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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无耳少年

作者: 黄可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7-05-25点击:
  
  迎面走来的陌生人,我总是习惯性地先看一眼他们的耳朵,再把视线转到脸上,随后就和他们擦身而过,很快把短暂的印象从脑子里抹去。
 
  我对招风耳情有独钟,每每看见长着招风耳的陌生人,总是好感倍增,心里酝酿着上前搭讪。奇怪的是,我到现在只遇见过长着招风耳的男孩。
 
  蒙奇就有这么一双耳朵,大得显眼。
 
  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招风耳男孩,算来和他相识也有四年了。那时候我在鹭岛作为艺术生集训,住在一个类似于工作室的房子里,白天和其他几个一样来集训的男生到岛外写生,傍晚回来,会有老师来把我们的作品点评一番,这样的日子单调地重复,乏善可陈。
 
  直到我不小心犯了点小错误。
 
  那天,夕阳快要下到远山那边去了,我把画板背在身上,跟着一条肮脏的黑狗在巷子里乱窜。我不认识这条狗,但它似乎没有计较这点,照样走走尿尿,头都没回一下。
 
  我看了也尿急,开始想找地方方便,谁知这巷子七拐八拐还老有热情的村民,我被看得浑身发热,更不可能当众解手,结果连狗也跟丢了。
 
  终于走到这个不大的渔村边上,我看见夕阳掉进了海里,海面上都是碎裂的光芒,还有破旧褪色的小渔船。原来那些远山都是小丘陵而已,我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画面里都是渔网和余晖,发了条微博。
 
  把手机放回书包里的时候,突然被海风吹得一阵莫名兴奋,我决定当晚沿着海滩走一遭,不回去了。和其他集训的同学没有什么交集,也没留过联系方式。当夜,整个工作室的人都在找我的时候,我简直像个真正的艺术家,背着个画板走在沿海的破旧公路上,被一群狗观摩着。
 
  那时候我还用着自己攒钱偷偷买的诺基亚按键式智能机,微博也根本还没火起来,关注数和粉丝数都是个位数,我一直把它当做记事本。
 
  我看见那条孤零零的评论是在夜里将近十点的时候。
 
  “北京现在好冷,我的颜料都快冻成块了。”
 
  我点开留言者的头像,一个皱着眉头的男孩,理了平头,有一对招风耳。
 
  就这样好感顿增,我和他聊了起来。
 
  “海风好冷,我把画板抱在胸前了。”我给刚刚知道的号码发了短信。
 
  “我刚刚去上了个厕所,没穿衣服冻坏了。”
 
  “你去北京学画画?”
 
  “嗯,我离家出走来的。”
 
  我看着屏幕,觉得自己弱爆了。
 
  “嗯,我叫康浪。我觉得现在自己也挺像离家出走的。”
 
  “我叫蒙奇。我离家出走一个月了。”他回我。
 
  我第二次觉得被比下去了,决定待会儿再回他短信。
 
  在鹭岛集训的日子是我这么些年最无聊的一段时光,丧失理想,毫无斗志。同窗都在高考冲刺,我成了艺术生,好朋友都不在身边,在一个破旧的渔村里面对那些色彩繁复华丽的景色,拿起笔一画一天,也从不觉得饿。我妈说那是我最瘦的时候,脸颊无肉,整个人看上去狡猾奸诈。换做现在看来,当时确实可以矫情地归到孤独这样的理由里去。
 
  我想,孤独的人有一万种孤独的理由,而忘记孤独,却只需要一个理由。
 
  可我两种理由都没有。
 
  我在海边苦等日出被冻得晕晕乎乎的时候,蒙奇给我发来短信,说他终于画完了一幅画,要睡觉了。我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我感到自己从自由浪漫变成了孤苦伶仃,于是乎立刻背起画板,在海风里沿着海岸走,在日出前居然回到了工作室。
 
