琦。”
 
  李乐满嘴白沫子,咬牙切齿地说:“你滚远点儿比什么都强。”
 
  我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找到杨琦,当时她正与琳琳在一家米线店里吃米线,我忽然坐到她对面,说:“别跟李乐分手好吗?茫茫人海相遇彼此,那是多大的缘分。我是个小人,在你们之间瞎闹,害得你们分手,你们就当吃饭时被一粒沙子硌了牙,把我吐了继续吃成吗?”
 
  “我吃饭呢,请你走开。”杨琦冷冰冰地蹙着眉头,低头不看我。
 
  我迟疑了一下,抬起屁股默默地走开。
 
  大二下学期开学那天,我的高中同学庞翼找到我,问我班里是不是有个叫李乐的人,还用手机给我看了李乐的照片(是从网页上截取的)。他跟我不是一个大学的,突然找到我,是因为李乐经常和他的女朋友熊彩霞打电话,没白天没晚上地玩暧昧,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戴个绿色的大帽子。
 
  庞翼这次来,是准备给李乐点儿颜色瞧瞧的,我知道他的坏脾气,真让他见着李乐,他肯定会动手的。我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去,说一定为他解决这件事,保证李乐再不会跟熊彩霞骚言骚语。
 
  开学第一节课结束,我见李乐走出教室,赶紧追出去,他拿着手机正准备打电话,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气非常和善,“李乐,跟你说个事行吗?”
 
  “别碰我。”李乐一脸厌恶,挣脱我的手朝前走。
 
  我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好言好语地劝,“别跟熊彩霞联系了行吗?她是我高中同学的女朋友,你这么出众,多好的女孩找不到呀,何必非破坏人家一对情侣的感情。”
 
  “你脑子有问题吗?就看我不顺眼?我一谈恋爱你他妈就非得来搅和一下是不是?”
 
  “不是,没偏见,你换一个呗,这回你换谁我都不管了。”
 
  “没工夫搭理你。”李乐转身往教室方向走。
 
  我死抓着李乐的胳膊往后拉,李乐使劲往前挣,我俩拉拉扯扯地在走廊里僵持住。
 
  “曾志伟,不准欺负人!”杨琦站在教室门口,瞪着小圆眼睛指我。
 
  我松开李乐。
 
  李乐走进教室。
 
  杨琦朝我走来,我见她脸色严肃,估计要以班长的身份跟我嗦,赶紧扭头朝教学楼外面疾风劲走。她果然是奔我来的,一路小跑地追我,嘴里喊,“曾志伟你给我站住。”
 
  我假装没听见,出了教学楼的北门,拐个弯朝教学楼的东侧跑,后背靠在教学楼东侧窗台的下面,微微气喘,总算甩掉了杨琦,嘴里嘟囔:“这个小娘们。”
 
  “曾志伟,你说谁是小娘们?”我的脑袋上突然出现杨琦的声音,没把我吓死。
 
  我惶恐地跑了两步,扭头,看见杨琦把身体探出窗口,伸手欲抓我的脑袋。
 
  “我没说你。”
 
  “臭不要脸的,敢说不敢承认,还是男的吗?”
 
  “那好吧,我说你是小娘们了。”
 
  “你混蛋,凭什么说我是小娘们?”
 
  “你本来就是小娘们,那我叫你大娘们噢?”
 
  杨琦气得脸煞白,眼睛湿润,眼见要被我气哭,“你老欺负我。”
 
  我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素质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承认我高考是抄着了,英语多抄了三十分的选择题,要不我也不可能有幸跟你一个学校,你别生气,我真没恶意,在我这儿,小娘们就是漂亮小姑娘的意思。对了,你找我干吗呀?”
 
  杨琦咬着嘴唇,忍气吐声地瞪我,“都是同班同学,你能不能别欺负李乐?”
 
  “我欺负他了吗?”
 
  “你说呢?”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爱欺负人的角色?”
 
  “这还用问吗?大家都这么认为。”
 
  “认为什么?”
 
