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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离开太远

作者: 辜妤洁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8-01-10点击:
  
  1
 
  大学毕业那年春天,我攒够钱办签证,秋天时拖着一只28寸的行李箱独自站在成田机场。
 
  在日本的第一个住处是新高元寺一栋两层的小公寓,距离车站很远,房间十二平米,室友住阁楼,我晚上在客厅铺地铺,到了白天收起来,空出地方吃饭。当时只求落脚地,加上房租便宜,很满足地与新生活相处着。过了一阵,室友的父母来东京,旅游回来后的她婉转地表达,她爸妈觉得这房间两人住太小。
 
  一周后我仓促搬到池袋一家首付便宜的sharehouse,一到晚上老鼠在天花板里跑得窸窸窣窣响,起初我担心它们突然掉下来,整晚睡得提心吊胆。同住的多是为赚钱而到日本的留学生。他们同时打几份工,交学费只为拿签证。大家鲜有交集,更为熟悉的是深夜或者清晨从走廊里传来的彼此的脚步声。在走廊匆忙打过招呼的中国女生,听说后来因为拖欠学费被遣送回国了。而隔壁房住着的越南男生,直到搬家我也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我几乎没有日语基础,语言学校进行分班考试时还写不全五十音。后来运气不错找到一份留学相关的工作。公司在大冢,我负责对应国内想来日本留学的学生和家长,对学日语没有帮助,我狠狠心辞了职。白天在语言学校上课,晚上写稿维持生活。
 
  半年后我合格了日语二级考试,晚上去同学所在的居酒屋打工,为了省钱第三次搬家,住到赤羽。一年后合格日语一级考试的同时也拿到了明治大学的录取通知。从学校得到一笔奖学金,差不多够付减免后的学费。在东京租房的前期费用高昂,首付便宜的房子又很难长住。冬天时房子到期,我从学校申请到台场附近的交流馆,第四次搬家。
 
  日本人的搬家公司很贵,便宜一些的中国人的搬家公司,起价也要一万日元。我每次会买750日元的一日券,搭电车从早搬到晚。为了减少往返次数,我尽可能往背包和行李箱里塞东西,在拥挤的车厢里磕磕绊绊而不停对人鞠躬道歉。但我没有办法,如果不抓紧时间一天搬完,第二天就得重新买车票。
 
  我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搬家,如果有大家具就必须请搬家公司,所以只买生活必需品。直到第四次搬家后,有了招待朋友吃饭的空间我才去买了第二副碗筷。
 
  2
 
  去家居店那天晚上,我在电梯里碰到住在隔壁的男生。
 
  之前与他有过两次照面。第一次是搬家当天,灰头土脸的我推着大箱子经过时看到正要关门的他,大概来来回回的动静吵到他,他面无表情地瞥我一眼后“砰”地关上门。对方没礼貌,我也省了道歉。第二次是一周后,我拎着一袋垃圾在楼下遇到正要出门的他,我打算视线相遇就打招呼。他没看我,踩着单车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有了前两次经验,进入电梯后我只顾低头查附近哪有家居店,而站在旁边的他也一言未发。说实话,在封闭的空间里与一个可能厌烦自己的人独处非常煎熬。我只想尽快与他分道扬镳,出公寓后见他的趋势是往右,我立刻往左。
 
  “不是那边。”他突然开口。
 
  没想到他会搭话,我过于惊讶而慢半拍。
 
  他瞟了一眼我的手机:“VenusFort一楼有家Nitori,这边。”
 
  他正好也去那家店,我有些别扭地跟在他身后,补上了那天欠他的一句道歉。
 
  “手臂的淤青是那样来的?”
 
  在家居店里,我抬手拿货柜上层的碗,袖子滑下来,被他看到了。
 
  “嗯。”我不自在地拉了拉袖子。
 
  “为什么不找搬家公司?”
 