  然后我在工作室看见了我父母。
 
  故事本该这么走,但我觉得他们实在是小题大做了,虽然心虚,却刻意板着脸。
 
  只是我猛然发现,原来昨晚我也确实算是“离家出走”了。
 
  他们让我说清楚这一晚上去了哪里,我实话实说,他们不信。我知道他们不是那种能接受这么虚无的解释的人,但我实在匮乏现场瞎编的能力,何况实话被质疑真是一件烦心的事情。我不打算再辩解,坐到角落里听他们无休止的批评。
 
  我向来是个符合期望长大的孩子,也难怪他们接受不了,我心想,如果耳朵能关闭起来,也就无所谓了。
 
  我成功了,或者说,我快要成功了。
 
  蒙奇成了我那段时间的救命稻草,我们开始不分时间地发短信,我从他的微博里窥探他生活的全貌,在那些时间里,我总觉得我们离得很近。
 
  直到有一天,我在深夜里饿醒,心血来潮给他打去电话,在响了三声之后,蒙奇摁掉了。
 
  他还没睡,这我猜到了。
 
  他摁掉我的电话,这我万万没想到。
 
  “我们只发短信,不打电话好么?”他迅速发来短信,我笑了笑,觉得自作多情。
 
  他似乎想要解释,但是过了好久才又发来:“我以后会告诉你为什么的。”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苍白无力的解释了,从那一刻起,我察觉了一种疏离感。
 
  淡然地回了他几句,我也不觉得饿了,眼皮干涩,回到床上又翻腾了几下。睡着前一小会儿,我脑子里莫名奇妙地浮现了特纳的那幅画,画面里的内米湖散发着梦幻诡异的气息,下一秒钟,它和渔村的近海发生重叠,我睡着了。
 
  在鹭岛集训的时候我只带了一本书,弗雷泽的《金枝》。他在里面写道,狄安娜神庙的祭司都是靠杀死前任祭司才成功上位的,所以除了祭司的角色之外,还必须背负着谋杀者的身份。祭司时刻警惕,提防着敌人的袭击,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
 
  梦里出现了内米湖让我觉得是某种隐喻。
 
  我自己就像祭司,害怕着被谋杀,又在努力发现想要谋杀我的人。而所谓的“谋杀”,只不过是个人孤寂时内心的代名词。蒙奇就像谋杀者,但是却在紧要关头又放弃了自己的行动,他又发来短信:“一切和我的耳朵有关。”
 
  我爱他的耳朵,所以我忽然就原谅他的苍白解释。
 
  这是一种病态,但是我没有打算改变。
 
  蒙奇承诺的解释一直没有到来。
 
  我们的联系变得断断续续,直到某天醒来——那是在集训结束许久之后了,我也忘了高考了没有——窗外下着大雨,我桌子的角落放着很久没有碰的画笔,我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给蒙奇发去短信,我知道,一根线就这么断了。
 
  奇怪的是,蒙奇也没有再找过我。
 
  大概过了快两年的时间,又是秋冬之交,我在鹭岛念大学。
 
  我已经遇见过无数个长着招风耳的男孩,有电台主播、商科才子、酒吧驻唱、还有个每天和我坐同一辆公交车比我早一站下车的小男孩,他们出现的时候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想象,可我把对招风耳的迷恋藏在心里,羞于告诉别人。
 
  我也很久没有想起蒙奇了,甚至已经忘了他的样子。
 
  依稀记得,他似乎答应过我什么,或者根本是我记错了。
 
  这两年时间里,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一些问题,那次夜未归宿之后,我的耳朵经历了一次神秘的关闭,虽然只持续了几分钟,但我注意到了。原本我以为想要发生的事情实现了,在此后的许多时候,我会默默关闭一小会儿,当做对自己的犒劳。
 