  “认为你是个流氓,我告诉你曾志伟,你要敢再欺负李乐,别怪我不客气,我让学校开除你。”杨琦这话说得恶狠狠的,扭头走了。
 
  “开除我?凭什么?你知道前因后果吗就瞎摆明立场,你给我站住,你回来,你……”我气愤地往窗台上爬,但窗台太高,双脚乱蹬一气也还是爬不上去,“哎呦,他奶个腿儿的,我的脚抽筋儿了。”
 
  我站在家乐福超市的门口抽烟,等在超市里买东西的吴童,超市在我们学校附近,学生买东西大都来这里。我忽然看见杨琦和琳琳并肩走过来,忙把手里的烟背在身后,憋着嘴里的烟不往外吐,优雅地笑着看她们俩。
 
  “藏什么藏,像谁不知道你抽烟似的。”琳琳笑。
 
  我摇头。
 
  “我那天说的话,你可给我记住。”杨琦经过我面前,鄙夷地用眼神剜我。
 
  “你误会我了。”我着急说话,一口烟喷在杨琦的脸上。
 
  杨琦被烟呛得吐着舌头大声咳嗽。
 
  “你没事吧?”
 
  “讨厌!”杨琦咳得眼泪汪汪,拉着琳琳往超市里走。
 
  “你听我解释。”我追上去。
 
  “不听!”杨琦捂着耳朵。
 
  “你听我说。”
 
  “不听,死也不听。”
 
  “你他妈听我说!”我提高音量。
 
  杨琦定在原地,愣愣地看我,有些害怕,“那你说吧。”
 
  我张了张嘴,忽然大脑一片空白,“我要说什么来着?”
 
  杨琦轻蔑地白了我一眼,大步走了。
 
  我讪讪地望着杨琦的背影,突然感到很伤感。
 
  “志伟你干吗呢?”
 
  我扭头,见是庞翼,“庞翼你干吗?”
 
  “我找熊彩霞,这死娘们骗我说跟寝室同学逛街,结果独自乘车往这边来,我打车一路跟踪过来的,她好像是进超市了,你看见她没?”
 
  “没啊?她自己来这里干吗?”
 
  “你说干吗?肯定是会李乐这个兔崽子。”
 
  我和庞翼走进超市,他在一楼找,我去二楼找,我在二楼没找见熊彩霞,倒是与杨琦狭路相逢。我本想跟她再解释一下的,免得她总误会我是在欺负李乐,但她不单狠瞪我一眼,还夸张地哼了一声。我就有点儿恼火了,一扭脸,转身朝楼梯走去。
 
  走出超市,超市门口围着一群人,走过去,看见有两个人正在扭打,是庞翼和李乐。柔弱的李乐像片柳树叶,正被石头一样的庞翼揍。我冲上去,抱住庞翼往后拉,像个举重运动员,调动出全身的力量方才把庞翼拉走。
 
  “彩霞呢?”我搂着庞翼的肩膀走,希望压灭他的怒火。
 
  “不知道,没看着。”
 
  “那你干吗打李乐?”
 
  “他还不该打吗?下回见着他,我非打死他不可。”
 
  “我都给他提过醒了,他不会和熊彩霞再有联系的,他是我同学,你就算看我面子吧,以后别找他的麻烦啊。”
 
  送走了庞翼,回到学校的食堂吃晚饭,吃了一份盖浇饭,站在食堂的电视前面看电视,电视里正演我爱的电视剧《闲人马大姐》,我咧着嘴傻乐,脑袋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砸了,趔趄一下,发现自己满头满脸都已湿淋淋的,原来是有人把手里的一杯可乐拍到我的脑袋上。我正要发作,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李乐。
 
  “你真卑鄙。”李乐恶狠狠地说。
 
  “我卑鄙?”
 
  “别以为我是傻子。”李乐说,“你敢说打我的那个男的不是你找来的?”
 
  “你他妈胡说什么呢啊?”
 
  “我说什么你心里再清楚不过。”
 
  “我清楚啥啊?你做贼心虚,放屁脸红……你回来……”
 
  李乐转身朝食堂外面走。
 
  食堂里的人都看我,我掏出纸巾郁闷地擦脸,“妈的精神病,什么智商。”
 
  我灰头土脸的,刚走出食堂,杨琦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冲上来就在我的胸口推了一把,嘴里愤怒地大喊:“曾志伟你太过分了!”
 