  “我很穷。”并不打算对他解释一万日元和750日元于我而言的差距。
 
  “不仅穷,还没什么朋友。”
 
  他一语道破,我反倒轻松。结完账他顺手从柜台上拿走我的购物袋,我又错觉他是个好人。隔天去邮箱取信,要离开时,我退回去,果然看到贴有他名牌的标签。
 
  严光遇。
 
  这是我到日本后第一次知道邻居的名字。
 
  后来熟识到我可以用脚踢开他的门,饿了就去他冰箱找吃的了,我仍耿耿于怀他当初为什么讨厌我。他直白地说算不上讨厌,只是觉得女生这种生物一旦招惹上就会麻烦不断。
 
  “我又不会麻烦你。”
 
  “但愿不会。”
 
  他生活有条理,目标明确,毕业后会成为一名脑科医生。仗着医生只要医术过硬就能在洪水猛兽的社会中立足,懒得与人做表面友好的功夫,大刀阔斧地精简自己的人生。同楼有个胖胖的中国女生对他一见钟情,隔三差五不知分寸地给他拨内线,他就拔掉电话线。有天凌晨,女生穿着睡衣来送特产,话未开口,他就关上门。
 
  “如果不想见,你假装不在就好了啊。”
 
  “开门再关门,是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了。”
 
  “你这做法太伤人了,知道失恋多痛苦吗?”
 
  “每一秒全世界有4。1人出生,1。8人死亡,有战争也有解放,失恋不算大事。这几栋楼里有多少男生的门被她半夜敲过,她又被多少男生赶出去过,据我所知不下五个。”光遇不以为然,“我没有时间供无意义的人浪费。”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发现我走错路时叫住我?
 
  对此,光遇慢条斯理地说明缘由:“偶尔行善积德。”
 
  我气结,但又无法反驳。人与人之间,对错可以申辩,冷漠却让人无计可施。一扇不愿为你开启的门,努力去敲只会显得没教养。
 
  我自己过得不轻松,想来人也有各自的不易。原本这出于一种悲观的念头,却让我更容易理解别人的生活方式,即使不认同也不愿苛刻。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光遇认为我绿色无公害。而他在人情上显得刻薄,却不是斤斤计较的人。逐渐地,整层楼里我们来往最多,成为完全不同的“同类”。
 
  3
 
  日本只有元旦,没有春节。
 
  我已经很久没在家过春节了,我妈妈仍旧怕我孤单,问到我的新地址后给我寄了一箱食物过来。光遇因为有学术发表会,被迫留在东京过年。虽然看不出来,但他真的非常擅长做饭,到了除夕夜,我挑了些香肠排骨和碧根果之类的去搭伙。
 
  “肉类能过海关?”
 
  “严格上讲不能,但我妈妈每年春节都想碰运气。”
 
  “每次都收到了?”
 
  “只有这一次。”我告诉了他秘密,“之前都被没收了,但我跟她说我收到好好吃过了。”
 
  “原来你会撒谎。”光遇啧啧感叹。
 
  “她只想给我一些亲手做的吃的。既然明白她的心情,我实在说不出口。”
 
  “回家过年就好了,可以提前买便宜的打折机票。你不是申请到几份校外奖学金吗?”
 
  我摇头:“我在存钱。”
 
  “为什么?结婚?”
 
  “什么啊,等我毕业时,想让我妈妈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哦。”
 
  我在跟你真情流露,“哦”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向来反应冷淡,也在意料之中,我咂咂嘴,那点情绪很快被抛到脑后。
 
  其实我很羡慕光遇。
 
  他有能力把理想和幸福握在手心,所以也有对这个世界说“不”的资本。而我没有,直到二十五岁还在人生中寻找不可名状的某些东西,拉着箱子从世界的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没有翅膀,只好拼命奔跑,常常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摔倒过很多次,才学会如何爬起来。
 
  我没有觉得心酸或者委屈,每一条路都会有晴有雨。我也没有想一定要达到某种程度,我只是想,如果我再努力一点,我妈妈的骄傲是不是也会再多一点呢?这个世界上的信任和爱,总是让人拼尽全力。
 
  我正在发呆,光遇给我盛了一碗绿豆汤,又夹了一块排骨放我碗里。
 
  “啧啧。胖妹妹该有多嫉妒我。”我学着他的腔调感叹。
 
  “吃饭时不要讲影响食欲的话。”他白了我一眼。
 
  “无法想象将来谁能忍受与你一起生活。”
 
  “我可没考虑过让人插手我的生活。”他抛来光遇式范本短句。
 
  “你怎么不问我将来想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
 
  “我想和温柔的人结婚。”
 