  可它失控了。
 
  我会忽然发现耳朵自己关闭了,一开始我并不紧张,可这越来越频繁,而且经常是在不该关闭的时候发生了。
 
  我在电话里跟母亲提到自己的担忧,她有些无措,随后带我去看了医生。
 
  到最后,我坐在心理医生面前。然而就在医生开口前一秒,我的耳朵再一次关闭了。
 
  寂静,轻盈的寂静——仅此而已,仿佛下一秒就有鸟叫声传来,可惜并没有。
 
  那次治疗失败了,我看见母亲在那天瞬间苍老了。
 
  我慌了。
 
  我承认那时候的自己明显地察觉到了所谓的孤独,当我决定把这件事情和母亲分享的时候,我考虑的是她——母亲的角色,但在我看到她无助眼神的那一瞬间,我才猛地想起,自己忘记了儿子的角色。
 
  我需要一个倾述的对象,于是我想起了蒙奇。
 
  那晚,我试着给曾经的号码发去短信,但是直到天亮,毫无回音。
 
  阳光从玻璃窗投进房间里,尘埃在起舞,我起身坐在床上,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听到了窗外的鸟叫声。我告诉自己,这一切和那个未归的夜晚有关,和蒙奇有关。
 
  他一度解决了我关于孤独的问题,却给了我关于孤独的新问题。
 
  从那个早晨到今天,我都在等待蒙奇的回应。
 
  这期间,母亲小心翼翼地提醒过我一回,耳朵的病似乎不治而愈了。
 
  四年前蒙奇的出现,带着隐晦的意义,仿佛他早就洞悉一切,我在那个渔村留下的所有回忆,只有蒙奇告诉我的关于北京肮脏且干冷的尾秋,至于当时渔村如何,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怀疑自己爱上了蒙奇,或者只是爱上他的耳朵,但这两者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碰巧在最孤独的日子里,碰到了能缓解孤独的他,然后用后来的许多时间去回忆当时孤独的日子。
 
  我怕的不是孤独,而是无尽的重复。
 
  耳朵究竟为什么关闭,蒙奇如果还能再出现,应该会告诉我原因的。
 
  我找出他已经几年没有更新的微博,给他发了私信,告诉他我需要一个答复。
 
  当天,将近傍晚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走在白城沙滩上。
 
  太阳快要落到海里去了,手机震动了几下,蒙奇回复了我的私信。
 
  就这样,我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坐在沙滩上哭了起来。我过于羞愧,把头埋进了抱在胸前的书包里,身边似乎有人在看着我,试图安慰我。
 
  忽然,我的脑海里一帧帧回放起无数的片段。
 
  六个月时被送到医院,查出了先天性耳聋,我没有办法感知这个世界所有动人而细微的声音,我所有关于母亲无助眼神的回忆,从我尚且不懂世事就已经烙在我的脑海里。
 
  父亲说,六岁前的孩子是没有记忆的。
 
  我没有反驳过他,但我知道自己看见的,是我本能的恐惧和无助,留下这些记忆不是我的选择。尽管我挽回了一些细微的听觉,但变得敏感但烦躁,我觉得世界离得很远,需要刻苦和专注才能听到那些别人根本毫不在乎的声音。
 
  蒙奇在私信里说:“我的耳朵,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牢牢地关闭着。”
 
  我说:“可我喜欢你的耳朵。”
 
  蒙奇说:“我还在找寻打开它们的办法。”
 
  我问他:“你现在在哪里?”
 
  蒙奇说:“在去渔村的路上,你还记得那个渔村吗?”
 
  我一愣,迟疑了几秒,回复他:“我也在去那里的路上。”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从沙滩起身,奔跑起来,细沙跳进我的鞋子里,海风呼呼的在耳边响起来,有人潮涌动的声音,有不远处公路上传来鸣笛声,还有我的血液撞击耳膜的声音。
 
  拦下一辆出租车,我告诉司机去渔村。
 
  我回头看见夕阳掉进了海里,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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