  “我怎么啦?”
 
  “你怎么能找校外的人打自己班的同学,你还是人吗?你是我从小到大遇见过的最恶心的人,你别把同学们对你的一次次宽容当成是对你的畏惧。”
 
  “谁说我找校外的人打自己班的同学?”
 
  “用不着谁说,我从不冤枉好人,我亲眼看见的。”
 
  “你看见啥了啊?你傻了吧唧的在这跟我穷嚷嚷,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瞎,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找来那个校外的打李乐,打完后你们勾肩搭背地一起走了。”平时乖巧腼腆的杨琦怒发冲冠地跟我扯嗓门吵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狼狈为奸的卑劣伎俩,你看见李乐进了超市就给你的同伙通风报信,你给我等着曾志伟,你这种害群之马我要不把你清除出我们的班集体,我就是……我就是大王八。”
 
  四
 
  琳琳给我打电话,语调听着心急如焚,说杨琦义愤填膺地去找导员,告诉导员说我找校外的流氓打班里的李乐,事情看起来很严重。我在电话里沉默,感到心沉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悲哀地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我给手机关了机,独自去找在外市读书的高中时的同学散心,三天后隐身登录聊天工具,发现有吴童等人的留言,大意是说庞翼得知我的事后来到学校,已经解释清楚一切,让我赶紧回学校。
 
  我一回到学校就接到琳琳的电话,琳琳说杨琦要请我吃火锅。我没好气地说,吃什么火锅,一肚子火,吃不下。琳琳说,你出来吧,杨琦是想向你表达歉意,又说杨琦那种性格单纯的人,遇事时感性的性格会左右一切,让我别太计较,说她这几天成天被愧疚与悔恨折磨,焦虑痛苦,人都瘦了一大圈。我的气其实消得差不多了,毕竟我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何况对方又是自己心仪的女孩,但我还是说我不去,说自己受了这么大的伤害,至少还得生上一个月的气才算完,挂了电话。
 
  杨琦给我打电话,我不接,连打好几遍我都没接。
 
  晚上时我拎着一份炒面往寝室楼走,身后追上来一个人,扭头一看是杨琦。
 
  “你手里拎的是什么?”杨琦像以前那样笑眯眯的。
 
  “噶哈?”我不看她,大步朝前走,没好气的样子。
 
  “你还生气呢噢?”
 
  “那可不咋的。”
 
  “你这么爷们的一个人,气量也会这么小啊。”
 
  “不是我气量小。”我站住脚,歪脑袋看她,语气悲愤,“你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大的伤害吗?你差点儿铸成大错,我要真被开除,你……”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真的,我真知道,我后来一想到你受到的误解和委屈,我都哭了。”
 
  “我不信。”
 
  “我真哭了,不信你问琳琳。”
 
  “我不问。”
 
  “别生气了呗。”
 
  “我就生气。”
 
  “我请你吃饭赔罪行吗?”
 
  “我不吃。”
 
  “那你怎么才不生气?”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你道歉。”
 
  “我错了。”
 
  “错哪了?说诚恳点儿。”
 
  杨琦鼓着嘴,垂着头,认认真真地说:“我不该在没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情况下跟你发火,但我就是这种爱恨分明的性格啊,其实主要是你以前留给我的印象,让我自然而然地就往那个方向上去想你了。”
 
  “嗯?什么道歉态度?”
 
  “不不,全是我不对,我错了,真的。”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开始教导她,“你说你当时的表现,多激烈,多吓人,这多亏是我没皮没脸惯了,心理素质好,要不我一想不开上了吊,喝了药,趴了火车道,你说你捅出多大的篓子?”
 