  “……”
 
  “也不是说性格特别温柔,只是因为爱我,所以对我很温柔。不会与我争吵,也不要求我多么成功,只要看到对方就不自觉开开心心起来,傻瓜情侣一样……”
 
  “男人的温柔就像女人的心情,你不要被骗。”
 
  “算了,你不懂。”我埋头吃饭。
 
  4
 
  妈妈打电话过来时问肉好不好吃,这次我回答得很真挚,她并未察觉区别,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离家以来很少与她通话,辛苦的时候不会讲,辛苦之后也不会讲。她每天工作时间很长很辛苦,我不忍心让她担忧。而且,如果依赖她太多,就不能成为她的依赖。
 
  春天,我升入二年级,主要任务是完成论文。导师说本学期的seminar与我的研究无关,只需要定期给他报告进度,平时不用去学校。这是我到日本以来最悠闲的春天,一个人去看了好几场樱花。
 
  光遇三月中旬去英国交流,他把钥匙留给我,偶尔帮他扫扫灰尘。他人不在,同楼层的女生们在大厅里大声讨论他。我路过时难免被八卦和他的关系。我说是朋友。没有得到预想的答案,她们有点高兴又不甘心。
 
  “真的只是朋友。”我摩挲着手里的钥匙扣,“你们觉得他那种男生会喜欢一个人吗?”
 
  她们想了想,似乎认同了这个观点。
 
  人生一帆风顺、把个人喜好作为生活准则的光遇,虽然有点难想象,但也可能在某天爱上某个人。对此我抱着幸灾乐祸的想法,好奇那天来临时他是什么表情。我们住在隔壁,差距却不止一面墙。我对他没抱幻想,甚至觉得他转头就能断绝与我往来,彻底忘记我。
 
  而下一个季节,我遇到了喜欢的人。
 
  光遇四月从英国回来,五月去京都,六月他在东京时,我去美国参加研讨会,七月又轮到他回国,我们阴差阳错很长时间没见面,偶尔发条微信确认彼此还活着。当我变成怀春少女窝在光遇房间里吃着零食碎碎叨叨讲那个人的事时,已经是八月,他没把我赶出去真是谢天谢地。
 
  “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递给他照片,他瞟了一眼,有点无语。
 
  “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说过,男人的温柔就像女人的心情。”
 
  “我知道。”我有些黯淡。而且我和那个人之间原本就有很多难以跨越的问题。我缺乏信心,料想对方也是。
 
  “即使最终都会死,人也选择出生。尚有胜算的恋爱已经好多了。确认恋爱是否成功的唯一办法,难道不是去恋爱?”
 
  我曾觉得爱一个人与希望被另一个人爱的想法,光遇不懂。但我可能错了,不擅长的是我。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光遇,他一脸平静。
 
  5
 
  秋天,恋爱和论文走向瓶颈,毕业后的规划也无法确认。
 
  一年的好生活一笔勾销,即使我已经很擅长忍耐,人生稍有变数仍旧无计可施。到头来我还是一无所有。
 
  人生是不是总是这样循环的呢?临近抉择时就阻碍重重,乱七八糟。这次我却不能轻易带着箱子上路,我停留在原处,不通关就无法晋级。
 
  郁郁寡欢时接到爸爸的电话,说妈妈身体不太好。以前家庭氛围不算太好,随着年龄增长,才意识到往后的人生只有身边这个人会与自己共度。一个病倒,另一个慌了神。他支支吾吾,又假装只是日常关心我时顺便讲到这件事。如果不严重,他不会特意打电话来。我一再追问,他才讲出实情。妈妈腰痛了好几个月,检查出肿瘤,良性恶性还没有确认。
 
  挂断电话后我立刻网上查询回国航班,电话响起来,这次是妈妈。
 
  “我正在订机票,明天就回去。”
 
  “你爸爸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自己胆小还打电话吓唬你。医生说恶性的可能性不高,我又不是要死,你回来干嘛?不毕业了吗?”
 
  “毕业能比妈妈重要吗?”
 
  “你付出多少努力才走到现在,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要瞎操心,我没事。”
 
  “可是……”
 
  “你的人生更重要。”她语气和缓一些,“听话,我真的没事。”
 
  她态度坚决,我这样回去只是给她增添担忧。我焦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鼓起勇气给那个人打了两次电话,他没有接,后来我没有再打过。
 
  我问光遇和父母关系如何,他轻描淡写说“普通”,转移话题般问了句,“你呢?”
 
  “小时候我妈妈因为工作不在家,中学时不知道我的教室在哪,到了大学只知道我在成都。后来我跟她说我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了,她问哪里,我说东京。”
 
  “然后你就来了?”
 
  “然后我就来了。”
 
  光遇没有说话,抬手摸摸我的头。
 
  “她总是由着我。哪天我告诉她我要去月球了,她也会说好啊,路上小心哦。”我接着说,“我说你怎么不管管我,她说我相信你。”
 
  “你妈妈很好。”
 
  “嗯。”
 
  我到了想节约年龄的阶段,却没算过妈妈今年多少岁。因为没有算过,所以觉得她还年轻,觉得她永远和年轻时一样,一切都好好的。
 
  即使同一句话,她常常说过就忘,又会讲第二遍了。同一个困扰,她也会忧心忡忡问“怎么办”好几遍。时间和命运对她并不宽容,她的前半生没有赢过幸福,后半生又输给衰老。我只想着将来会更好,却没考虑她能等我多久。
 
  当我走出世界很远,见过更多的人和更广阔的天空时,我唯一能确认的,只有她很爱我这件事。我希望她的时间慢一点,看着我久一点,记得我久一点,爱我久一点。
 
  因为这个世界上,爱我的人,除她之外已经不多。
 
  因为这个世界上,“妈妈”这个身份一生只有一个人。
 
  因为她是唯一的那一个。
 
  “光遇,”我顿了顿,“其实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都会好的。”光遇说。
 
  6
 
  几天后检查结果出来,我屏住呼吸按下通话键,听到妈妈用提高了两度的愉悦声音说出结果后,心里的石头落下的同时,整个人也彻底松垮下来,疲惫不堪。
 
  我给光遇发了消息,他今天有个重要的期中发表,没有很快回我。我合上电脑,坐在地毯上靠着墙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晚上九点,家附近的超市月中有打折活动,我换了衣服赶着关门前去囤些食物。十二月的海风吹得人快迈不开步子,我低着头,下巴埋进围巾里,双手提着两只大袋子回家。
 
  我从台场海滨公园走到台场,再从台场走到科学馆。路上没有行人,世界只剩我一个。平时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那天我走了近一个小时。
 
  经过桥时,我抬头望了下天空,看见了星星。
 
  “东京总是能看到星星啊。”我喃喃。
 
  这些年我究竟在哪里呢?
 
  我在空旷的街道,在无人的离岛,在寂静的深夜,在光怪陆离世界的狂风暴雨里。我曾想去海底,去森林,去天空,去某个人的梦里,去那些只能想象却不能抵达的地方。我对世界好奇,试图从中找出更好的我。世界是相对存在的,我向前走出多远,也离开身后多远。
 
  而那永远注视着我的目光,已经等待很久了吧?还可以等待更久吗?
 
  未来真的会变得更好吗?又需要多久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太傻了。
 
  “原来你在这里。”我听到光遇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
 
  “超市十点关门,十一点了不见你回来,所以来接你。”
 
  “……”
 
  “你这速度和乌龟赛跑也会输啊……你怎么了?”
 
  “没事。”我一边说着一边毫无预兆地掉眼泪。
 
  “是因为你妈妈的事?”
 
  我摇头。
 
  “那个人的事?”
 
  我摇头。
 
  “是毕业的事?”
 
  我拼命摇头。
 
  “不要哭啊……Yui……?”
 
  “我就不能哭会儿嘛!”我瞪着一直戳我伤口的他,结果因为说话鼻涕掉了出来。
 
  “好了好了。”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笨拙地安慰我。
 
  “呜哇……”我哭得更大声。
 
  “……”
 
  光遇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把我拉了过去。我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感觉到他轻轻拍着我后脑勺的手有着奇怪的温柔。
 
  那天我哭了很久,好像把积攒了很多年的眼泪一口气流尽。
 
  要在春天之前把眼泪全部流尽。
 
  这样,在明媚的春光里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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