  “是呢,你说得对。”
 
  我顿了一下,“你的认错态度还行,打算请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走,边走边说。”我拎着炒面,继续唠唠叨叨地跟杨琦说话,她很认真地听,不时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这要换成别人,我肯定跟他决裂,我高傲的自尊不准许我受到这样的伤害。但你不一样,为什么呢?因为当时虽然你表现激烈,但你让我看到了天山雪莲一般纯洁的至情至性的一面,在这个污浊的人人明哲保身的时代,你让我的灵魂……”
 
  我和杨琦约定好,每天晚上一起去上晚自习,上完晚自习一起去操场跑步。我和她通过每天晚上的二人相处,互相有了很多了解,关系越来越亲密,时不时地在彼此的眼神里,都能找到涟漪一样柔软易碎的神秘影象。
 
  “怪不得李乐那么有品位的人,都会被熊彩霞迷得神魂颠倒,熊彩霞确实漂亮。”杨琦一边慢跑一边说。
 
  黑夜笼罩着夏季的操场,我故作专业地调整着呼吸,“你说熊彩霞漂亮,我能同意,尽管她是个破鞋,但你说李乐有品位,我实在不敢苟同。”
 
  “嘁。”杨琦撇嘴,“说真的,哪天我给你和李乐找个台阶下,你们俩就结束这种互为仇人的状态吧。”
 
  “好啊,就看他什么态度。”
 
  “真的?你这么有境界呢?”
 
  “废话,我什么素质。”我站住脚,伸着脖子看一对情侣在操场边的黑影里接吻。
 
  “别看,别看。”杨琦拽我。
 
  “那女的挺好看的,怎么跟那个猥琐男好上了,白瞎了。”
 
  “有我好看吗?”
 
  “差不多吧。”
 
  “你说什么?”杨琦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她怎么能跟你比呢,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你得比她漂亮出至少两个数量级。”
 
  杨琦抬起脚继续朝前跑。
 
  跑了四圈,我和杨琦活动着身体在操场边走。走到单杠前,我“嘿”一声屈膝跃起,双手握住单杠的铁管,连甩脑袋带蹬腿,勉强做了三个引体向上。
 
  “就做三个啊?”
 
  “还能做,就是不爱做。”
 
  “别吹,你做给我看看,超过十个我请你吃饭。”
 
  “真的吗?癞蛤蟆打招呼,看来我今天必须得跟你露一小手了。”我再次跳起,握住铁管,脑袋使劲歪,两只脚疯狂蹬踹。
 
  “加油。”杨琦笑着喊。
 
  我双腿开始前后晃悠,像荡秋千,企图借着悠荡的力量让下巴碰到铁管,双手却突然抓不住了铁管,整个人从空中掉下来。我嘴里喊了一声“哎呦我的妈”,后背着地,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杨琦吓傻了,蹲下来推我,“志伟,志伟……”
 
  我却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儿反应。
 
  杨琦大惊失色,用颤抖而近于哭号的声音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我抬起胳膊,无力地抓住杨琦的手,气若游丝,“我……”
 
  爱哭的杨琦哭了,泪水掉在我的脸上。
 
  我的左手握着杨琦的手腕,右手颤抖着在身边的地上抓了一把土,将那把土轻轻地放在杨琦的手心里,奄奄一息地说:
 
  “抓紧这把土,等我死后,将它放在我的骨灰盒里,我的亡魂将嗅着这把土的味道,来到这个校园,陪伴在你身边,对你讲出我生前一直没有勇气讲出的话,那就是,我爱——”
 
  “怎么不摔死你。”杨琦将手中的土全抹在我的脸上,起身走开,“无聊。”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屁股上和脸上的土追赶杨琦,得意地笑着说:“我的演技怎么样?你刚才哭了是不是?”
 
  “你给我滚一边去,烦死你了。”
 
  “我还没说完呢,我——爱——”
 
  杨琦转身用那只脏手捂我的嘴,“别喊,别喊。”
 
  我仰着脖子喊:“我爱高圆圆。”
 
  杨琦破涕为笑。
 
  “干啥啊?我爱高圆圆不行噢?”
 
  “一天到晚没个正行,你就不能像个懂事的小孩子那样乖乖的吗?”
 
  “行啊,那我给你出个智力题,驴背上有个喜洋洋,猜个女明星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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